草书的“情意”,是“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草书的“情意”,是“字之体势—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 

草书的“情意”,无固定不变之状,是捉摸不定,思游云天…

3月9号很近了,这一天你有空吗?

李双阳老师墨池直播开讲《草情与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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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出生,江苏淮安人,军旅八载。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书法篆刻专业,后获广州美术学院硕士学位。2012年被引进至江苏省国画院江苏省书法院从事专职书法创作。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教授、工作室导师,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江苏省青年书法家协会主席,江苏省青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曾获“兰亭奖”“群星奖”“全国奖”“中国书法院奖”等奖项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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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9号晚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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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3

节奏是书法艺术的灵魂

胡抗美

节奏是一个既古又新的概念。从中国古代典籍中关于节奏的较早记载开始,节奏概念已经有上千年的使用史。《礼记·乐记》称:“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声之饰也。”在这部最早的系统性的汉族音乐理论著作中,明确地运用了节奏这样一个概念并将其视为重要的范畴。《乐记》认为,乐是人心与情感受到外界的触动而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的,声则是这种感发之乐的具体形态,它是听觉的形象和意象,而要实现这种形象、意象,其基本的支撑来自于文采和节奏,它们是声的呈现所必须依托的形式。由此可见,节奏是音乐必不可少的元素,在《乐记》中,它与情感相配合,甚至承载着伦理性的功能。所以,《乐记》又称:“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同的节奏形式不仅形成不同的风格形态,而且对应着不同的情感属性,可以产生不同的情感力量,进而影响到人的心灵,产生教化的作用。而所谓曲直、繁瘠、廉肉、节奏,它们在这里是作为阴阳对立组合的表现而存在的。节、奏与曲、直一样,是相互对举的概念,即通过对对立双方的合理调配来反映出理,对应于情。因此,孔颖达对节奏概念亦做了这样的注疏,“节奏谓或作或止,作则奏之,止则节之。言声音之内,或曲或直,或繁或瘠,或廉或肉,或节或奏,随分而作,以会其宜。”这个对于节奏的具体解释认为节奏就是音乐行进过程中在运动形式上的变化,或停或行,或作或止,或曲或直,正是因为这种变化使音乐的节奏得以产生,同时也使人们的情感与意愿通过不同的节奏变化而得到具体的呈现。
故而,通过《乐记》对节奏的使用,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节奏是音乐得以呈现的基本形式,它具有情感属性,可以与情感以及人们的内心愿望相沟通。同时,节奏的实质在于阴阳,它的形成建立在奏止行留、轻重缓急、快慢疾徐的组合模式之上,它是阴阳观念在音乐运动形式中的体现。
而事实上,明了了节奏的基本涵义,则能够理解节奏虽然是从音乐中提炼出来的概念,但却可以扩展到所有具有运动与对比的时空形式之中。

640-4荀子在《天论》中说:“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荀子所描写的是万物更替变化的自然规律,而这种规律即是节奏的显现,它是天地运行的宇宙节奏。由此,节奏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天地的时空运动形式是节奏化了的形式,正是因为这种节奏,赋予万物运行以秩序感,遵循着这个秩序,万物得以和谐而生。
而人作为生命的主体,更是遵循着节奏的基本运动。无论是自然的呼吸还是脉搏的跳动,人的身体内部存在着大量的节奏运动,而生命活力则在这种张弛收放的节奏运动中实现着流转与延续。苏珊·朗格说:“生命活动最独特的原则是节奏性,所有的生命都是有节奏的……节奏连续原则是生命有机体的基础,它给了生命体以持久性。”生命现象与节奏现象紧密相联,或者说,没有节奏,就没有生命。
所以,节奏是一个最本质、最深层的因素,它在所有的自然现象与生命运动中取得了共通,那么,这种对于节奏的认识与表现就自然而然地延续到人类的所有创造活动之中,而将其转化到艺术形式中就是艺术的节奏表现。人们需要在艺术创造活动中呈现出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节奏世界,也正是在这样的节奏世界中,人们的情感得到了表达,心灵得到了安放。因此,我们或者可以这样说,艺术通过节奏的表现,建构起一种具有生命感的有机形式,通过这种生命形式而将自身与外在世界很好地联系起来,确立起与世界同构的相互关系。

640-11书法完满地体现了这样一种基于节奏表现的同构关系。书法不描摹外物,它直接依赖于自然生发的徒手运动,而驱动这种徒手运动的正是生命本身最深层的节奏运动。在人们笔下所施展开的一点一线,一提一按都与内在生命的律动相连,它们就是生命本身的节奏。可以说,书法从一开始就最为直接地与内心的节律建立了紧密无间的关系,而其在根本上寻求的表现情感的目的即通过最为纯粹的书写性运动来得以实现,这也成为书法形式具有情感性与精神性的重要来源。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书法不仅是徒手书写的时间运动形式,同时也是一个视觉的构型空间,而这个构型空间的形成,同样是建立在阴阳互生的节奏变化关系之上。虞世南说:“(书法)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书法的形式结构即是一个阴阳的结构,它是通过阴阳的运动来实现自身在形态上的构型的。阴阳之理是天地万物之理,也是书法的形式构型之理。而通过这种阴阳组合的形式构型,书法的节奏在空间上得以实现。点画的大小粗细、结体的疏密收放、墨色的浓淡枯湿、章法的开合聚散,所有的构型都遵循着阴阳互动之原理,体现着对比变化之节奏。因此,经由时间与空间上的双重节奏形式,书法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节奏世界,可以若音乐、若舞蹈,“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一切都洋溢着动感与生命感,也洋溢着情感的表现与抒发。640-12接下来,我们就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对书法的节奏表现展开讨论和分析。所谓时间节奏,指的是书写运动的时间进程中产生的节奏,因此,也可以称之为运动节奏,它需要运动过程在各个方面的对比及这些对比的有机组合来实现。姜夔《续书谱》中说:“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可以说,书法的书写过程创造了一个凝固了的时间流动的幻象,所有笔墨的呈现都包含着时间流动的痕迹,它与书写者的生命节奏与书写状态息息相通。所谓空间节奏,指的是笔墨的造型空间通过对比、组合关系所形成的节奏,因此,也可以称之为造型节奏。造型节奏是我们看待视觉艺术节奏表现的重要途径,也是视觉艺术产生形式张力与情感张力的源泉。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书法融时间与空间为一体的形式属性,书法的时间(运动)节奏与空间(造型)节奏是同步展开的,它们共同赋予书法以出色的节奏品质。所以,无论是时间节奏还是空间节奏,它们都有着类似于层级的结构,从点画到结体再到篇章,节奏的表现贯穿始终。
从时间节奏的角度来看,可以分为点画的时间节奏、结体的时间节奏、章法的时间节奏。而这个节奏表现的进程是通过势来主导的。势就是运动在时间过程中的延展,这个延展的过程呈现出轻重缓急的丰富变化,时间节奏由此产生。同时,势与人内心的生命律动相连。所以,就生命运动的内在表现而言,势是一种媒介,它将内心的活动转移到点画与线条的运动节奏与趋向之中,势成为生命、情感得以直接显现的符号。640-13而具体来看,比如点画的时间节奏。在一个点画的形成中,就包含了丰富的节奏上的变化,它是提按起伏、轻重快慢的组合。孙过庭说:“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毫芒。”每一个点画都在长度不等的时间过程中容纳了各种细微的变化,这些变化赋予点画的内部运动以节奏感,同时,这种运动又与生命节奏的起伏抑扬相联系。所以,这种节奏上的变化与表现有着必然性的要求,它是生命律动转化为笔墨形式的内在需要。而在这种节奏的灌注下,整个点画就洋溢着生命的表现,并散发出可以意会而难以言传的韵律感,给人以无尽的美的感受。这里要特别加以描述的是线条的节奏表现。线条是书法尤其是草书中重要的形式元素,而在线条的连绵运动过程中,节奏的丰富表现找到了充分的施展空间。宗白华在《论素描》中曾说:“抽象线纹,不存于物,不存于心,却能以它的匀整、流动、回环、屈折,表达万物的体积、形态与生命;更能凭借它的节奏、速度、刚柔、明暗,有如弦上的音、舞中的态,写出心情的灵境而探入物体的诗魂。”那么,书法的线条在形式表现及情感表现方面则更为纯粹,它一任心灵的自由,通过细腻的节奏变化体现出书写的情绪与情感。而所有这些都与其背后的人的主观意志紧密相连。所以,不同的节奏、不同的运动,不同的点画和线条的表现,往往反映的是不同的生命状态与审美趣味,因此可以表达生命的真实。

640-14再来看结体的时间节奏。与点画相比,结体具有更为鲜明的组合性的特征,它是点画的组合。而这种组合不惟是形的组合,也是势的组合,人们内心节律的运动由点画的单个书写扩展到点画的相互组合的过程之中,通过轻重缓急、起伏抑扬的变化使得整个结体成为节奏的组合单位,同时也是富有生命的构型单位。在这里,我们不妨以永字八法为例,考察结体内部节奏的组合方式。事实上,“永字八法”其实质即是势法,它把所有的点画当做一个过程去处理,侧、勒、弩、趯、策、掠、啄、磔八个点画向我们描述了不同的点画之势及其相互之间的组合关系,同时,也提示了一个行笔速度图样:侧(快,速入速出,入出之间快速使转)- 勒(慢,慢中蓄势待发,是一种强制性、短暂性的慢)- 弩(不快不慢,长距离运行,受方向制约,速度把握得十分谨慎)- 趯(接力,方向有重大改变,而改变后又快速到位,瞬间停留,衄转,然后一跃而起)- 策(快,直线呈上坡状,开始力量大,收笔时力量小)-掠(畅达,斜线的远距离运行,如同过铁索桥,走起来软,但必须走得踏实)- 啄(疾,狠而准确,前实后虚)- 磔(涩,兴来而发,发而稳扎稳打)。透过这种分析,我们看到了结体中所包含的生动的速度变化,以及速度与力量的配合带来的深层次的节奏律动。当然,这里的分析主要是提供一个对于结体内部速度交替变化的参考模式,因为“永字八法”具有某种范式的意义(张怀瓘《玉堂禁经》云:“大凡笔法,点画八体,备于永字。”),但并不是说其中所传达出来的速度对比是固定不变的。在具体的作品书写过程中,由于形势的变化,对何处疾、何处缓的处理也是随机变动的。但是,这种对结体内部各点画之间速度有机变化及协调的要求却放之四海而皆准。同时,在这个阐释中,把力量这个因素也考虑进去了,速度与力量融为一体。应当说,这对于结体的点画组合与书写过程来说,是一个更为完整的节奏概念。轻重的变化本身即构成节奏,而与速度的配合无疑增加了节奏的丰富性与表现性。正是因为这种速度与力量的变化与组合赋予整个结体过程以生动的节奏感与节奏张力。

640-15了解了“永字八法”内部的节奏运动,我们可以据此考量任何结体内部节奏变化的微妙性与丰富性。王羲之《书论》中说:“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急?至如‘乌’字,下手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欲‘乌’之脚急,斯乃取形势也。”王羲之的说法与我们以上对永字八法的讨论是一致的。王羲之认为,这种快慢疾徐的变化是形势作用的结果。而进一步,我们可以认为,此种形势,不仅仅是结体内的时空形势之变,也包含内心情感的作用。内心的节律起伏要求整个结体运动的有机过程中有快有慢,有缓有急。所以,正是这种富含节奏的点画及其前后相继、气脉相连的有机组合,使得整个结体成为气韵生动的生命整体。而任何对连贯性的背离以及不和谐的快慢对比关系都将打破这种有机性,使其失去合理的节奏、韵律。
进而,从结体扩展到篇章,则又是不断的运动节奏的组合与实现过程。它时驻时走,时快时慢,时而激昂时而低缓,时而俊逸时而悠游,一切都在节奏的合理变换关系之中,从而使书法趋向于音乐,可以传递出更为丰富的心灵的律动与情感的表达。东晋王珉《行书状》说:“飞笔放体,雨疾风驰;绮靡婉婉,纵横流离。”南朝萧衍《草书状》曰:“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鸦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从他们对于书法形式表现的比喻式的描述中,可以看到节奏的丰富表现,而对于不同书体,其在轻重快慢的对比组合的程度上也是不一样的,故而体现出不同的节奏形态与情感氛围。一般而言,对比愈强烈,节奏感愈突出,情感的表现愈激越。
640-16而从书法的空间节奏来看,如上所述,书法中的所有造型元素都参与节奏的表现,它们处在一个节奏生成与交织的共同场域之中,交互发生作用。如果再进一步提升对于节奏的观念和认识,我们可以认为节奏是书法造型的主导性的因素,书法是节奏的呈现,而造型是为节奏服务的。以这样的立场来看待书法中的造型,就可以更为深切地明白为什么造型元素内部的各种对比变化是必不可缺的,因为它对应的是节奏与情感,是宇宙万物与人自身开合张弛的生命活力。具体说来,书法空间节奏的表现则包括点画的空间节奏、结体的空间节奏、组与行的空间节奏、空白的空间节奏、墨色的空间节奏、区域的空间节奏,等等。
点画的空间节奏。书法中的点画造型变化丰富而无以穷尽,它们在一件作品中的多样组合产生了生动的节奏感。王羲之说:“夫著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衢,或如蹲鸱,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鹗口,尖如鼠屎。如斯之类,各禀其仪。”不同点画在形状、方向、速度上的变化组合赋予其以节奏感与秩序感,成为书法空间节奏最基础的来源。而点画造型又是通过用笔来实现的,所以,这种节奏的变化在于用笔造型的变化。所以,王羲之又说:“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攲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而宗白华则更为明确的指出:“用笔有中锋、侧锋、藏锋、出锋,方笔,圆笔、轻重、疾徐等等区别,皆所以运用单纯的点画而成其变化,来表现丰富的内心情感和世界诸形相,象音乐运用少数的乐音,依据和声、节奏与旋律的规律,构成千万乐曲一样。”经由用笔的变化,点画的造型与组合可以产生出微妙而丰富的节奏韵味。

640-17结体的空间节奏。同样,书法的结体是充满无尽可能的造型单位,它提供了关于节奏变化最精妙的场所,各种形式上的对比关系都在结体的造型空间上得到了运用,比如大小、粗细、长短、直曲、向背、疏密、收放,等等。书法的结体是动态的平衡体系,它不是简单的对称和相似性的排列,而是不齐而齐的错落、变化,是在对比中求得协调,在险绝中求得平正,在不平衡中求得平衡,故而,结体空间的内部包含着丰富的节奏感的表现。董其昌说:“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王大令之书,从无左右并头者。右军如凤翥鸾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谓:‘大年千文,观其有偏侧之势,出二王外。’此皆言布置不当平匀,当长短错综,疏密相间也。作书之法,在能放纵,又能攒捉。每一字中,失此两窍,便如昼夜独行,全是魔道矣。”所谓“长短错综,疏密相间”“在能放纵,又能攒捉”,此皆是节奏之变。
组、行的空间节奏。组是结体与结体的组合,组的造型将造型的节奏变化扩展到结体外部,通过组的作用,可以产生结体与结体之间在排列上的疏密聚散的各种关系。组因为距离的紧密或相似性的关系而形成,而组与组之间则因为对比而产生节奏。在一行的内部或行列之间,组的变化就如同诗歌中的平仄构成一样,富有韵律感。比如,可以一个字一组,两个字一组,多个字一组;可以营造密密疏疏密密疏,疏疏密密疏密密的疏密关系;也可以有长短浓淡、正斜错落上的变化,总之,各种对比关系都可以通过组的构成来运用,形成组的节奏空间。刘熙载在《诗概》中说:“但论句中自然之节奏,则七言可以上四字作一顿,五言可以上二字作一顿耳”,这种诗歌中关于停顿的节奏观也与书法中组的节奏表现相通。在这里尤其要指出的是组的组合中疏密长短的变化。因为,疏、密,长、短各自对应的是不同的节奏感觉,疏显得节奏平缓,密则节奏紧促;长节奏延绵,显得较为稳定,短则相对急促,给人以动力感,因此,疏密长短的组合能够产生强烈的节奏秩序。苏珊·朗格认为:“节奏是在旧紧张解除之际新紧张的建立”,而疏密松紧的变化则类似于这种节奏关系。从行的节奏来说,行与行之间同样可以有长短、疏密、正侧、倾让、快慢的各种关系,而这种行的造型及节奏表现古人关注的比较少,它是我们今天进行节奏表现的重要方面。

640-19空白的空间节奏。空白是书法形式构成的二元之一,所谓二元,即笔墨与空白,也就是黑白,邓石如说计白当黑,笔墨与空白都是造型元素与节奏主体。庄子说:“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白是通往和谐、升华的途径。书法中有白,则虚实相生,产生生命的节奏。从结体内部而言,白使结体内部的空间能够呼吸,并产生节奏上的变化,所以,结体内部的空白多是不均匀的分布,空白的形状、大小、位置也各不相同、错落呼应。从结体与结体、组与组、行与行以及通篇的空白分布而言也是如此,空白让气韵在空间中流动,让节奏在运动中生成,也让情感在开合收放中释放。
墨色的空间节奏。墨色的节奏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墨分五色,五色调配而阴阳生、节奏起。罗杰弗莱认为,在色彩绘画上色度和色相相近的色块以不同的面积在画面上的重复出现,因为每种颜色作用于视觉的时候都会产生前倾或后缩的心理反应,而当视线在画面上移动时,相似的色块以不同的面积(强度)顺序刺激视觉,心理感觉上就会产生一前一后的节奏运动。所以,山水画中墨色的变化可以产生远近深浅的节奏韵味,印象派光影与色彩的谐和、蒙德里安利用色块的组合都是画面节奏感的重要来源,它们让画面变得生动和鲜活,富有生命情调。而书法中墨色的运用则更为纯粹,经由水的作用与书写过程的浓淡干湿、枯涨燥润的有机协调,节奏感跃然纸上而意味无穷。进而,对墨色的运用不仅是造型上的变化需要,也是节奏、情感的外化。随着书写的进程,墨色有从浓到枯的自然变化,而对墨色的主观调控则可以使墨色节奏在不同造型元素之间得到运用。它们错落相间、前后呼应,墨色在造型上的跳跃性、动荡感及其与运动及力量的结合,使得节奏的表现更为强烈。

640-20区域的空间节奏。所谓区域,即区域造型,它是书法中最大的造型元素。由于相似性的原理,书法中形式相近的造型可以组合为具有内在统一性的区域整体,而区域与区域之间的对比、组合则产生更大范围内的节奏表现。比如浓墨区、淡墨区、枯墨区,快速区、中速区、慢速区,疏的区域与密的区域,等等。进而,从整体构成的角度来看,浓墨区可以相互呼应、组合,快速区也可以相互呼应、组合,所以,它们给整体带来了更强的节奏感与运动感。
至此,我们从时间与空间的层面讨论了书法中各类的节奏表现,它们带给书法以丰富的空间意境与情感氛围,或者说,它们让书法成为节奏的整体与情感的整体,让书法的空间成为律动的空间与生命的空间。

640-21可以看到,书法中所有运动、对比和变化都可以纳入节奏的体系之中,我们甚至很难区分是节奏的需要催生了这些变化,还是这些变化创造了节奏。事实上,二者是同时存在的。节奏的需要是心灵的需要,是自然万物的内在规律,故而也是书法形式的本质属性。因此,我们看待书法,完全可以从节奏的角度去观照、去衡量。所谓“惟观神采、不见字形”,节奏是神采的来源,它超越了造型的范畴、超越了写字的概念,而成为沟通神采与生命的桥梁。所以,节奏是书法艺术的灵魂,它让书法与自然万物、与人的生命同构,成为主体生命的直接显现。

一、得笔:虽细亦圆

从传统的书学观念来看,书法技法的核心是笔法,这是因为笔法的要求决定了点画形态以及作品的章法布局。所以,对历代书家笔法特征的深入了解与透彻分析,是学习书法艺术、深入研究书法史的关键。
对于笔法,历代书家存在着不同的见解。其中,以北宋米芾的书写观念与实践最具特色。他的书作风格一向以结体多变、用笔爽劲著称。它曾这样评价时人写字时的书法用笔状态,认为“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并称自己为“刷字”。“勒”“排”等描述用笔动作的词汇,正是他对别人用笔习惯的高度概括。并认为“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

640-3宋 米芾 苏太简参政帖 6.8cm×19.6cm 上海博物馆藏

可以看出,“得笔”是对“勒”“排”等具体用笔特征的进一步概括性的总结。那么,“得笔”后的点划状态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米芾对此总结,认为:

“得笔则虽细为髭发,亦圆。不得,虽粗如椽,亦偏。”
“得笔”虽细亦圆,不得笔,即便再粗都是偏的。由此可知,“得笔”之点画状态与粗细无关,只在于点画是否圆。他还说,要在“把笔轻,自然手心虚,振迅天真,出于意外”的状态下才能实现“得笔”之貌:
“筋骨皮肉,脂泽风神皆全,犹一佳士也。”
同时,米芾以为这种状态必须在“笔笔不同,三字三画异形,作意重轻不同”的状态下才可以实现,也即是出于天真且有“自然神异”之状。他还提出了一个颇有心得的练习方法:
“先写壁作字必悬手以锋抵壁,久之必自得趣也。”
此处有两个关键词,即“悬手”与“以锋抵壁”。先来看“悬手”的作用,众所周知,伏案书写,手臂基本平行于桌面;题壁书写,手臂基本垂直于墙壁。但要注意,相对于前者来讲,后者要求手臂的活动范围更广、手腕的承载能力也要更强。这是从生理角度来看,再来看一下“以锋抵壁”的后果。以笔锋抵壁可以分为两个层面来理解,从书写者角度来看,悬肘状态下仅仅依靠笔锋触壁无疑是对用笔稳定性的一种考验,将书者之“力”完全灌注于笔锋,其流露出来的线条必然圆浑中实、富有弹性;从书写技法层面讲,以锋抵壁在快速书写的状态下所体现出来的线条必定是厚实饱满、充满张力的。不然,米芾不会称赞“得笔”书迹虽“细”亦神气完备,不“得”则虽粗亦偏。

640-4宋 米芾 研山铭 138cm×36cm 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具体的技法表现,时人郭熙在《林泉高致·画诀》中曾详细叙述过:
“一种使笔不可,反为笔使;一种用墨不可,反为墨用。笔与墨,人之浅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纵,又焉得成绝妙也哉!”
所谓反为笔墨“使”,意味用笔之人未有操笔的观念指引,所流露出来的一种无所适从的局面。郭熙提出解决此种弊端的方法是“近取诸书法”,因为“转腕用笔”可以“不滞”。毋庸置疑,郭熙此论的重点在于阐述用笔过程中“用腕”的重要性,这也是中锋行笔后“得笔”的重要前提。

二、中锋:线描与篆隶的笔法融通

(一)线描
《历代名画记》言“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天地圣人意也”,“书画同源”之论点则呼之欲出。从技法角度看,同源首先是同法。检阅北宋绘画,擅长于线描创作的画家以郭忠恕、李公麟为最显。郭忠恕的线描成就与题壁有关,《宋史·本传》称郭忠恕作画往往是酒酣淋漓,醉意醺然时“乘兴即画之”,“多游王侯公卿家,或待美酝,豫张纨素倚于壁,乘兴即画之。”《宣和画谱》又载,郭忠恕“画屋木,超越前人”。“屋木”就是以“亭台楼阁、殿宇宫廷”为主的建筑,该画种即界画。李荐《德隅斋画品》又称其“以毫记寸,以分记尺,以尺记丈,增而倍之,以作大宇,皆中规矩,曾无小差”,足见其线描技法在北宋的成就之高、影响之大。

640-11宋 郭熙 早春图 108.1cm×158.3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此外,《宋史·本传》中称郭忠恕“尤工篆隶”,并参与了当时官方《嘉祐石经》的篆书刊刻工作。郭氏还与当时篆书名家徐铉、梦英交往密切,曾师从徐铉篆法。梦英《十八体篆书碑》称郭忠恕与其共同学习李阳冰篆书,“于夏之日、冬之夜,未尝不挥毫染素,乃至千百幅,反正无下笔之所,方可舍诸,及手肘胼胝,了无倦色”。可见其于篆书用力颇多。不仅如此,郭氏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入研究文字学,著《汗简》《佩觽》二书阐明文字变迁,考证传写之误。现存其《张仲荀抄高僧传序》、四月作《三体阴符经》(九六六)两块篆书碑刻。
除了郭忠恕之外,李公麟更是一位总结线描技法、创立白描画法的重要人物。时内府藏其画一百有七,李公麟绘画成就以白描为最,其师顾恺之、吴道子,总二者之长成一家。其白描绘画中使用“铁线描”居多,其轻重徐驰、婉转回环无不以腕力灌之。《宣和书谱》称“喜藏法书名画。公麟少阅视,即悟古人用笔意”,李公麟现存篆书十二字,用笔中锋劲直,结构开阔,洵为北宋篆书高手。其篆书成就的取得自然与其在白描技法中的探索有关,现存《山居图》《摹韦偃牧马图》《维摩诘演教图》均为白描画种,其影响甚夥,这俨然在北宋掀起了白描绘画之风。至此我们从两位擅长并以白描技法名世的画家相关资料中得知其对篆书技法相对熟悉,并能运用自如。

(二)篆隶笔法
线描技法与篆书用笔,二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共性:笔走中锋,工稳严整。章(张)伯益,是一位以善画龟蛇享誉北宋的篆书名家,其人性格耿介、狂狷不羁《宣和画谱》称其“以篆笔画,颇有生意。又能以篆笔画棋盘,笔笔相似。”宋张邦基《章伯益作篆图》曾载其传奇故事:
“章友直伯益以篆得名,召至京师翰林院篆字,待诏数人闻其名,然心未之服。俟其至,俱来见之。云:「闻先生之艺久矣,愿见笔法,以为模式。」伯益命黏纸各数张,作二图。即令洗墨濡毫。其一纵横各作十九画,成一棋局;其一作十圆圈,成一射帖。其笔之粗细间架疏密无毫发之失。诸人见之大惊,叹服再拜而去。”
王安石《建安章君墓志铭》与梅尧臣《赠张(章)伯益》也无不称赞其篆书水平:
“张(章)伯益,风义自足常游遨,醉弹琵琶声嘈嘈,雷车急辊蛟龙号,曲终放拨解紫绦。勇气索笔作小篆,李斯复出秦碑高;不数宣王《石鼓文》,快健欲敌横磨刀,弃棋丝桐且置之,众善多取精神劳。”
不论是章氏善画“龟蛇”还是“棋盘”“射帖”,无不受到时人交口称赞,这自然与其工整严谨的用锋之法和超强的空间摆布能力有关。不可争辩的事实是,郭忠恕擅长线描、李公麟擅长白描、章有直擅长龟蛇(棋盘、射帖)无疑都有益于篆书水平的提高,甚至对篆书技法取得突破性的认识。但我们回过头来看米芾“得笔”的“悬手以锋抵壁”训练方法,显然就是绘画中的线描题壁之法,若将这种较为精细、工稳、娴熟的用笔,放之于书法用笔,自然更加易于控制其笔锋,且使得笔画神气完满、内力弥彰。那么,我们是自此可以完成一个推论:得笔的训练方法等同于绘画线描之法,而线描之法的纯熟显然有益于篆书技法的书写。这无外乎是在说明,得笔的前提就是精通篆隶笔法。

640-12宋 米芾 竹前槐后帖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一问题,我们看看黄庭坚在李公麟线描悟到了什么:
“李侯写影韩幹墨,自有笔如沙画锥。”
上半句的李侯就是李公麟,影即摹,墨即白描之马等。后半句的关键词“沙画锥”显然是众所周知“锥画沙”,与其说黄庭坚从线描中悟到“锥画沙”的用笔观念,倒不如说从线描笔法悟入篆隶用笔更为准确和客观。这与黄庭坚从柳公权《谢紫丝靸鞋帖》中盛赞“笔势往来如用铁丝缠绕,诚得古人用笔意也”的旨意明显一致。从线描技法中悟到篆隶用笔的例子不止一处,黄庭坚还在评元祐末的书作时曾凭借李公麟线描技法将此观念进一步发挥:
“伯时作马,落笔如孙太古画滩水,而作字乃尔。盖至妙之关,不透入字中耶。”
李公麟使用线描画马的技法渊源是唐代画水名家孙位(太古),山谷将线描所比附的篆隶用笔之法称为书画“至妙”的“关”,并将此阐释为能“透入字中”。无疑,这是黄庭坚“字中有笔”书学观念的立论基础。

三、篆隶用笔:黄庭坚悟入“字中有笔”的重要媒介与书法取法的原点

(一)从篆隶用笔悟入之“字中有笔”
黄庭坚对篆书作品格外关注。比如他曾多次寻访浯溪篆书摩崖并得到“浯溪长老新公”馈赠的“季康篆”,可知其篆书喜好浓厚;他本人还用篆书题榜万松亭,并推荐其“雅善小篆”的弟弟黄乘篆书《筠州学记》;他还向苏子由竭力推荐“万一不用书,则用家弟尚质所篆盖,别托一相知人名可也”。于此可见其对篆书的推崇真是不遗余力。此外,黄庭坚在《跋李康年篆》中这样推崇李乐道篆书:
“李乐道白首心醉六经古学,所著书章程句断绝不类今时诸生,身屈于万夫之下,而心亨于江湖之上。晚寤籀篆下笔自可意直木曲铁,得之自然,秦丞相斯、唐少监阳冰,不知去乐道远近也,当是传其家学。观乐道字中有笔,故为乐道发前论。”

“世间有一类女子,

不仅有如花般的美貌,

还有着传世才情”。

在灿若星河的中国古代书法界,

不乏出众的女书法家,

一起来领略她们的风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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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姬是蔡邕的女儿,博学有才,通音律,据称能用听力迅速判断古琴的第几根琴弦断掉,是建安时期著名的女诗人书法家

蔡文姬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蔡邕。蔡邕是大文学家,也是大书法家。蔡文姬生在这样的家庭,自小耳濡目染,既博学能文又善诗赋,兼长辩才与音律就是十分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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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姬从小以班昭为偶像,也因此从小留心典籍、博览经史。并有志与父亲一起续修汉书,青史留名。

蔡文姬传世的作品除《胡笳十八拍》外,还有《悲愤诗》,被称为我国诗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首自传体的五言长篇叙事诗。“真情穷切,自然成文”,激昂酸楚,在建安诗歌中别构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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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铄,是晋代著名书法家。卫铄为汝阴太守李矩之妻,世称卫夫人。卫氏家族世代工书,卫铄夫李矩亦善隶书。卫夫人师承钟繇,妙传其法。王羲之少时曾从其学习书法,卫夫人是“书圣”的启蒙老师。

据她自述:“随世所学,规摹钟繇,遂历多载。”她曾作诗论及草隶书体,又奉敕为朝廷写《急就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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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代表作是<古名姬帖>小楷,其笔法古朴肃穆,姿态自然,吸收了篆字的一些特点,是楷书中的上品。唐朝评书者称其书如“捕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红莲映水,碧海浮露。”卫夫人撰有《笔阵图》一书,阐述了执笔,用笔的一些基本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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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彩鸾吴猛之女,夫文箫。家贫,以抄书为业。此卷《刊谬补缺切韵》,元王恽《玉堂嘉话》卷二记为“吴彩鸾龙鳞楷韵”,《石渠宝笈·初编》著录为“唐吴彩鸾书唐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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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史书中记在吴彩鸾名下的抄本韵书还有很多,如《切韵》《玉篇》等。其小楷字体遒丽,用笔圆润,笔法纯熟,书写极速且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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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书写草体,书法婉约。

武则天尤其精于飞白书行草书。所谓“飞白”就是在笔画中具有丝丝露白特点的书法,难度极大,但看上去却极为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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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当年曾以飞白书把大臣姓名写出来赐给他们,有大臣就上表说:“蒙恩作飞白书,题臣等名字垂赐,跪呈宝贶,仰戴琼文,如批七曜之图,似发五神之检。冠六文而首出,掩八体而孤骞……钟繇竭力而难比,伯英绝筋而不逮。则知乃神乃圣,包众智而同归;多才多艺,总群芳而兼善。”武则天的书法造诣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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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真书画造诣相当高,尤善描绘红梅翠竹。所书小楷,端庄精劲,深得王羲之笔法。其诗词多抒写个人爱情生活,早期笔调明快,文词清婉情致缠绵,后期则忧愁郁闷,颇多幽怨之音,流于感伤,后世人称之曰“红艳诗人”

作品艺术上成就颇高,后世常与李清照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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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学离不开文学

萧 娴
––––
我有图章一方,曰“庖丁”。庖丁者,做饭人也。饭,天天要做。一天不做饭,全家口腹难饱。字,也当天天写。书家常不下笔,社会便少一种精神食粮。所以虽是闲章一方,意思倒有三重:一要自视平凡,二要勤奋努力,三要有益于社会。
书艺在我国历史上,早就是一门独立的学科,称为书学。它涉及广泛的领域,几乎牵动整个文科的知识。因此,学习书法不仅仅要练字,还得以更多时间认真读书,读得越多、越广越好。不读书,就没有内含神韵的书卷气,不能脱俗,难免匠气。“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学书也是一样。
气质,不容忽视。气质不是一时可以学得,而是逐渐养成,要经历长久德育和智育的熏陶。气质对于书艺,犹如土壤之于植物。同等的阳光雨露,盐碱地无从播种,贫瘠地无望丰收。土壤可以改良,人的气质也可变化,必须以无穷毅力,不稍间断其熏陶的工夫。
我国自有书学以来,就有个优良传统,即书文并茂。试看历代书家,无不精通文学。南京自东吴以来,书家辈出,是我国著名书都之一。从帝王将相到革命先驱,凡能书者皆能文。有些书家,如谢灵运、谢眺、谢道韫等,倒是诗名盖了书名。所以,80 年代开初,我便力倡“在文学基础上办书学”。书学离了文学,便成梁上君子。
读书,高尚的情操,多样的艺术爱好,都是所谓书外工夫,都有赖于又有助于生活体验。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书艺遂有长进。这是书家向生活汲取的范例。唯其据有知识,乃能发生联想,汲取有成,不期然而然也。
碑帖之争,由来已久。我倾向于临碑而读帖。帖因翻版,屡翻屡坏,往往失真。碑乃石刻,刻赖书丹,纵使沥剥,风神犹在,真迹可寻。为免于伤软失神,初学者应求诸碑。学草书者,或当别论。其实,南既有碑,北岂无帖?况帖固有善本,碑亦有恶翻者。所以,南海先生暮年,深叹时光不足,否则,先生将熔南帖北碑于一炉而冶之。
选择碑帖,全凭个人爱好。正如婚姻,必有爱慕之情,方能善合。只是人的情趣有高下,选择便有高低。碑帖也各有品格,正如人之各有情操。我以为,从汉碑入手,比之从唐碑入手,似乎稍胜一筹。汉碑,上承篆籀,下启楷行,实是学书者首当攻克的关塞。
也有临写厌了,不再想写的时候。此刻何妨暂时放下,潜心读书,得便时泛游诸艺,包括翻阅种种碑帖。直至又渴望写字之时,执笔奋书,常有进境。创造性遗忘,有助于记忆,创造性停顿,也有助于发展。正如缩回的拳头,打出去更有力。写不好硬要写,那是蠢人。
古人要求严于择师。回首书海飘零,一生唯二师焉。其初是先父,其后为南海先生。世人但知我的行书有康体,而自我感觉,榜书类康师,小书往往依稀先父。投一师而笔下无影形,岂非徒托空名,空占门墙一席地乎?我亦主张多师多友,凡有一得、一长的都是我师友,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此才能博采众长,以为己用。书中可以有许多古人今人,而又绝不雷同于他们面目,这就叫书中有我。
我从前好古琴,故以“枕琴室”名居处。虽不擅操,却可发引清趣。学过国画,作小幅梅花。也刻过图章,无非移篆于石。叵耐家务纷扰,此调不弹久矣。然则书画同源,形声通会,自信书中未必无余音余韵。一切学书者,不仅要工文学,也要游诸艺,否则,下笔每见枯窘。
学书者务必脱略名利。名利之贪心萌发,艺术之真趣顿失。没有殉于艺术的操守,艺术断无成就。艺术需要痴情,名利场窒息一切艺术。
书艺果然精绝,得享盛名,诚然是天道酬勤,不得与兜售恶札而沽名者作同日语。然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名家亦当引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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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素《自叙帖》临习指要(二):结体谈

□ 陈克年

书法风格面貌的形成有两个根本性因素:一个是笔法,是书家取法和习惯书写的方式,一个是结体,是多年积累的审美习惯,两个因素互为表里,不分彼此,相得益彰。《自叙帖》的结字特点显然与其纵横万象的豪荡书风有着最为密切的直接联系,当然,大草的自身属性也决定了该帖在结体上的奇正相生与丰富多变。草书结字既有着书家惯性的特征,也有着任性挥洒带来的偶然与意外,这些都是分析草书结体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一、纵向结字立势态

通篇看《自叙帖》字的结体,很多是纵向取势,从篆书结字的纵向到隶书和魏晋结字偏扁方,再到怀素书法中结字取纵势,显然既有着时代审美的变化,也有着书家自身的习惯与选择。如起首句“怀素家长沙”(图1),字字取纵势,可以看出其平时结字的惯性状态;第十一行的“胸”字、第二十三行“概”字(图2),有意识地将左右结构调整为上下结构以取纵势,还有后面的“开士怀素僧中”“醉来信手”(图3)等,都是以高大的纵向结字立势态,可以说,这种结字取势,具有顶天立地的气概,为该帖的抒情风格和挥洒的无碍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640-4图一

640-11图二

640-12图三

二、大小纵横写风姿

在怀素草书作品中,如果说该帖结字特点,其中结字大小纵横的变化应该是非常显著的一个特点,他打破字形大小仿佛的平衡,以纵向结字为主,又不时以大小、纵横的变化来调整平衡。如“承口”“卷轴夫草”“戴公”(图4)等处,反差非常之大,却又风姿自具;如“国谒见当代名公”“无疑滞”“兼好事者同作”“饮水撼枯藤壮”(图5)等处,也都有着十分明显的纵横、大小变化,这样的变化在通篇作品中时时得见,一方面制造险绝,一方面化险为夷,可以说,怀素的这种任笔为体的能力无疑令人十分向往。

640-13图四

640-14图五

三、随机生变开气象

《自叙帖》的结字,不但在大小纵横上任意挥洒,同时,时时随机生变,这一方面是他快速的运笔速度有一种势来不可挡,势去不可遏的气势决定的,在迅疾的书写中,如果有一些其他想法或阻遏,就像飞瀑直下,遇到山石阻滞,自然飞花四溅,激情横流。这种状态下的结果是,要么肆意横流,失却法度,要么同时牢牢把控,大开气象。如“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图6)这一段落中,笔墨、结字、情绪、气象极动人心;同时,他善于以不同的节奏点来控制全局,如“绢素多所尘”“焉颜刑部”(图7)等处,都是擒纵自如,控制十分到位。其中“绢”“所”“颜”等字形成的大节点成为本帧的点睛之笔,十分精彩。在唐代书法尚法严谨的大格局中,这种有序中的破坏充分显示了怀素的天纵才情。

640-16图六

  640-17陈克年 节临怀素《自叙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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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段时间以来,都在忙于整理刘正成老师的文稿,其中有这篇《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与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是2012年6月22日,刘正成先生为中国书法院学员的讲座。在我的印象中,这是这个课题的首次讲演,这个课题后来刘正成老师讲了很多次,包括后面延伸为《近三书法史的三个转折点》、《挂轴——艺术写成为书法的主流》,从个人观点来说,均无第一次讲演精彩,也有可能是作为首讲,没有过份的依靠PPT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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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当年写完《兰亭序》之后,对自己这件作品非常满意,曾重写几篇,都达不到这种境界,他曾感叹说:“此神助耳,何吾能力致。”我在多年后重读这篇讲演的感受是,虽然以后讲了多次这个话题,但是,均不及这首次讲演的精彩,虽然后面对许多话题进行延伸,修正,但作为首讲,用主持人的话说,这是一次激情澎湃的讲演,其中的思路的清晰流畅和口语化的演讲风格,有余音绕梁,回味不绝这感。时隔五年,重发这次讲演的全文,以飨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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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当年9月,因为篇幅的问题,《中国书画》杂志2012年第9期刊发了此文的第一个部份《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

侯勇

2017.3.1


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

与书法不是抽象艺术

刘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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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我讲了中国书法史的开头,当然我讲的是书法美学、书法形式的演变问题,但是它的发展背景是史前和商周秦汉魏晋上古书法史(上午的课题《用笔与结字:中国书法成熟的三大历史阶段》),当然涉及了当代书法与古代书法关系的问题。下午我讲书法史的结尾,即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和当代书法创作的趋势,并兼及“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个理论话题。
   
一、十七世纪书法转折点不是清初与傅山

近古书法史转折的关键是什么、在哪里、是谁?它与我们当代书法史上的关系?这个问题的提出,是不久前我访问英国拜会牛津大学艺术史系主任柯律格教授时引出来的。

柯律格教授在中国最近翻译出版两本书,一本是《明代的图像与视觉性》,是北京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的,这是他的博士生到北京访问我,送给我的。我马上就回赠了一本《书法艺术概论》,然后我们就相约今年6月份在牛津会见。会见时,他又送了我一本书(这之前他寄了英文版给我),叫《雅债——文征明的社交与艺术》,由三联书店翻译出版的, 4月份刚翻译出版的,正好他的样书到了,就签名送了我。

这两本书都是明代艺术史研究的,他运用艺术社会学研究方法,提出了一些很新颖、很精辟的的看法,值得我们参考借鉴。我们就谈到了明代书法研究的重要性,明代在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意义。

后来,我把与柯律格教授见面的事跟苏立文教授聊了一下,他说:“他(柯律格)是研究图的,我是研究画的。”所谓“图”,就是在社会上使用的各种视觉的图像;所谓“画”就是艺术绘画。叶秀山先生曾提出艺术美学研究不外乎两种方法论:一种是艺术心理学,一种是艺术社会学。以此归纳,苏立文研究“画”大约属于艺术心理学范畴,柯律格研究“图”应该属于艺术社会学范畴。柯律格的研究也把“图”和“画”分开,谈到明代的图像,显然具有艺术社会学方法论特征。

柯律格关于文征明讲了什么问题呢?讲就是关于文征明书画作品的流通问题,它的书名叫《雅债》,“债”就是一种商业性活动。他进行大量的文献考证,详细区分了文征明的作品中,哪些是送人的,哪些是卖钱的,哪些是巴结官员,哪些是盐商们买去用于贿赂解决各种生存问题包括孩子读书升学等等书画作品的流通问题。于是我们就这个话题聊天,开始聊起中国的明代问题。聊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背景,因为我们最近两三年有一本很有影响的书,叫《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纪中国书法的嬗变》。这本书,我看现在大专院校学生写论文和投稿参加书学讨论会的人,有事没事都爱引用这本书。今天我在这个地方正式来提出:这本书有很重要的艺术社会学价值,但它的艺术发展史结论是错误的,中国17世纪书法史的嬗变不是在清初和傅山,傅山只是中、晚明书风的一个收尾,并不是一个开始。这本书讲傅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开创者,但傅山只写过颜真卿的楷书,这是唐碑,康有为《广艺双舟楫》非常明确地对唐碑是严厉批判的,因为唐碑确立了主流书风中非常严格的形式法则。康有为所谓“尊魏”与“卑唐”之题,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核心,就是要破除唐楷法则,宣扬北魏碑刻的非唐新法则。所以,他把傅山临写颜真卿的唐楷作为碑学书风的行为示范,显然是与清代碑学书风形成、发展的历史相悖的,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这本书写得很新,就在于它使用的艺术社会学方法论,因而更容易以较为详尽的“史实”误导对中国书法发展史的研究。

傅山一生虽然有一多半生活在清初,但它实际上是中、晚明书法的殿军。而中、晚明书法即17世纪书法史的关键人物是徐渭和晚明六家的董其昌、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和傅山。徐渭生活于16世纪后期,但他是17世纪前期晚明书风的引导者,而王铎是集大成者,傅山则是追随者。这个问题我在《中、晚明书风的承袭与流变–以徐渭为为例》一文中有详细阐述。如果要对徐谓与傅山作一个比较文艺学研究的话,傅山在中国近古文学艺术史上的地位更是远远不及徐渭的。徐渭是阳明心学的直系传人,他的“本色文学”的诗歌直斥前、后七子,其剧作《四声猿》及其戏曲研究影响也非傅山可比,再论绘画傅山之画在徐渭面前只能算客串水平。所以论中国十七世纪的文艺发展史,徐渭远比傅山重要得多!若将傅山和王铎作书法比较研究,王铎也比傅山更重要,傅山只是王铎的追随者和继承者。

王铎与傅山均死于清初,但书风的更替并非与朝代兴替同步。是在傅山之后100年,即清代的乾隆、嘉庆时代,才兴起了碑学书风,而这个碑学书风的理论发起者是阮元和包世臣,创作上开宗立派的是邓石如,集其大成者是康有为。邓石如是取法北魏与秦汉的最成功的实践者,他用羊毫写篆书、写隶书和魏碑,开辟了一代新书风,他被康有为评为“国朝第一书家”就在于这个贡献。所以说,《傅山的世界》说傅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开拓者这个结论是一种误导。此处还留待后论。

二、中、晚明书法社会生态的两大变化

我在这里要明确提出,近古书法史的第一个转折点是中、晚明,也就是从十六世纪末期到十七世纪前期。那么这个转折点是怎么开始的?我和柯律格教授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提出了我的这一个看法。首先,书法家卖字,然后有画商存在经营流通,有一批职业书法家的存在,这个是明代中、晚期在苏州地区出现的。这个时代,是画商出现的时代,在明代以前的唐宋时代是没有的。我举例说,苏东坡《赤壁赋卷》的落款写得很明白:

轼去岁作此赋,未尝轻出以示人,见者盖一、二人而已。钦之有使至,求近文,遂亲书以寄。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又有后《赤壁赋》,笔倦不能写,当俟后信。轼白。

他说,这个《赤壁赋》不要轻易示人,你要藏起来。这个款字说明什么问题呢?苏东坡的作品写出来不是为了出售的,这是唐、宋以来书法流通的主流形态。 职业书法家和画商的出现是在明代发生的,在苏东坡时代还没有画商。当然古代写字也是有报酬存在的,例如唐代柳公权,人家请他写字,然后给他重金,为什么呢?柳公权名气很大,哪一家有老人去世了,求柳公权书碑,以此显示祖先的光荣。但是,那时候没有画商经营这种商业流通模式存在。在中、晚明时代发生了社会文化生态的两个变化:一个是民居建筑变化出现了挂轴书法;一个是产生了画商经营的书画市场。

1、民居建筑与挂轴书法   

明代中期以后,政治在倒退,经济在发展,跟我们今天的时代很相近,那个时候礼崩乐坏。明代初年有规定,老百姓穿什么衣服有颜色规定,只能穿皂色土布衣服,锦绣的彩色绸缎衣服只能当官的人穿。老百姓的房子有高度的限定,不能你随便修多高,有规定按官职规定修多高,民居修多高。所以明代初期,房子还是像宋元一样,是有点低矮的,有点像现在日本的建筑和中国唐代的建筑相近,所以那个时候,家里面的书画陈设一律是屏风,没有挂轴。

挂轴书法作品就是明代兴盛起来的。元代有一些条幅出现,那是少数的,张雨和杨维桢写过几件条幅,编在《中国书法全集-元代名家》三卷里面的小条幅,一共就只有七件。明代初年也是很少,挂轴书法大量存在是明代中期以后。明代中期,苏州地区的砖瓦业经济发达以后,有钱的人违反政府法规开始修高房子了,房子修得很高,于是,那个屏风就变成通屏。大家可以在苏州园林去看一下,那个大中堂客厅正壁就有一个直通屋顶的通屏,从通屏两边可以进到后面的门。所谓通屏就是直通屋顶的屏风,它把可以移动的屏风改变成一种仍然起屏风作用的固定建筑了。有了通屏这个很高的墙体,于是就需要挂轴作品了,包括后来出现的对联,都是装饰通屏所用。我们现在经常要谈论南宋的吴琚的《桥畔诗轴》,这是唯一存世的元以前条幅作品。2010年年底我到台湾讲学,到故宫博物院去参观,何传馨先生告诉我吴琚的《桥畔诗轴》左侧和上边有一条托边纸,也就是在装池成挂轴之前遗留的,因之怀疑这就是屏风左上角裁下来的一首题屏风的诗。这正好映证了元以前没有挂轴书法的史实。

正因为明代中期这个房屋建筑有一个通屏,并用之于挂条幅作品,书法作品的审美形态才开始从手上把玩变成厅堂悬挂。所以,我上午讲了,现在大家创作展览的挂轴作品,并非古已有之,可以断言王羲之、颜真卿没写过条幅,苏东坡、米芾也没写过条幅,显然也没写过对联,所以他们到底写得怎么样,不知道。明代中晚、期江南民居建筑的变化,引起了书法幅式的变化。文震亨在所著《长物志卷五-书画十-单条》中就说:

宋元古画断无此式,盖今时俗制,而人绝好之。斋中悬挂,俗气逼人眉睫,即果真迹,亦当减价。

所以,我们研究近古书法发展史时,你就会发现今天书法展示和审美的主流形态,是明代中、晚期开始形成的。所以认识这个变化的转折点非常重要,这个变化的转折点不是在傅山所生活的17世纪的后半期,而是1644年是明朝灭亡之前的17世纪前半期以及16世纪的末期。明朝灭亡的时候,傅山才20多岁,这个转折点发生时跟傅山没有关系。挂轴书法样式是在祝允明、文征明时代兴盛起来的,而引起书风巨大变化的是徐谓和晚明六家。祝允明写的条幅不大,最多就4尺多,到文征明的时候,苏州的建筑大量地发展,房子修高,他们都要创作一丈二尺的大条幅,所以文征明、徐渭等传世作品就有一丈二尺的高堂大轴。

2、画商经营的书画市场  

这是书法社会生态的第二个变化。画商的出现,是一种应运而生的社会需求。是由于当时徽商和晋商的商业活动在苏州一带,他们面临的情况和我们今天很相近,需要书画作品作为社交活动的“润滑剂”。贿赂官员需要用书画,商人们附庸风雅,家里也要挂书画,官员升官、孩子进学,都要还这种被柯律格称为的“雅债”。明代文献资料就明确记载过严嵩倒台时,审问罗龙文买画贿赂严嵩以求升官的事情。所以书画就有了巨大的社会需求,然后有画商进行书画的社会流通,于是形成了书画市场。

我们今天画廊的普遍存在虽然是最近20多年的事情,也和明代一样是社会需求催生了书画市场。小小一个甘肃定西的通渭县,市区人口有两三万,我十多年前去那个县城就是一条街,晚上路灯都不开的,县委招待所里面不仅没有热水,凉水都经常时断时续的,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说是画廊云集。我那一次去时和郑红伟县长还有个关于书画市场的谈话,发表在《中国书法》杂志2001年某期上面。我五、六年前又去过一次,那里已开了150家画廊。县委副书记跟我聊天,我问他:你这个县城不就两三万人口,怎么有150家画廊呢?他说:我要解决就业的问题,我一家画廊养两三个人,两夫妻再加上一个工人,150家画廊就养了四五百人,它作为文化产业发展有贡献。你看,这个画廊就是在明代中、晚期那样应运而生的。前面所引《长物志》,是文征明的孙子文震亨写的,他说把字挂在墙上,那是一个很俗气的事。在我小的时候,我十几岁学书法的时候,中国搞“人民公社”没有市场经济,当时的书法家就说,书法家、文人怎么能够去写招牌?那个太俗气了吧,不能写招牌。现在,国家恢复市场经济,招牌大家争着写,因为它有广告效应,甚至不给钱也写。

书法作品开始从文人手上把玩进入民居装饰的时代出现后,有画商进行经营,于是有一批职业艺术家出现了。比如说文征明考了八次乡试也考不上,只好当了职业书画家。唐寅是考上当了解元,江苏第一名,考进士的时候说他作弊,朝廷把他打回老家永不得入仕。沈周也终身不仕,他要吃饭,怎么办,这批人就成了职业书画家了。由于书画市场的存在,包括王宠、陈淳这些也没做官的落魄文人,苏州地区出现了一大批职业艺术家。以前的书法家好歹都有官,苏东坡最小的官也是黄州团练副史。黄庭坚被贬也是戎州别驾,一个小官,米芾官比较小,宋徽宗诏为书画学博士,所以人称“米南宫”。那时候文人没有书画市场这条路可走。从明代中期开始,以落魄文人为主流的职业艺术家出现了,所以他的作品是为进入流通领域而创作的,就像我们今天到处“走穴”卖字的书法家一样。

我在《徐渭书法评传》中整理过他的一生经历,徐渭在嘉靖时期是胡宗宪的幕僚,生活得不错,胡宗宠失势后,他生活无依靠,就开始“走穴”卖书画为生。万历初假释出狱后,他又开始“走穴”。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吴兑,在张家口做宣化总兵,就请他过去做幕僚,实际上主要是帮助他生活。他到了那个地方以后,那些军官们都要附庸风雅,这个请他写字,送他一个裘皮大衣,那个送他银钱,他这一时期的边塞诗中都有记载。他走穴了一年多就挣了不少财物,然后南归,又在北京停留了一下,卖了不少字。然后回老家了,走到山东的时候,他携带的卖字、画所获财物被打劫抢走了。他自撰的的《畸谱》中就记录了这件事。

在那个时代,书法进入职业化了,也就是写字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入市场的,而不是像苏东坡时代那样,我抄一个文章白给你看。我统计了《中国书法全集-文征明》卷的所有作品,就发现有一半是文征明自己的诗文,另外一半是写古典诗文的,比如写苏东坡的《赤壁赋》这样一些诗文的。写别人的诗文这种现象,在宋元以前是很少很少的,苏东坡写过一件陶渊明的《归去来辞》,黄庭坚只是草书写过《廉颇蔺相如传》、李白《忆旧游诗》。而米芾的传世名作如《苕溪诗卷》、《虹是诗卷》,也都是自己的诗文。抄写古人的诗词就是从明代中期开始,为什么呢?市场需要。就像我现在要卖字,经常有人找我写“宁静致远”,因为官员就只懂这四个字,你写别的他不太懂,他拿去送人的时候,万一问他什么字,他不认识就很尴尬。这就是市场的需要,既确定了书写内容的变化,也确定了书法家创作心理的变化。

三、中、晚明书法生态引起了书法创作的两大变化

前面讲了明代书画艺术的社会生态发生了两个变化:一个是房子修高了,卷轴需要悬挂;第二个,有画商出现,书法进入市场了,出现了职业艺术家的群体。这两个变化又引起了书法艺术创作上的两大变化:一是作品幅式的变化;二是创作心理的变化。

1、幅式的变化引起创作技法与工具的大变革  

作品幅式由文房把玩的翰札、手卷演变成挂轴后,在创作的形式技法上也有两大变化:一是字由小变大,二是章法构成的新法则。

翰札、手卷上面的字都是小字,挂在墙上欣赏的作品纸张幅面面积成10倍以上的增长。安徽泾县用长纤维青檀皮生产大宣纸,或者是织造很大幅面的绢,以满足挂轴书画创作的需求。于是,书法家面临着书法技术上的重大的新问题,就是字要由小变大。小字变大字。并非可以像复印机那样变大,而是要用一种新材质的工具——长锋羊毫笔来完成。书法家把代代传承使用的狼毫、免毫等硬毫小笔,换成羊毫、兼毫等软毫大笔,是一个用笔技法转换的难题。你临写取法的古代经典,也有一个由小到大的技法转换。例如《兰亭序》是用中山兔毫写的大小如蚕豆的小字行书,现在要用长锋羊毫写成拳头大小的大字行书,王羲之作品的点画形质你怎么传承?其作品的行间神彩怎么不走样?可以断言,你已经无法像米芾那样去传达王羲之的形质、神韵了!王铎到晚年仍“一日临帖,一日作书”,就是致力于他所谓“拓而为大”的技法转换。他就是致力于把《淳化阁帖》的小字拓而为大。拓而为大不仅是字形变大,实际上它字行之间整个空间都要变大,处理一个翰札的空间,与处理一个条幅、中堂的巨大空间,这是明代人面临的视觉空间处理的巨大挑战。启功先生曾对我说,他记得曾看见过赵孟頫一件条幅,但是这个条幅又不知道哪里去了。那么至少可以说,赵孟頫以前的书家没有写过条幅,尤其是高堂大轴创作的章法处理,王铎可谓“空前绝后”,是“圣之时者也”!文征明、徐渭写了很多丈二大的挂轴作品,在品赏中发现已经失去了他小字作品中原有的用笔精致的点画细节,而看到的往往是一种轮廓粗糙的墨迹块面,作品的点画形态不得不因工具的局限而完全改变了,这就是我在十七、八年前撰文曾讲的“徐渭改变了中国书法的笔法”。如果我们要拿王羲之、柳公权、米芾时代的笔法,去衡量明代徐渭、张瑞图等人的笔法,你也许觉得他们已经完全“无法”了!

继而,画家董其昌又改变了书法的墨法。经验证明,字变大了以后全部用纯黑的墨写字,那个作品很呆板很难看。于是,董其昌就用绘画的淡墨的方法在青檀皮生宣上写字,产生了一种浓淡浸润的水墨画效果,让作品产生一种视觉层次感。所以我在说“徐渭改变了中国书法的笔法”的同时,说“董其昌破坏了中国书法的墨法”。宋、元以前,经典墨法是什么呢?苏东坡在《书怀民所遗墨》中说:“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无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为佳也。”浓墨能留点画中心,勿使淡薄,则既黑又光,如童子之睛,像儿童的眼珠一样既黑又亮。这是宋、元时代的古法,不信你们到故宫博物院参观参观,你看宋、元以前的字写的又黑又亮,那个精湛的墨法是后代人无法追赶的。苏东坡、米芾他们翰札上的字乌黑发亮神采奕奕,确如童子之晴。到明代的时候开始用淡墨写字,淡墨写字不是我们现在讲的林散之发明的,是明代人董其昌、陈道复这些画家开拓的淡墨之法。董其昌在他的《画禅室随笔》里边讲到了这个墨法,他说:“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秾肥,肥则大恶道矣。”这种“有润”的墨,就是调了清水的浓淡墨,这样的墨法就与苏东坡时代的墨法相悖了。于是,中、晚明以后,墨法发生一大变化。大堂大轴中,字变大了墨有浓淡区分,增加了视觉的层次,出现了更多的虚实与节奏变化。

有一次西安有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刘老师,我这里收藏了一件黄庭坚的四条屏,什么时候请你给我看一看!我说你就不要让我看了,黄庭坚没有什么四条屏,条屏这种幅是明、清代时代才有的。宋代书法家的字是没有人挂到墙上去的。这个巨大的变化,让书法面临着巨大的形式技法挑战。以前就是小的翰札,哪怕是《兰亭序》这样的巨作,也只是一米多长而已。所以,我们今天看徐渭的笔法,你觉得和二王比较起来一无是处,但是用大的笔写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做到王羲之那样精致的笔法。前几年不是“回归二王”吗?怎么“归”呢?小字写不大,他不能像王铎那样“拓而为大”,因为他要照搬,只好写了很多张小字拼接成一个条幅,所以我们展览会出现很多小斗方裱在一块的作品。就是它没法让二王变大的。这种“回归”有意义吗?

中、晚明作品变大的历史遭遇,就是以徐渭、董其昌、王铎为代表的书法时代所解决的笔法、墨法、章法这三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从而实现了中、晚明书法划时代的形式法则转换!这个问题不是傅山解决的,傅山是王铎的学生,他最多是王铎书法的继承发扬者,是晚明六家中的殿军。所以《傅山的世界》是误导中国书法发展史的,颠倒了中国十七世纪书法邅变的源与流。所以说,柯律格教授说明代非常重要,我有所启发与生发。他所讲的《雅债》,虽然只在讲书法作品的流通形式,而这个流通形式是与整个社会环境和艺术生态的变化相关联的。

我的这个形式技法演变的结论,你若不信可以求证。不说书法,你们看元代以前的绘画,它就没有什么浓淡墨。你不仿仔细看《富春山居图》、或者夏圭的《长江万里图》那种画,他的淡墨不是一笔下去浸润出来的,而是用力使笔把墨“赶”走让墨色变薄变淡的。因为那时候的纸都是熟纸,用楮皮做的纸,比如澄心堂的纸。他的纤维比较短,吸水量很小,那个浸润性很低的。我们写小字就要用这种澄心堂的纸,因为它浸得不快,因为字变大要写浓淡墨的时候,要使用安徽泾县青檀皮做的生纸。这个青檀皮纤维很长,所以造纸时编织起来比较疏松,水上去后浸润很快,于是,就出现了浓淡墨。明代以前的画包括写意画没有什么浓淡墨,就在于没有好材质的纸张出现。所以,中、晚时代才有了青藤、白阳这种大写意画家出现,才产生出八大、石涛这种大写意画的一代宗师。这些事情都是苏东坡、米芾、王羲之他们没碰见过的,王羲之用的是皮纸,所以这些给我们书法作品创作上提出了一系列的挑战与机遇,这个是明代中、晚期书法发展的断代史特征。

所以我在这有一个结论:明代书法的高峰不在吴门,也不在松江,而在徐渭和晚明六家。徐渭和晚明六家形成一个新的书法潮流,高堂大轴,淡墨作书,章法变化,这个时代正是我们今天时代的发韧。换句话说,我们今天书法创作的基本格局,是由中、晚明书法所塑造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作为中、晩明书法延续的新阶段,即现代展览会审美模式的出现。如果说中、晚明时代书法作品从手中把玩,转换成堂壁悬挂,那么,现在是把小厅堂悬挂变成展览大厅悬挂,把小厅堂挂一两件作品变成展览大厅挂几十件、几百件作品。

现代展览会,是从法国17世纪的沙龙艺术演变过来的,就把很多人的作品挂在一块来,大家来聚会、展览,这叫沙龙—客厅审美模式。这个展览会是在上个世纪的20年代末才在中国出现的,王一亭他们于1929年2月搞了一个金石书法展,徐悲鸿在1932年到德国、法国搞过书画展览会。现代展览会让作品的审美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不是一件作品、两件作品挂在书房厅堂慢慢品赏,现在是几十件、几百件作品挂在展览大厅让你浏览。一张字挂在这里是一个效果,几个人的东西挂在一块就发现,作品之间产生了强大的视觉干扰力,这时候作品的视觉冲击力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在通常情况下,观众并不先看细节,看大的章法构成,章法的视觉影响力不强的话,人家就不看你的东西而掉转观赏目光了。像今天我们走进展厅,一个大的展览会一般有500件作品,如果你看两个小时,平均一件作品也就是10多秒观赏时间。所以,为什么说我们评选会上,有时候看那个纸的背面就知道这个作品能不能入选,因为它的视觉影响力是首位的。在展厅里,作品的视觉影响力是决定你作品成败的第一要素。如果你章法没处理好,你这件作品根本没法挂到墙上去。许多书法创作者都有这个经验,作品平铺在桌上还好看,挂在墙上就不行,立不起来。为什么?就是没有把视觉关系处理好,作品的局部处理也许不错,章法不行。再加上用墨也发生了变化,你没有层次,然后你的笔法、墨法不知道怎么变化,只好按古法写小字,那种几个小斗方裱在一块的字。

2、挂轴作品让书法创作心理美术化

如果说宋、元以前的作品是实用与艺术兼容的话,中、晩明挂轴书法作品的出现,让书法作品成为一种纯艺术作品,于是,纯艺术创作成了书法的主流形态。于是,在很大程度上,书法创作的心理形态与绘画相似了–尽管还有许多不同处。所以,中、晚明的徐渭和晚明六家大多是书、画兼善。这六家包括董其昌、黄道周、张瑞图、倪元璐、王铎、傅山,其中徐渭和董其昌则是画坛宗师。

有记载,赵之谦就并不把自己的翰札、草稿认为是书法作品,可见挂轴书法的纯艺术性质所引起的一种认识误区,而且这种误区具有普遍性。蔡邕的“夫书先散怀抢”,和苏东坡的“书初无意于佳乃佳”,是古典书法创作心理控制的不二法门,显然与挂轴书法作品在创作心理控制上是有异的。古代书法到唐代张旭、怀素狂草书卷出现后,书法作品已部分地出现了纯艺术创作形态,这种创作的“作意”往往又是干扰书法创作心理,让书法失去“自然”这种最高境界。

所谓“作意”,是一个佛学词汇,意指集中注意,令心警觉。在佛学入门中又有一种法:一分钟的作意,就是一分钟的魔鬼,就有一分钟的烦恼。黄庭坚在《山谷老人刀笔》卷四论草书中说:“草则虽草,而笔意端正,最忌用意装缀,便不成书。”这里所谓“用意”与“作意”同。挂轴书法由于幅式、工具与技法的难度增大,尤其是处理作品视觉构成关系的复杂性,使避免“作意”、“用笔”变得尤为困难。让作品的书写能达到翰札、手卷书写时的“书卷气”,必须达到形式技法处理的高度自由,否则难以去除“作意”,使作品达到不露斧凿痕迹的佳境。可以说,徐渭与晚明六家的优点突出,“缺点”亦突出,就在作品达到“自然”境界,与二王、颜、苏尚有“差距”,这就是审美历程的时代规定性特征。

日本关西书法界有一个说法,叫“后王胜前王”,就是认为王铎超过了王羲之,为什么?他们的一系列现代展览会作品,皆用挂轴条幅,只能以王铎、赵之谦等人的作品作为范本,他们从王铎学挂轴作品的章法,从赵之谦学魏碑方笔的笔法。他们没有办法拿王羲之的作品作为范本,因为王羲之只有小字翰札书,而王铎有巨大的条幅,是他们可以马上学习取法的。所以,近古时期最重大的变化就是在中、晚明,而不是傅山所在的清初。

四、近古书法史的第二个转折点在清代乾、嘉时期

傅山(1607-1684)之后约100年的清代乾嘉时期(1735-1820),以邓石如(1743—1805)为首的碑学书风兴起。清以前学书皆以宋以来的各种刻帖为范本,尤以《淳化刻帖》为圭臬,故称帖学。到了清代,为什么有碑学书风兴起呢?这也是两个原因:其一是晚明和清初大幅挂轴书法作品主流地位确立后,小字刻帖的视觉局限性,导致拓宽艺术取法范围的内在需求;其二是乾嘉时期金石学兴起,对大量汉魏时期摩崖石刻遗存的发现、整理、研究,从而打开了书法艺术取法的新视野。龙门造像在洛阳被发现和捶拓,邙山墓志大量出土,山东四山摩崖和云峰山北朝刻石被传播,这些近代金石学的成果,对于书法界来说,也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于是开始形成学习秦汉碑刻的新风气,促成了近古时期书法发展的第二个转折点。
所以我提醒说,《傅山的世界》所说傅山写碑,他写的不是乾嘉时代所推崇的汉魏碑刻,他写的是唐碑,而唐碑正好是康有为“卑唐”的碑学理论一再要否定的部分。阮元、包世臣发起了碑学“运动”,邓石如解决了写碑的技法问题,康有为解决了碑学理论问题。首先,邓石如解决了怎么用羊毫笔写篆书,他用清晰的笔触诠解了篆书的笔顺与笔法问题。我们小的时候,就觉得篆书很神秘,不知道哪个地方开始,哪个地方结束,哪个地方换笔,看不出来。邓石如的篆书,他交代得非常清楚,就是怎么用笔、行笔的。所以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篆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山人既出之后,三尺竖僮,仅能操笔,皆能为篆。”邓石如也写隶书,写楷书,就是写北魏的造像和墓志,写出较为自然的方笔来。傅山是没有写过造像,甚至也没有看过、写过邙山出土的大量北魏元氏墓志。也没有记载过傅山到山东去活动过,去看过泰山刻石和四山摩崖,傅山在取法仍限于晋唐范围内。

近古时期第二个变化就是碑学书风兴起,这是在傅山之后一百年发生的,这前后相隔一百多年的两个变化,直接延续到了我们今天。中、晚明的挂轴作品开拓了今天展览作品的幅式与形式,乾嘉时期的金石书风造成了我们今天展览会碑学书风的主流地位。这两个变化,都跟傅山没有多大的关系,你要说傅山研究金石学,北宋欧阳修也研究金石学,欧阳修撰最早的金石学著作《集古录》,司马光、赵明诚也研究金石学了,明代杨升庵也是研究金石学的重镇,但绝不能说那时候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开始。所以,但是我提醒大家,《傅山的世界》这本书是造成了书法发展史的一个歪曲,傅山是清代碑学书风开拓者的这个结论是错误的。我指出这个错误并非仅止于讨论一本书的得失,而是要让大家看到,中、晚明挂轴书法和清乾、嘉碑学书风这两个近古书法发展史的巨大变化转折及其重要意义。然后加上我今天上午讲的当代书法创作的四大源流和四大结构,就是现代考古学资料对我们现代书法的影响,这是继乾、嘉碑学书风之后,所形成的又一个新的变化与转折。晋唐经典、汉魏碑学、甲骨简牍这三大源流,再加上西方抽象绘画,构成了我们当代书法创作的四大源流与结构。

我们写历史并不是为了历史,而是为了我们的今天。我们今天所谈到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就是为了认识当代书法创作的断代史特征。我用现代考古学资料举例所讲的甲骨文书法、简牍书法对现代书法的影响,形成了当代破体书法的主流形式,是让大家看到和了解我们当代书法创作的现状。也许我们在两百年以后,对这个时代会看得更清楚,但我们也可以提高历史的预见性。沙孟海先生在24岁的时候写了本书,叫《近三百年书学史》,他就是从晚明开始的,具有清晰的历史发展观。那么我们今天要谈的话,就是四百年书学史了,因沙孟海那本书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年的时间了。我今天讲这些,既让大家了解到当代书法既不是傅山开创的,也不是“回归二王”所能逆转的,是我们在这四百年间所经历的三个变化与转折所形成的,从而对我们今天书法创作的选择具有某种自觉性。我在编撰《中国书法全集》的工作中,对明代书法进行较为深入的研究,发现了这些变化。我刚才讲的中、晚明代书法的变化是我自己的浅见,没有看到别人有过这种阐述,我把这个看法也与柯律格教授进行了交流,我希望他更多的从发展史上去看文征明。文征明的书法作品在市场上流通这个情况,是明代江南市民社会发展造成的新事物,这样会对中国书法史的作品研究有更多的视角。

五、书法不是抽象艺术

我还要讲一下,我和柯律格教授的谈话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书法不是抽象艺术。

当时我跟柯律格教授请教一个问题,我说我们中国现在的书法家希望进入世界艺术潮流,我们的书法也希望走出国门,走到西方去,所以,以古干、徐冰为首的一批画家,和以王冬龄为首的书法家,他们按照西方抽象主义艺术的一些特点,创作了称之谓“现代书法”作品,是我们在适应西方。那么我想听听西方的专家的反应,你们对这种现象怎么看?书法是不是可以脱离中国的汉字,进入抽象艺术领域,与世界艺术合流?

自马可波罗来到中国后,发现中国瓷器太美,就把中国叫CHINA。后来,英国人向中国订购了不少洋式花纹的“外销瓷”,前几年我在伦敦古董商店就发现不少这种明清时代的中国“外销瓷”。就相同的问题,我曾经问过伦敦画廊老板Michael Goedhuis,我说今天的拍卖行情中到底是中国明清官窑值钱,还是这些“外销瓷”值钱?显然,原汁原味的古董更值钱,你把它变了以后怎么值钱呢?

还有我们现在国力也发生变化了,现在国家经济实力的提高后,西方人会以新的眼光来重新审视中国艺术的本来价值,中国书法的市场选择也会进行变化。在我上世记八十年代中刚来北京的时候,当代书法家的作品还没有卖钱之说。荣宝斋挂了启功一件作品400块钱,那就是天价,根本没有什么人去买。1986年,启功先生与日本宇野雪村先生合办一个“巨匠书法展”,当时宇野雪村的作品一幅一千多万日元,我们视之为天价。出席开幕式的日本友人就到荣宝斋抢购启功的作品,荣宝斋当天就把启功作品升到800块钱。800块钱仍然很便宜,当时日本人认为是买普通工艺品的价钱,仍然抢购一空。那时候日本的经济正在增长,他们的日本画也是很昂贵的,还用八千万美金把梵-高的《鸢尾花》买回日本去了,那是一个经济膨胀上升期。我们中国现在就处于经济膨胀期,这个时候我们要想,我们的书法艺术是国粹,我们是适应他们的抽象画口味搞“现代书法”呢,还是等着他们来适应我们的原汁原味的中国口味?

1998年在法国巴黎举办了中国现代书法展览,那是希拉克总统向江泽民主席发的邀请,我们书协和巴黎索尔邦大学联合主办了这个展览。在展厅里,法国同道告诉我们,20年以前这个展厅就办过日本书法展,展出过手岛右卿那幅《崩坏》的少字数作品,后来这幅《崩坏》在西班牙获得大奖。在那个时代,普通西方人都认为书法是日本的。巴黎办展那一次,我们去北欧旅游,我在阿姆斯特丹梵-高美术馆看到梵-高一幅作品上画了门上的楹联,上面有汉字,显然那是临了日本《浮世绘》作品,他照《浮世绘》描的汉字。这幅作品证明梵-高也接触和学习过中国的书法,但他是从日本学来的。由此可见,经济实力是推广文化影响力的导体。当然,参照日本经济膨胀和衰退的经验,那么我们现在经济的膨胀,也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是不是也会造成一种文化艺术的泡沫?

我们今天中国的文化艺术的泡沫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呢?一个西方财团的老总想跟中国的艺术家见见面交个朋友,传统的、新潮的让我各推荐两三个人,昨天,我让人给一个画水墨人物的新潮画家打个电话,他家里人可能还没有问清楚什么事,立即在电话那头就说:“20万1平尺,还要预定!”然后就把电话撂了。我想,这画1平尺卖20万元,是什么概念?恐怕20个甘肃农民在地里劳动一年还买不到这1平尺画!朋友告诉我,还有更邪乎的!听说天津某工笔人物画家还开口要50万到100万1平尺,画价完全和其艺术劳动价值不平衡嘛!刘奎龄、于非闇画得多好呵,大约只能卖到这个画家的零头!什么叫泡沫?这就叫泡沫!这和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书画家差不多,现在都归零了。

从极度缺乏艺术自信,到自我艺术价值的极度膨胀,这种极度反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我认为,就是对中国本土艺术及其价值认知的极度缺乏,于是就站到了商人般看风使舵的立场上去了!中国的本土艺术如书法,在国际化的文化际遇下,我们应该怎样去认知和调适其传统价值观?我在谈到“现代书法”与西方抽象绘画的异同关系时,我请教了柯律批教授:书法是否需要摆脱汉字的约束,去实现自由创造的价值?柯律格教授想了一下回答我说:“书法不是抽象艺术,因为书法有文字,有字就有意义,就不是抽象艺术。”这个回答既简单,又明白,然而意义非凡!这一句话,可以结束新时期二十多年来关于“现代书法”和书法创新观念的大讨论!

我们现在要极力迎合西方的时候,西方理论家反而冷静下来了。显然,他们一方面希望在你艺术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以认可他们追求的普遍性价值,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愿意你与他雷同,从而失去发观的价值。西方的艺术发展几千年,难道他就是从我们这儿学的吗?这个月初,英国一个著名的经营水墨画的画商Michael Goedhuis知道我到伦敦去了,想经营我的书法作品,就邀请我到他家里去,聊天中我也跟他谈了这个问题。他说:“这些年来,我们经营了许多接近抽象绘画的作品,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还是需要有更深的文化层次的作品,所以我们还想邀请你。原来我们曾设想办一个三人展,有两个现代书法,有一个你的传统书法,看看市场的反应。”显然,他们认为中国的传统书法有其文化的深度。“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句话,让我们悬起来的心稳定住了,在国际化中我们不会失去方向。

我十多年前见到饶宗颐先生,与他作了一个学术对话,快结束时,他大声说:“书法不是视觉艺术!”当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重要意义,今天想起来,这句话与柯律格教授的这句话同样重要,这也是书法的核心价值。如前所述,明代以后书法进入挂轴时代,视觉性在书法中间很重要,但是书法最终不是视觉艺术。如果它是视觉艺术,它跟绘画等同起来了,书法也就消亡了。书法有以汉字为载体的表象符号系统,这是书法艺术生成的基础,而这个表象符号系统是经过几千年的变化而逐步形成的。我上午给大家看的贾湖裴里岗文化遗址出土的甲骨文刻划符号,证明书法到今天已经历了近万年的发展历史,这种长期积累的表象符号系统如果一打乱,书法基础就没有了,书法的生命也就结束了。同样,书法也有很重要的抽象性,但是它最终不是抽象艺术。

“书法不是视觉艺术”与“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两句话可谓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让我们中国书法的“文心”稳住了。我们要对书法艺术抱有信心,要具有文化自信。当然,我们也要变化,“汤氏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但是一定要“万变不离其宗”,极为小心地爱惜我们的文化基因优势。回到前面的论题,所以我们要从中、晚明书法和清代书法的两个关键性转折中,具有清醒的历史观,来处理好当代书法所向临和发生着的转折变化。我们要思考从历史中吸取什么经验?什么教训?我附带提到的《傅山的世界》这本书,它有很多艺术社会学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写得非常好,但是它为中国十七世纪书法艺术史所作的结论是错误的。傅山在十七世纪书法发展史上没有作者所说的这么重要,如果不弄清这一点,就会使我们对艺术发展史的焦点视界变得模糊起来,最终使我们对当代问题的视点也变得模糊起来。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傅山在近古书法发展史上的重要性不及徐渭和王铎的一半,所以他不是中国书法史中的最为重要人物之一。傅山的意义,更多在遗民文学、遗民文化艺术方面,他代表了在中国古代极为复杂的民族国家观念中文人、学者、艺术家的文心与风骨的生存选择及其经典价值。治艺术史的第一要义,就是要把每个艺术家恰当安置定位在艺术史的框架里。就像把文征明怎么定位一样,并不是他卖了他的字画以后就贬低了他的艺术史位置,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又恰恰映证了那个社会与文化潮流的变化,从他的作品的流通形式,让我们找到了观察、研究他的艺术的视窗。

我今天下午这三个多小时时间就讲近古以来书法史的发展与变化,并兼及中西文化交流,目的在于以史为鉴,博古而通今,找到解决我们当代书法创作中间一些重要问题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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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斜、松散、浓淡、开张…通过毛笔的提按,顿挫,缓急,节奏快慢而产生优美的韵律,通过点线,形式支配,左右上下的牵侧斜正,均衡,大小,错落,动静,收放,以动态的、静态的表达,显现出互相制约依存、映衬呼应、相生相克的“书道”的深意来,这是书法。

不懂什么叫书法之前,往往把写得工整,规矩,好看、漂亮的字,说成是书法,把写这些字的人,也就叫书法家,后来才明白书法和写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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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阁体一度盛行,最终淹没在历史中

那些字写得好的,很正规的,很好看的,还不一定能叫他为书法家,有的不过只是一个“书匠”,一个“写字匠”,所谓“教书匠”,一样的意思。就是他们都只有躯壳,而没有自己的思想,字写得好,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脾性。所以不能成为“家”,而“家”与“匠”的最大区别正是这里。

印刷体不是书法,如果是的话,墙面宋体广告油漆工就是书法家了。所谓“家”是有自己思想的,“匠”是没有自己思想的,就像一个木匠一个瓦匠所为。他可以复制、重复,他是制造,但不是创造,而复制的只能叫科学,如那些铅字都可以复制,那些美术字也是可以成批复制,所以那些可以“化身千亿”的刻板的美术体字也不叫艺术,不叫书法,只有不可复制的才叫艺术。书法、绘画,特别是富有创造的、富有独特个性的东西才称得上“家”,“个性的东西就是美的”—罗丹的话再次在我们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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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素苦笋贴

可以复制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就是高科技的手机、电脑之类也是不值钱的,而如罗丹、凡高、毕加索的东西因无可复制,所以它才价值连城。一位哲人说:“能够永久保留的东西唯有艺术。”反过来说,唯有艺术的才会保留永久,不可复制的书法艺术和可以复制的写字匠区别正在于此。

我们看到不少字写得很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差劲的”,却倒是书法。而写得规规矩矩的字,很好看却不叫它书法,有人就不服气、不理解。写字和书法都要体现美感的,但境界是不同的,前者是实用美,后者是艺术美。书法是经过感情抒发,冲破“法”而获得意,而实用美虽然也有美,但要写得方正,齐平,左右均衡不越界格,这就有区别了,所以就是一个教写毛笔字的老师,他的毛笔字写得最好也不一定就是书法家,他只能算是一个“教书匠”。教书匠这个词是很形象的,教书的先生他一般不必有自己的思想,他要教育学生就按课本上规范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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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书法是表意代表,是感情的宣泄

对写字好看不叫书法家,而字写有争议的,却叫他书法家,这种认识永远也不会被所有的人所共识。据说《常州晚报》的报头,由中国书法协会主席沈鹏所题,市民打电话写信的很多,都提出质疑,甚至有的还骂人,说用这样的字做报头,有损常州人的体面。后来不少人也慢慢接受了,但不接受的仍有,而且今后新看到的人还会说它的坏话。进入现代,书法是一门艺术,不是日常算数,不是普通话,不是家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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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铎书法开创新纪元

还有一件事,能很直接地说明书法与写字之间的区别。常州的周子青写得一手好魏碑,我曾向老人家请教过,他曾亲手表演写字,那写魏碑的熟练程度真是出神入化,每个字都像是从魏碑抠下来的。过去,常州的店招牌十有八九是他写的,著名学者郑逸梅还专门为此在上海《新民晚报》上说这件事。但后来书法懂行的人都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写字匠”,到了他八十岁那年,他才得知别人在说他“写字匠”,于是开始有了变化。于是,我看他晚年写的“柴拖集团”四个招牌字,即是他在魏碑基础上大大变形了的,松散,不按比例,很有趣味,人们都称赞周子青的字到晚年才有书法味了,才有他率性的一面了。可惜他也不久就去世了,否则一定也会有别具一格的魏碑书法。可见书法家有别于写字匠。

但书法家还是从写字中产生出来的,无半点临池功夫,空中突然冒出一个书法家来的怪事也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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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手札

书法的最高境界乃是对于法的高度熟练运用,即无法之法,乃为至法。若不经意,犹如练拳舞剑,在教练的时候照口诀有一招一式,等真的打起来就完全没有口诀了,全靠在运用中发挥,那时讲究的是神采为上,形质次之,法无定法的风骨气质为上,妍美功用居下,以表达思想感情,理想,意趣,爱好的气韵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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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手札

当然,书法必须依托汉字,如脱离了汉字的基本结构和点线的本质而进行表现,不能认为是中国书法。书法的表现不象绘画,雕塑那样摹拟物的外形,不象文学那样叙述故事,绘画是用“面”来构成(也用线),而书法是由“线”来构成,它总是用线来表现情感,这是书法艺术最重要的美学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