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志飞《书笔论》

本文旨在梳理书法发展过程中,毛笔制作工艺的转变。这种转变的起因,以及对书风的影响。笔者试图从这个最基本的层面来理清书法发展的脉络及其内在规律。

一、引言

中国书法史不仅包含文字发展史和风格演变史,而且也包含书写工具——毛笔的演变和发展。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古人多有论及。如宋董逌《广川书跋》有:“余求前人论书,必先择笔,至于动作,皆得如意,然后论工之善,非是未尝书也。韦昶善书而妙于笔,故子敬称为奇绝。然书必托于笔以显,则筋骨肉理皆笔之所寄也。”因为中国艺术讲“技进乎道”,技在书法上主要指笔法,技之所施就是毛笔。

古人对技巧的锤练,若没有相应的毛笔制作工艺的提高作为支撑,是不会有所突破的。所以,随着字体的演变和书风的发展,势必要对毛笔进行不断地改进,以适应上述需要。同时,不同的材质及制作工艺所制成的笔给书家带来的心理体验自然会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在书论上也有明显地反映。

以前,谈论书法更多的是就文字谈字体演变,就书风谈书风,兼及当时社会文化背景、学术思潮、文人交游等等,很少从其它方面介入。自沙孟海先生《古代书法执笔初探》的发表,从生活习惯谈晋人执笔兼及书风,发前人所未发,振聋发聩。对学术界影响很大。本文的写作,一部分也是受其启发,主要是将毛笔制作工艺的演变与字体、书风的演变结合起来谈,以期以最基本的东西来重新梳理书法发展的脉络。

当然,书法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影响和制约它的还有很多因素。就工具来说,还有纸、墨、砚等等。在本文中也会偶有提及。但就其对书法影响的程度来说,毛笔显得更为突出。所以,本文主要讨论毛笔选料、制作工艺的改进与文字演变及书风发展之间的内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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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秦及以前的笔与书风

中国人用毛笔的历史,似可追溯到原始社会的岩画,以及陶器上的纹样,因为这些岩画、纹样,很明显是用一种毛制工具蘸上矿物颜料描绘上去的。但它与文字无关,所以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这里只能从较成熟而又成系统的文字谈起,那就是甲骨文。甲骨文和金文的点画都是两头尖,中间粗,呈梭形,都要经过刀刻,只是由于龟甲和兽骨较硬,所以,写的时候尽量用方直的点画,刻后拓出的点画多显细劲。而金文是刻在陶范和蜡模上的,质地较软,能较忠实地保留笔意,拓出的点画多圆劲浑厚。其共同特点,就是用笔简单,规律性强,以使转为主。所以对笔的要求不会很高,可能接近于湖南、河南出土的战国毛笔。

1(图1) 战国笔

以竹为杆,髹以漆汁,用麻丝把兔箭毛包裹在竹杆的外围,形成笔头。元吾丘衍所云:“今之篆书,即古之平常字,历代更变,遂见其异耳。不知上古初有笔,不过竹上束毛,便于写画,故篆字肥瘦均一,转折无棱角也。”[1]正是指此,其要求只有“转折无棱角”。这种笔虽然也有一定弹性,但不能重按作隶书,而只能作大篆,重按易使点画扁平开叉。这样一来,对执笔的姿势也有了一定的要求。就是“写篆把笔,只须单钩,却伸中指在下夹衬,方圆平直,无有不可意矣。人多不得师传,只如常把笔,所以字多欹斜,画不能直,且字势不活也。”[2]

这里的“如常把笔”就是双钩五指执笔法,是元时写楷、行、草之法。以此写篆书,自然要欹斜而不灵活了。随着文字的演变发展,如隶化的趋势,对笔的制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1954年湖南长沙左家公山战国古墓发掘的一支毛笔,笔杆的一头劈成数开,夹上兔毛,并用细丝线缠住,外涂漆加固。到战国晚期,如1978年,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所出毛笔,将竹管的端部凿成腔,以藏纳笔头。这种笔弹性好,不易开叉。

当然,这时字体的演变也由篆书向古隶过渡。在民间,隶书的使用已很普遍。所以,所谓蒙恬造笔之说,[3]其实就是毛笔制作工艺一次重大改良,它发生在字体演变最为激烈的时候,可以说这次制笔工艺的变革对书法来说极为重要,是将书法导向艺术极为关键的一步。其贡献:一,在对笔管的选取上;二,在选用鹿毛、兔毛、羊毛做笔头,特别是“鹿毛为柱、羊毛为被”的被柱法。这种笔笔肚结实,书写时提按自如,大大丰富了毛笔的表现力。

二、汉代的笔与书风

汉代是字体演变最剧烈,各种书体纷呈的时期。特别是隶书和草书的大量运用,对毛笔的制作工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其表现为:一,纯兔毫的制笔工艺在西汉时期更趋成熟完备。适宜于侧锋取势,“篆直、分侧,直笔圆、侧笔方,用法有异而执笔初无异也。其所以异者,不过遣笔用锋之差变耳。盖用笔直下,则锋尝在中,欲侧笔则微倒其锋,而书体自然方矣。古人学书皆用直笔,王次仲等造八分,始侧法也。”[4]侧锋的出现对于书法极为关键,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笔势。正是这种中侧锋的运用所产生的笔势的连绵变化,将书法直接导向艺术。

2(图2)西汉笔

3(图3)《神乌传》局部

1993年2月底,在江苏连云港市东海县温泉镇的尹灣汉墓,出土了数百枚竹简,其中有文坛诗赋珍品《神乌传》,及双管毛笔,使我们较为直观地了解到西汉中晚期的书风及制笔工艺。两者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因为要写出象《神乌传》这样成熟的章草书风,必须要有性能良好的工具为前提。石雪万《连云港地区出土的汉代“文房四宝”》有:“汉时兔毫笔不但选料精,而且做工也非常精致。选大料做小笔这是连云港市出土的汉代毛笔的一大特点。”

“汉时制笔选长毫做笔头,但是露锋却不多,有时竟有一半储入杆内,如网疃汉墓毛笔,其中有一枝毫长四·一厘米,竟有二厘米储入管内。这样做的好处是使毛笔的储水量增加很多,蘸墨后可以一气书写几行,甚至一短篇文简可以一气呵成。它使简的书写通篇连贯,气韵生动,也给当时的快速记写带来极大的方便。

若从汉时的书风来看,简牍草书的长撇,大波磔、快速行笔和时而婉蜒的细丝相间,有时更有一笔到底的长撇竖,都给毛笔的性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它要求毛笔达到锋利墨润,转折自如,蘸墨次数少,能连篇书写的性能。因此汉代工匠们竞选长毫做短锋笔,以适应当时汉书的特点。”

章草的出现,自然是为了书写的快捷。书写的快捷需要性能良好的笔毛,而毛笔性能的改进,使连续书写成为可能。这种连续书写是书法艺术抒情功能得以实现的前提。因为这种笔圆润饱满、弹性好、手上的细微动作都能体现在笔端。二,选毫的范围比以前有了较大的拓展,不仅有兔毫,还有羊毫、鹿毫、狸毫、狼毫等等。三,制笔之法,有以兔毫为笔柱,羊毫为笔衣。这样的笔软硬适中,具有早期“兼毫”笔的特征,不似战国时那么尖锐了。选毫范围的扩大及兼毫的出现,一方面,可能是为了适应书写的要求,比如汉人重厚葬,以隶书碑或墓室题记,字体都较大,这就需要制作较大,锋较长的笔。这样既利于蓄墨,写起来又轻松自如。

4(图4)安平东汉墓题记局部

5(图5)安平东汉墓题记局部

另一方面,纯兔毫一旦写大一点的字,容易露圭角,而兼毫既饱满又软硬适中,正可避免这种问题,如汉蔡邕《九势》云:“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所以,兼毫笔的出现使书家的书写行为更自由、更便捷、更具有抒情特征。

汉末,对制笔工艺起重大改进的就是张芝。对张芝笔的形制,因缺乏史料记载,难以论述。只知道魏韦诞对其笔极为推崇,与自己所制墨并称:“蔡邕自矜能书,兼斯喜之法,非流纨绮素不妄下笔;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逞径丈之势。”[5]

因为张芝善章草“一笔书”,这就与汉隶笔法重提按少使转又有了很大不同,而是重使转,提按在使转的运动中完成。可以说,制笔技术的改进使书家心手之间的感应更为灵敏。这种由毛笔的书写感应于心手而达到的快感,正是书法成为艺术的重要原因。

至此,书家可以通过书法自抒胸臆。所以,“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角思 出血,犹不休辍。”[6]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三国魏晋南北朝的笔与书风

魏晋时期是中国文艺由自发转为自觉的大发展时期,书法更是如此。一,纸张取代竹木简,使书写工具及文书制度发生重大变革。二,隶书向楷书的简化,是继篆向隶简化之后的第二次重要简化。字体虽然得到简化,但由于士大夫的参与,将其审美因素融入其中,反而大大丰富了书法的用笔。三,楷、行、草的渐趋成熟,特别是今草的出现,使书法成为一门成熟的艺术形式得以确立。四,士大夫阶层的积极参与,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书家,大大丰富了书法的内含,使书法成为一门高层次的艺术,成为士大夫寻求精神寄托的重要形式之一。而以上成就的取得,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书写工具的改良。

其中一重要人物就是善制笔墨的韦诞,其《笔方》曰:“先次以铁梳梳兔毫及羊青毛,去其秽毛,盖使不髯。茹讫,各别之。皆用梳掌痛拍整齐毫锋端,本各作扁,极令均调平好,用衣羊青毛——缩羊青毛去兔毫头下二分许。然后合扁,捲令极圆。讫,痛颉之。”(启明按:关于这些制笔步骤,大家可以参考启明书法博客的《古代毛笔是怎样的?你是用有心笔还是散卓笔?》)“以所整羊毛中截,用衣中心——名曰‘毛柱’,或曰‘墨池’、‘承墨’。复用毫青衣羊青毛外,如作柱法,使中心齐,亦使平均。痛颉,内管中,宁随毛长者使深,宁小不大、笔之大要也。”[7]

又清桂馥《札朴》云:“笔墨法云:‘作笔当以纖梳梳兔豪毛及羊脊毛,羊脊为心,名曰笔柱,或曰墨池。’”基本可反映汉末魏时的制笔工艺,以羊青毫为柱,兔毫为副。由于这种笔有两层副毫,所以,能“锋虽尽而心故圆。”[8]用起来刚柔相济,不会出现圭角。

另一位对毛笔的改良起重要作用的就是“书圣”王羲之,其《笔阵图》有:“书虚纸用强笔,书强纸用弱笔。”可知晋时毛笔已有强弱之分。又其《笔经》提到:“先用人发杪数茎,杂青羊毛并兔毳裁令齐平,以麻纸裹柱根,令净;次取上毫薄薄布柱上,令柱不见,然后安之。”“桀者居前,毳(短者)者居后,强者为刃,要者为辅,参之以 (麻的纤维),束之以管,固之以漆液,泽以海藻,濡墨而试。”这就是“缠纸法”。其作用:一,是固定笔毫,纸吸墨澎涨,使笔腔充实;二,是增加蓄墨量。

唐何延之《兰亭记》说王羲之书《兰亭》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鼠须刚劲有余而柔腕不足,不知晋人是怎么处理制作的?羲之又是如何运用的?

6(图6)王羲之《兰亭序》局部

晋代还出现了一种“有心笔”,由于没有实物发现,只能从文献记载推测其形制,是在笔心中加上一个枣核似的小桩子,即为“有心”。其主要功能是固定笔毫,这样就可以做较大的毛笔。用于尺牍这种字体稍大,随意挥洒的书写形式。这种笔的优点是笔锋弹性好、形制大,便于取势,可以写连绵的草书;不足之处是蓄墨量不大,容易出现飞白。由于这种笔中还时常加入数茎鼠须,容易出现贼毫。

7(图7)智永《草书千字文》局部

这种制笔工艺一直延续到唐末,可以说经历了中国书法最为重要的时期。从王羲之《用笔赋》所描绘的境界,使我们充分感受到他由用笔的精妙而达到精神上的自由与放纵。后人都以晋人书论比况奇巧非之,其实,后人已很难体会晋人由于书写工具的改进而实现技法上的突破,及与文艺思潮的勃兴,两者的有机结合给书家心灵带来的解放。这里无所谓法,也无所谓传统,只有用笔及其与心灵的共震。这种作品的外在表现就是用笔强劲率真,变化多端而出以自然,这似乎是不期然而然的。

所以,明杨慎《升庵集》有:“晋人书虽非名法之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花散藻,自然可观。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语言求觅也。”

四、隋唐的笔与书风

隋唐时代,社会经济文化空前繁荣。书法由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提倡,更是得到全面发展。制笔工艺也进入鼎盛时期。由于缺乏史料记载,我们只能通过书风推测其制笔工艺。关于唐代书法的划分,宋魏泰《东轩笔录》云:“唐初,字书得晋、宋之风,故以劲健相尚,至褚、薛则尤极瘦硬矣。开元、天宝以后,变为肥厚,至苏灵芝辈,几于重浊。故老杜云‘书贵瘦硬方有神’,虽其言为篆字而发,亦似有激于当时也。贞元、元和已后,柳沈之徒,复尚清劲。唐末五代,字学大坏,无可观者。”所以,唐代书法基本可分为初唐、中唐和晚唐三个时期。

初唐,制笔工艺基本延续东晋制笔之法,仍然是有心有副,有被有柱。并在此基础上更为讲究,特别是在选料上,宣州由于盛产优质兔毫而成为全国制笔中心。在书法上,初唐是对唐以前书法进行整理和重新认识的时期。由于王羲之善楷书和行草,所以整理的重点也就在这两个方面。楷书的代表就是初唐四家,草书的代表就是孙过庭。从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来看,似乎柱与被在捆扎时中间有填充物,所以,在运笔过程中往往将辅毫带出,使点画看上去似有叠影(启明按:因为雁塔圣教序重刻过,所以不知道翁志飞老师收的叠影是不是重刻留下的痕迹)。

8(图8)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局部

褚遂良对纸笔要求极高,又是写如此重要的作品,自然不会用退笔。但在欧、虞作品中,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欧书用笔古拙,唐张鷟《朝野佥载》:“欧阳通,询之子,善书,瘦怯于父,常自矜能书,必以象牙、犀角为笔管,狸毛为心,覆以秋兔毫。”也可能用的就是这种以狸毛为心,兔毫为副的笔。而虞书用笔温润,似为兔毫为心,羊毫为副的笔所书。草书以孙过庭《书谱》为代表,将王羲之《十七帖》的书风演绎得淋漓尽致。从墨迹来看,此帖侧锋取势运用得很普遍,应为单钩侧锋所书,笔笔圆转自如,但是一遇到竖笔长锋,往往有中怯之感。

9_副本(图9)孙过庭《书谱》局部

10_副本(图10)孙过庭《书谱》局部

用笔过重就会出现点画中空的现象,可能所用笔有心,心可能不是很大,但对重按的点画会有影响,侧锋运腕取势就不会出此问题,因为心是固定笔毫的,所以侧锋最能体现这种笔的力度。由于这种笔蓄墨不多,容易出现枯笔,而这种枯笔与后来散卓笔形成的枯笔是不一样的。宋米芾《书史》云:“孙过庭草书《书谱》,甚有右军法,作字落脚差近而直,此乃过庭法。凡世称右军法,有此等字,皆孙笔也。凡唐草得二王法,无出其右。”肯定了孙过庭学王的成就。所谓“作字落脚差近而直”,可能是以《十七》帖作比较的,指字势结构。因《书谱》字取纵势为多,结体偏长,而《十七帖》字取横势为多。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到初唐笔的形制变化不是很大,书家还是能充分体会到晋人用笔的。到中唐,情况又发生较大变化,因书写的字体不断增大,出现了大楷和狂草,对制笔工艺提出了更大的挑战。

11_副本(图11)《唐朝工艺——正仓院》日本平凡社出版

从留存的作品以及存世的遗物来看,由于毛笔形制的增大,如何更牢固地固定笔毫成为急待解决的问题。一,是将笔毫深入笔腔;二,是可能仍用心从中固定,所以头粗而短,这样才能保持笔的弹性。

12_副本(图12)怀素《自叙帖》局部

提与按的运用在怀素《自叙帖》中有充分的表现,这种笔不适于侧锋取势,所书以中锋为主,如印印泥、锥画沙,说的就是这种用笔。所以,书法至中唐渐渐与二王体系拉开距离,形成了自我的风貌。其中以张旭、颜真卿、怀素为代表。米芾已看到这种变化,但他归结于唐玄宗李隆基,他说:“开元已来,缘明皇字体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肥。开元已前古气,无复有矣。”[9]

13_副本(图13)李隆基行书局部

又说:“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张颠俗子,变乱古法,惊诸凡夫,自有识者。怀素少加平谈,稍到天成,而时代压之,不能高古。高闲而下,但可悬之酒肆, 光尤可憎恶也。”[10]张旭的代表作有《肚痛帖》、《古诗四帖》、《千字文》等,笔者以为其中《肚痛帖》更接近于张旭真迹。

14_副本(图14)张旭《肚痛帖》局部

所谓“狂草”在这件作品中得到充分体现,字势雄强,点画连绵。其实,米芾也提倡创新,所以,以上两点不应是米芾所诽薄的,主要是因为张旭相比于晋人,用笔缺少变化,一,是正侧;二,是出锋角度的变化,而这正是晋人特别强调的。所以,张旭书风的继承者怀素,自然也免不了米芾的一番批驳,只是语气要缓和些。

中唐,由于制笔工艺的变化,行草书侧锋取势的角度都不大,重使转提按,书风为之一变,刚健浑厚而乏峻逸。到晚唐,笔锋渐长,在选毫上有所改进,但还是一种有心有副的笔,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云:“向见柳公权一帖谢人惠笔云:‘近蒙寄笔,深荷远情。虽笔管甚佳,而出锋太短,伤于劲硬。所要优柔,出锋须长,择毫须细,管不在大,副切须齐,副齐则波磔有冯,管小则运动省力,毛细则点画无失,锋长则洪润自由,顷年曾得舒州青練笔,指挥教示,颇有性灵。后有管小锋长者,望惠一二管,即为妙矣。”相比于王羲之时代的笔又有了很大不同。宋邵博《闻见后录》载:“宣州陈氏家传右军《求笔帖》,后世盖以作笔名家。柳公权求笔,但遗以二支,曰:‘公权能书当继来索,不必却之。’果却之,遂多易常笔。曰:‘前者右军笔,公权固不能用也。’”看来确实用着不习惯。书至晚唐陷入底谷,用笔上下如引绳,无欹侧之势。米芾讥“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始有俗书。”[11]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唐代,制笔工艺在前人基础上更趋精致,选料更精,书法的风气又盛,所以成就很高。讲法度以致面面俱到,虽然丰满壮美,但缺少一种旷逸自然之气。制笔工艺的变化,也使书家的心理体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由“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缘思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12]而一变为“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13]似一出世,一入世,都达到技巧与心境相融相发的最高境界。

五、宋代的笔与书风

宋代,无论是社会风气、生活习俗,还是学术思潮,相比于唐代,都发生了重大变草。对书法影响较大的有:

一,禅宗的兴盛,士大夫多参禅,重顿悟而轻渐修,以禅喻书。

所谓尚意,说是取晋人之意,其实更多的是禅意,所以董其昌要说:“宋人自以意为书耳,非能有古人之意也。”(《容台集》)

二,科举上对书法没有特别的要求,“唐以前身言书判设科,故一时之士无不习书,犹有晋、宋余风。今间有唐人遗迹,虽非知之人,亦往往有可观。本朝此科废,书遂无用于世,非性自好之者不习,故工者益少,亦势使之然也。”[14]

15_副本(图15)日本空海执笔法

三,科技的进步,如印刷术的发明等。

四,书写姿势由高案桌椅代替了席地据几。执笔亦由单钩转而为双钩。“握管之法有单钩双钩之殊,用大指挺管,食指钩,中指送,谓之单钩;食中二指齐钩,名指独送,谓之双钩。胜国吾子行善单憎双,试之果验。单则左右上下任意纵横,双则多所拘礙,且名指力弱于中指,送亦耎怯矣。小时习双,今欲改之,增我一障,详说以示初习书者。凡单钩情胜,双钩力胜;双钩骨胜,单钩筋胜;单钩宜真,双钩宜草;双钩宜大,单钩宜小。”[15]

赵宦光这段话的不是之处在于单钩更适于写小的行草。单钩据几转而为双钩高案,看上去只是书写姿势的变化,其实,隐含的却是书法体系的重大变革,即单钩侧锋取势系统转而为双钩中锋力运系统。这两种系统给书家带来的心理体验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体现在书家及书论中,就是宋以后的书家对晋唐用笔的不能理解。

五,书写样式渐趋多样,比如大字行草条幅,这在宋以前几乎是没有的。

笔者以为制笔工艺的变化与书法体系的转变是互为因果的。对宋代制笔工艺起关键作用的是安徽宣城的诸葛高,他在唐末柳公权长锋笔的基础上又进行了重要改革,以“三副笔”和“无心散卓”笔为代表,“三副笔”有心有副,用毫在两种以上参差捆扎而成。主要是改良笔毫的处理工艺。宋以前的笔多用兔毫,本身弹性已很好,但是由于“制毫太熟”,反而使笔毫生硬、易磨损而不耐用。于是他用生毫做成笔后,放到甑中蒸熟一半饭的工夫拿出来,然后悬在水饔上数月才用。

这种笔弹性适中,经久耐用,受到士人赞谕。如欧阳修《圣俞惠宣州笔戏书》诗云:“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精密,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京师诸笔工,牌榜自称述,累累相国东,比若衣缝虱;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但能装管榻,有表曾无实。价高仍费钱,用不过数日。岂如宣城毫,耐久仍可乞。”

“无心散卓笔”,黄庭坚《山谷笔说》云:“宣城诸葛高系散卓笔,大概笔长寸半,藏一寸于管中。”宋蔡 《铁围山丛谈》云:“宣州诸葛氏,素工管城子,自右军以来世其业,其笔制散卓也。吾顷见尚方所藏右军《笔阵图》,自画捉笔手于图,亦散卓也。又幼岁当元符、崇宁时,与米元章辈士大夫之好事者争宝爱,每遗吾诸葛氏笔,又皆散卓也。及大观间偶得诸葛笔,则已有黄鲁直样作束心者。鲁公不独喜毛颖,亦多用长须主薄,故诸葛氏遂有鲁公羊毫样,俄为叔父文正公又出观文样。”苏轼也称:“惟诸葛高能之,他人学者皆得其形似而无其法,反不如常笔,如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

诸葛氏之笔相对于宋以前的笔,在笔锋的弹性上自然要弱一些,更趋向于软硬适中。反映在书写过程中,自然会有不同的感受。宋倪思《经鉏堂杂志》云:“本朝字书推东坡、鲁直、元章,然东坡多卧笔,鲁直多纵笔,元章多曳笔。”基本可以反映这三家的运笔状态。苏东坡所用笔,锋短而饱满。执笔单钩枕腕,讲求“知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16]

诸葛氏之笔偏软,自然空易见血肉,却伤于弱,不易见骨力神气。虽然,自称“余书如绵里铁。”但还是经常受到后人非难。黄庭坚双钩悬腕,认为“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高案书写与笔的偏于软熟,势必会使执笔、用笔姿势发生变化,双钩以无名指抵笔,正可避免力弱之弊。“元符二年三月十二日,试宣城诸葛方散笔,觉笔意与黔州时书李太白《白头吟》笔力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后百年如有别书者,乃解余语耳。”[17]

从黄庭坚的作品看,他用的似乎是一种长锋羊毫笔,(选毫、弹性与现在所谓羊毫笔不同)在书写过程中以提笔书写为主。他由荡桨而悟笔法,那种舒展而荡漾的点画,也只有借助这种笔才能得到充分体现。并说:“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需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入微耳。”[18]

16_副本(图16)黄庭坚草书《李白忆旧游诗》

手硬笔软,寓禅于书,心意闲澹,正是他晚年书风的真实体现。米芾是学古的高手,他学晋人,一开始就抓住了要点,就是取势。他说:“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19]可谓见解深邃。

散卓笔虽然弹性适中,经久耐用,但运用不好容易出现软弱无力的毛病。米芾已看到此弊,他说:“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20]所以他对人和自己有这样的评价:“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对曰:‘臣书刷字。’”[21]

17_副本(图17)米芾行书《虹县诗》

“刷”字生动地概括了他用笔的特征,这也是晋人侧锋取势用笔的一种发展。虽然两者都有刷掠的味道,但由于书写工具的极大差异,表现自然不同。晋人书风清秀刚健,以筋骨胜,宋人骨肉停匀,以丰姿胜。

所以,宋代由于制笔工艺的重大变革,使书家用笔的方法、体会及书论都迥异于前,显现出完全不同于前的风貌。可以说,这个时期是书家摆脱功利的束缚,而完全成为文人抒情寄趣手段的时期。

六、元代的笔与书风

南宋,书法全面走向下坡,楷法的弱化是其主要原因。而这个原因中,毛笔制作上笔锋弹性的偏软是不应忽视的。

18_副本(图18)南宋毛笔

选料以山羊笔、野兔毛和黄鼠狼尾毛,经过浸、拔、并、配等七十多道工序精制而成。这种毛笔笔锋坚韧,浑圆饱满,修削整齐,具尖、齐、圆、健“四德”。其中以冯应科、张进中、周伯温、陆文宝最为有名。这个时期笔工与书家的交往更为密切,所谓笔的改革,文人多参与其中。如清阮葵生《茶余客话》载:“都城耆老,善制笔。管用竹杆,毫用鼬鼠,精锐宜书。吴兴赵子昂、淇上王仲谋、上党宋齐彦皆与之善。尚方有所需,非进中笔不用,进中每月执笔入宫,必蒙赐酒食。”鼬鼠即黄鼠狼,这种笔又称“狼毫”,这种毫的弹性介于羊毫和兔毫之间。[22]

又云:“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23]狼毫弹性适中,对前一则来说,正好可以避免软弱和怒降为奇的弊病;对后一则来说,狼毫笔正适于取势。

19(图19)赵孟頫 《三门记》

赵孟頫似乎看到了自己天姿的不足,所以,他只有在学力上下功夫,日书万字而不知疲倦。追求的是气宇融和、精神洒落的韵度。而精细的狼毫正好适合于他的要求。

他对选毫极为苛刻,清钱泳《履园丛话》云:“相传赵松雪能自制笔,取千百技笔试之,其中必有健者数十枝,则取数十枝拆开,选最健之毫并为一枝,如此则得心应手,一枝笔可用五六年,此其所以妙也。”同时,对纸的要求也极高,亲自监制。“松雪自制笺:松雪摹靖节像,其纸亦松雪斋自制笺,粉中隐起八分书‘子昂’二字。”[24]又说:“书贵得纸笔调和,若纸笔不佳,虽能书亦不能善也。譬之快马行泥淖中,其能善乎!”[25]即在侧锋取势上,不如晋人强劲,所以他晚年取法李北海,原因就在这里。

其实,书风的圆润流美,关乎性情。而高质量的工具,以及他的天资学力所达到的境界,是一般人所难以体会的。他有诗云:“古来名刻世可数,余者未精心不降;欲使清风传万古,须如明月印千江。”[26]或可于此体会一二。

元代是纯狼毫笔一统天下的时期,做工精细,不单单用于书法,而且广泛用于绘画,这种笔形制比兔毫笔大,性能优良。[27]狼毫笔都能很好地适应元人这种书画上的要求。从而促成了文人书画新风的形成。

七、明代的笔与书风

明代制笔基本延续元人的制笔工艺。明李诩《戒庵老人漫笔》云:“国初,此法流吴兴,自冯应科、陆颖辈首被赵文敏赏识,而宣州之笔殆无闻焉。……至于用意之妙,齐锋不难,而腰强为难,锋齐者类不能强,腰强者有不能齐,虽赵文敏用冯、陆笔,亦仅得其齐,而罕 得其强。”

明代中期,大幅行草的出现,对制笔工艺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笔要做得大,蓄墨要多。这样自然要增长笔毫,纳入笔腔的毫就短了,所以既要锋长又要腰强,成了一对难以解决的矛盾。明人尚态,由于笔腰不够强,只有增大用笔的幅度来增强体势骨力。这样气骨是有了,却伤于落笔太易运笔微硬。如文徵明、祝允明草书。

20_副本(图20)文徵明草书

21_副本(图21)祝允明草书

明代中后期,由于大写意绘画的勃兴,书画家如徐渭、陈淳以画笔作书,多用长锋羊毫。长篇巨幅,气势撼人。

明代晚期,重选毫,对毛笔性能要求极高的要数董其昌了,清倪后瞻《倪氏杂著笔法》云:“董用羊毫笔,其头甚长,约一寸七八分,又略丰美,所谓毫毛茂茂,但笔尖瘦耳。此写大小书笔也。写小楷、小行或杂紫毫,或竟用紫毫,若论匾额,亦用羊毫之大者,绝不用棕及猪毫。”董其昌多取兔毫与羊毫相间的兼毫,在选毫上与古人相近,只是喜用长锋,所以点画瘦劲。

董其昌门生王双白曾为倪后瞻亲书三十二字,“其中有‘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十字,余初见以为不然。‘势’之一法,董先生以余年少虽未授余,然余每从书家见其说,以为未有从中锋而得者也。今曰‘侧笔’,胡为乎?第余从事于此历有年所,诸法尽透,惟此一法未尽了然,且思且疑,得毋中锋之过乎?”可见当时已很少有人能理解侧锋取势了,所以,王世贞说:“正锋、偏锋之说,古本无之,近专攻京兆,故借此为谈耳。苏、黄全是偏锋,旭、素时有一二笔,即右军行草中亦不能废。盖正以立骨,偏以取态,自不容已也。文侍诏小楷时出偏锋,不特京兆,何损法书?解大绅、丰人翁、马应图纵尽出正锋,宁救恶札乎?”[28]

由此可见董其昌识见之高。他自己说:“余学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不能实证者在自起自倒,自收自束处耳。过此关,即右军父子亦无可奈何也。‘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即指侧锋取势。[29]而董其昌书风正体现了一种长锋兼毫,侧锋取势的风貌。

22_副本(图22)董其昌行书

而时人书法只重中锋,谈中锋就不免要谈藏锋,而藏锋需竖管取逆势,与斜管侧锋取势自然不同。如赵宦光《寒山帚谈》云:“正锋全在握管,握管直,则求其锋侧,不可得也;握管邪,则求其锋正,不可得也。锋不正,不成画,画不成,学有独成者乎?鄙俗审矣。”古法自此亡绝。

23(图23)王铎草书

与董其昌不同而扬名后世的王铎、傅山、倪元璐、黄道周等,同样注意到晋人对势的重视,由于他们的作品都较大,需站立书写,以双钩直腕执笔,所以,他们以中锋取势为主。由于这种取势幅度大,往往受到时人诟病,“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诸法,所以魔气甚大。”[30]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晚明四家继承并拓展了晋人书风的新境界,可惜此风如昙花一现,随着清人入主中原而灰飞烟灭了。

八、清代的笔与书风

清代,满族入主中原,为了巩固其自身的统治,清政府自然会在文化上有诸多限制。如清初的文字狱、限以《四书》、《五经》取士,试卷要以乌黑方亮的馆阁体书写等等,使读书人颤颤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由于限制过严,反而致使一部分文人放弃了科举之路,转而以书画自娱,并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同时地下文物的大量发现,又使一部分文人转入故纸堆,以考释金石文字为业。在书法上,由于帖学渐趋衰落,需要一种全新的书风起而振之,这就是碑学的中兴,以学习钟鼎铭文、秦汉篆隶书、北魏楷书为主,最后汇归于一种碑帖结合的书风。

清代早期,由于康熙喜好董其昌书法,朝野争效,一片董声。董其昌自己说:“吾书无他奇,但姿法高秀,为古今独步耳。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萧洒。”[31]又说:“觉向来肆意,殊非用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33]

董书秀润、生、率意、淡意是其优点,也是其缺点。学得不好就显软弱,以致轻薄,这也是清初书风糜弱的一个重要原因。

清代中期,羊毫笔盛行,遂于古人择笔、用笔产生错误理解。如梁同书说:“柳诚悬《玄秘塔碑》是极软笔所写,米公斥为恶札,过也。笔愈软愈要掇得直,提得起。……柳公云‘心正笔正’,莫作道学语看,正是不得不刻刻把持,以软笔故。设使米老用柳笔,亦必如是。”又说:“笔要软,软则遒;笔头要长,长则灵;墨要饱,饱则腴;落笔要快,快则意出。”[34]

羊毫已够软,再用长锋,难怪要写得快了。由于梁同书名气大,号称清初海内三大书家之一,所以影响很大。另外两位刘墉和王文治,刘用健笔浓墨,因用笔不得法而显得臃肿。只有王文治用淡墨,稍有侧锋取势之意,而得清新自然之气。

然而羊毫之盛还不止于此,“古人作字,皆用紫毫,无用羊毫者。国朝如王梦楼、刘石庵,皆用健毫。至包慎伯、何子贞、吴让之诸君,始以羊毫临池。慎翁更力诋裹锋,专主辅毫,谓之万毫齐放。其实由于笔力太弱,而屋漏、折钗之法,遂荡无复存矣。”[35]

24_副本(图24)包世臣草书

近代王潜刚《清人书评》也说包世臣“只知用羊毫一种笔,故于古人用各种笔所作之书,未能一一体会。”而何绍基用羊毫一味用力,执笔又误,更不用说步武古人了。

乾隆时,扬州八怪以生宣作画,同时用于作书,影响很大,就更无法理解古法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吴湖帆要说:“羊毫盛行而书学亡,画则随之。生宣纸盛行而画学亡,书亦随之。试观清乾隆以前书家如宋之苏、黄、米、蔡,元之赵、鲜,明之文、祝、王、董皆用极硬笔;画则唐宋尚绢,元之六家、明四家及明末董、项、二王,皆用熟纸,绝无一用羊毫生宣者。笔用羊毫倡于梁山舟,画用生宣盛于石涛、八大,自后学者风靡从之,坠入魔道,不可问矣。然石涛、八大有时亦用极佳侧理,非尽取生涩之纸也。”[36]吴湖帆善书画、富收藏、精鉴赏,这是他切身的感受。帖学至此走到尽头。

当然,清代书法并未就此完结,而在另一方面却有较为突出的成就。就是在秦汉篆隶及北魏碑刻的学习上。羊毫、生宣、逆入平出,在此却运用自如。前有邓石如、吴让之;后有赵之谦、吴昌硕。包世臣《艺舟双楫》云:“怀宁篆隶分已臻绝诣,真书虽不入晋,其平实中变化要自不可及。”邓石如学古功深,以隶笔作篆,绵密浑朴,对后世影响很大。

25_副本(图25)邓石如篆书《白氏草堂记》

26_副本(图26)吴昌硕篆书

所以康有为说:“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好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山人既出之后,三尺竖童,仅解操笔,皆能为篆。”[37]

吴让之继之,出以婉丽。后赵之谦以大羊毫书篆及北魏刻石,以侧媚取势,浑厚壮阔,只是作意太多。而吴昌硕用短锋羊毫、墨糊写《石鼓文》,用邓法而不主故常,时出新意。比之赵之谦,似要高出一筹,他们那种凝重浑朴的风貌,后人称为“金石气。”

继他们之后的,就是一种碑帖结合的书风,因为行草必竟是书法的大宗。这时书家在用毫上更无多大讲究,全凭自己的喜好。有以硬毫方笔入草的沈曾植、以羊毫取法魏碑入草的于右任、以硬毫参黄道周笔意入草的沙孟海和以长锋羊毫参怀素、王铎笔意入草的林散之,他们都能以笔尽已之性,为后人开出了一条能继续向前发展的血路。

九、结论

书法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艺术。所以谈技法,就必然会涉及到两方面内容:一是工具材料;二是笔法及由此带来的亲身体验。

工具材料不同,自然笔法有别,体会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对于古代书论之所以不能简单从字面理解,就是因为感觉的东西很难用语言描述。

所以,比况奇巧是很自然的事。要理解古人技巧所达到的境界,对理解者来说,至少要达到与之相近的技术水平,不然就容易产生误读。而首先要做的事就是了解古人所用工具的形制、材料、性能等等,然后在此基础上找与之相近的工具材料进行练习,才能接近古人,找到与之对话的语言。

有了这种语言,我们才能了解到他们灵魂的最深处,感其所感,思其所思,从而超越自我。不然,只能是瞎子摸象、隔靴搔痒,而留于空谈。对书法而言,这是最可悲的。

4

注:
[1]元吾丘衍《学古编·三十五举》之二。
[2]元吾丘衍《学古编·三十五举》之十四。
[3]汉司马迁《史记》载:“蒙将军拔中山之毫,始皇封之管城,世遂有名。”
[4]元刘有定论书,《历代书法论文选·元人书论》上海书画出版社
[5]宋陈思《书小史》。
[6]汉赵壹《非草书》。
[7]后魏贾思勰《齐氏要术·笔墨第九十一》。
[8]清梁同书《笔史》引黄庭坚《书侍其瑛笔》:“宣城诸葛高三副笔,锋虽尽而心故圆。”
[9]宋米芾《海岳名言》。
[10]宋米芾尺牍。
[11]宋米芾《海岳名言》。
[12]唐孙过庭《书谱》。
[13]唐韩愈《送高闲上人序》。
[14]宋朱弁《曲洧旧闻》。
[15]明赵宦光《寒山帚谈》。
[16]宋苏轼《论书》。
[17]宋黄庭坚《论书》。
[18]同上。
[19]宋米芾《海岳名言》。
[20]同上。
[21]同上。
[22]清陈玠《书法偶集》。
[23]元赵孟頫《定武兰亭跋》。
[24]汪砢玉《珊瑚网》名画题跋八。
[25]元陆友《砚北杂志》。
[26]《赵孟頫集》卷五《赠彭师立二首》。
[27]赵孟頫题《秀石疏林图》。
[28]清梁章钜《退庵随笔》。
[29]清倪后瞻《倪氏杂著笔法》。
[30]同上。
[31]同上。
[32]明董其昌《容台集》。
[33]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34]清梁同书《频罗庵论书》。
[35]清王伯恭《蜷庐随笔》。
[36]《吴湖帆文稿》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37]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 END ·

11964年,潘天寿在杭州华侨饭店作大画

文化史中的潘天寿

□ 文 | 卢辅圣

研究潘天寿的文章已经很多。本文拟从潘天寿的文化处境着眼,寻绎其对待处境和超越处境的历史轨迹,希望能在常规视线之外发现一些文化史的意义。

潘天寿出生于1897年。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积贫积弱和外强压迫的严峻形势,一方面以共和制取代君主制为象征的政治鼎革推动着传统社会的解体,军阀统治向政党统治的艰难过渡久久未能建立起稳定的社会秩序,一方面又以知识分子取代儒士为标志的文化嬗变改造着社会精英的性质与构成,西学作为富民强国的师法对象被广泛地引入中国物质文化和观念文化领域。继1862年京师同文馆、1863年上海广方言馆、1866年福建船政学堂之类的西语和西技教育尝试以来,到1902年颁布《钦定学堂章程》,次年修订为《奏定学堂章程》,1905年废除科举制度,中国培养文化人才的方式方法及其价值观,已经势不可挡地向着西方倾斜了。这种倾斜,意味着中国人逐渐接受一个超出原先由朝贡体系构成的“天下”之上的“世界”,并以融入这个“世界”作为国家和民族追求的方向,同时也反过来意味着,为被“世界”这个外在秩序所接受而不惜对既存的内在体制进行大幅度甚至根本性的改革更新。费正清发现,中国革命与欧洲革命的区别正在于其广泛彻底,欧洲革命源于本文化的大致为一种传统之内的革命,虽然连带产生经济和社会体系的转变,其涵义仍主要体现在政治层面,而近代中国不仅经历了政治、经济和社会的革命,其整个文化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曾对究竟用“转化”还是用“革命”来描述近代中国颇感踌躇,最后仍选择了“革命”,因为非如此不足以显示近代中国那充满激变的一面。文化转化或文化革命的核心体现,首先见之于文化人的身份变异。中国古代士农工商四民结构中,处于顶端的士,不仅是通过读书这一行为方式掌握文化知识的一个社会特殊阶层,更是通由经典这一信仰方式提高道德素养和社会责任的一种人格塑造效应。古代士人所读之书,与近代以来日益专门化的知识较少关联,士人所志之道,更多是原则性而非技能性的。但是,书院为学堂所取代,传统的经典教育、人格教育改制为近现代的知识教育、专业教育,士夫或旧式文人变成新式知识分子,文化人的社会身份,也就从过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人生道义承当者,转变为社会分工网络上专门从事“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知识精英。而“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这些主要依托西方走向工业社会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文化理念,一旦移植中国大地,尽管会在中国固有文化的惯性延续中变橘为枳,却也势必构成对中国文化根基的巨大冲击,尤其是对四书五经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经典,除了去魅、去神圣化,从曾经规范人伦的道义载体蜕变为过往学术思想的载体之外,还经常被视为阻碍时代进步的腐朽意识形态予以颠覆。这种中国独有的文化混杂处境和文化发展态势,从政治到社会,从生活到心态,从思想到学术,无不或明或暗或正或反地反映出来。

2潘天寿 小龙湫一角图

演绎这种处境和态势的舞台,当时大多耸立在城市之中,那些没有被剧灯照亮的乡村则依旧继续着宁静而又沉闷的生活。潘天寿的童年便是如此,其家乡浙江宁海北郊的冠庄村私塾,中过秀才、家教甚严的父亲,以及其乡先贤方孝孺的介形象,给予他的都是未经变革的传统文化教育。1910年,潘天寿告别七年私塾,进入县城正学高等小学读书,开始接受新式教育,格致、地理、历史、算学、国文以及体操、图画等课程,从不同的起点上塑造其知识结构。1915年,潘天寿考入了“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这所学校集中了经亨颐、刘大白、夏尊、陈望道、李叔同等名师,通过留日学者带来的西方现代科学知识和启蒙思想,与中国传统人格教育的流风余泽相结合,对潘天寿世界观的确立和后来艺术道路的选择具有重要的奠基作用。“五四时期”波及全国的学生救亡运动和文化启蒙,也裹挟了潘天寿上街游行。时代趋势、国家命运、民族前途这些超我意识,像许许多多热血青年一样,成为他心灵中既挥之不去又茫然无措的精神担待。而某些特殊的阅历,例如他非常敬仰的老师李叔同突然出家为僧,他非常要好的同学宣中华成为浙江学潮领袖而遭逮捕杀害,乃至早在七岁时因父亲款待反洋教起义军受牵连而致母亲惊吓病故,又使其精神担待中添加了更多的困惑与无奈。“一师”毕业后,潘天寿有几年时间在家乡教书,信息闭塞,交友稀缺,加剧了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苦闷心态。他在当时画的《秃头僧图》上题道:“一身烦恼中写此秃头。”那一代知识分子在空前大变局中品尝的复杂滋味,提前侵袭了初出茅庐的人。

在西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三足鼎立的多元化权力格局中,文化界作为一大独立要素,使赖以栖身的知识分子既能够在各自的专业中有所建树,也可以通过舆论和压力团体影响国家政治生活,对“学术的主人”与“社会的良心”这双重角色,往往实现着整合性认同。在吸收了不少西方文化的中国近代情境下,以儒道和仕隐相调节的传统文人价值观已不敷实用,内忧外患的煎逼,又促使经世致用的政治意识前所未有地强烈和高涨,办报、组党、建立政治团体、宣扬政治学说,以及充溢学术界的“科技救国”“学术救国”等口号,形成了知识分子大规模投身政治的时代潮流。如果说,“甲午战争”后的割地之辱使儒士们从自矜自大中醒来,作为一支离心于清王朝的社会力量登上政治舞台,导演了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的历史悲喜剧,尚且显现出较多的传统文化色彩;那么,“五四运动”前后西方新思潮的影响和中国在巴黎和会上外交的失败,刺激了知识分子变革社会的普遍期待,雨后春笋般的政治刊物和政治组织应运而生,波澜壮阔的国民大革命席卷大江南北,则已经在相当程度上沾染西方文化色彩了。胡适与陈独秀同为“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1921年初分道扬镳,一个专研学术不问政治,一个将学问服务于政治运动,而前者到后来也终于写信给夫人说,过去曾发愿“二十年不入政界,二十年不谈政治。那二十年‘不谈政治’一句话是早就抛弃的了。‘不入政界’一句话,总算不曾放弃”,但“在这大战争怕不可避免的形势里,我还能再逃避二十年吗”?“我只能郑重向你再发一愿:至迟到战争完结时,我一定回到我的学术生活去。”【1】像胡适这样在观念上“全盘西化”而在心态结构上多多少少仍然“儒化”着的中国知识分子,在当时并非少数。潘天寿作为中西文化混杂处境中的初涉社会者,生性木讷耿直,不善与人周旋,自思“平生无干事之才”,因此政治诉求似乎对其少有吸引力,而投身学术,在文化建设上有所期许,也便容易成为主要的人生目标。1923年,潘天寿到上海民国女子工艺学校担任图画和国文教师,不久又被聘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中国画教席,任教中国画技法和中国画史课。从乡野进入最具现代气息的大都市,大大拓展了他的视野,在绘画创作和绘画教学实践上收获的信心,使其自我定位的迷茫前途渐渐明晰起来。从此,这一仿佛于西方现代知识分子的学术生涯将伴随其终生。

3_副本潘天寿 盆兰墨鸡图轴 1948年

萨特认为,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只有对待处境的自由,而没有选择处境的自由。其实,处境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当事人选择的结果。潘天寿以绘画并且是中国画为己任,就选择进入了他那个时代的中国画特有处境。当时的中国画与其既往历史相比较,最大的变化,是失去了涵盖中华画苑的大一统性质,而退居为与诸多外来绘画形态共享天下的多元格局之中的一个画种,它既意味着原先观照世界和表现世界最为有效的方式这一千古定律发生动摇,同时又将重建现代性民族价值的迫切需求连同其内含的悖论推到了人们面前,在过去时的中国画与未来时的中国画之间,平添了形形色色的骚扰、困惑和畸变。就表面上看,这种变化与汉语书面表达从文言走向白话似乎有些相像。白话文运动的双面刃,一面指向文言文的贵族化态度,一面对着文字、音韵、训诂式释经阐义的“小学”传统,而随着它开辟的启蒙通道涌入的欧化语法及其西方思维方式,则日益成为中国文化结构模式的维新机制。如果说20世纪30年代陈望道、沈雁冰等人发动的大众语运动昭示着一种对欧化倾向的反拨需求,那么以钱玄同为代表的汉字拉丁化运动不能不说是上述维新机制的逻辑演绎。尽管废除汉字的威胁只不过是一场虚惊,但随着文言文的废黜而消失的传统文化语境,却不仅被逻辑和科学的形式化努力阉割了汉语以神统形的表意传统,致使新一代人难以领略本土文化的基质和韵律,更为重要的是,蕴含于文言思维之中的一种独特的人文情怀,一种源远流长习焉不察的生命理性精神,将因寄寓条件的丧失而悄然远去。经过数千年衍化积累定于一尊的文言文,与毛笔、书法、士夫阶层一起走向了式微。曾经被士夫阶层作为一种澡雪精神和擢升生活品味的美学途径因而变得独一无二的中国画,在同样面临改革的双面刃—去贵族化或曰文人化、去“小学”传统或曰经典信仰之时,所将引发的问题和麻烦其实更加深广。文言文和白话文的转换,因为存在汉语天然王国保障,无论承受多少外来侵犯,都可以纳之为新子民而转危为安。中国画则不然,由于在大一统时代从未产生疆界意识,偶尔遭遇外来者,也会以“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2】之类傲睨自若,如今突然被压缩成一个画种,而且像其所处的国家与民族那样感受到积贫积弱列强环伺,就不明不白不由分说地陷身于类似殖民或后殖民的尴尬境地。康有为说:“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以此而与欧美画人竞,不有若持抬枪以与五十三生(升)之大炮战乎?”【3】徐悲鸿说:“中国画学之颓败,至今日已极矣。凡世界文明理无退化。独中国之画在今日,比二十年前退五十步,三百年前退五百步,五百年前退四百步,七百年前千步,千年前八百步,民族之不振可慨也夫。”【4】乌以锋说:“西洋绘画进步之速,真是一日千里。自然派、印象派、后期印象派、立体派、未来派,二三百年之中,画派之蔚起者甚多。然中国绘画仍固守残缺,息息待灭。”【5】这些甚嚣尘上的观点,虽然多出于社会学理由而缺乏艺术学的依据,却以势不可挡的舆论压力,凸显了中国画作为民族形态和传统形态与当下文化情境的冲突,或者换句话说,表现为中国画的民族文化价值危机和传统文化价值危机。

4_副本潘天寿 光华旦旦图 1964年

5_副本

6_副本光华旦旦图(局部)

这一变局并非同时搅动所有的中国画家,惯性延续下的传统鉴藏圈子,仍能容纳一部分人优游卒岁。对变局做出反应的人,无论是否从事中国画,是否介入中国画革新论争,大抵都会自设或被设地汇归于两种对立的观念立场—时代主义和传统主义。时代主义者往往看重艺术的现实功用,更容易发现中国绘画形态与当下的不相适应性,因此变更固有传统成为题中应有之义,形形色色的中国画发展愿景,例如康有为“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6】、陈独秀“采用洋画写实的精神”【7】、汪亚尘“把西洋艺术的长处采入到国画上去”【8】、林风眠“解除中国绘画前途的危险”【9】、倪贻德“创造新的技巧,去表现新的画境”【10】之类,也便成为许多中国画家为之奋斗的策略选择。持传统主义立场的人正好与之相反,他们更看重的是中国绘画形态的历史价值,还往往把它与国家与民族的认同联系起来,突出其自尊自信自强的意义,因此,如同陈衡恪说“文人的不求形似,正是画之进步”【11】,郑昶说“国画为民族精神所寄托亟宜发扬光大”【12】,俞剑华说“国画之所以为国画,有独立之价值,而非西画之附庸”【13】,婴行说“在‘艺术’的根本的意义上,西洋画毕竟让中国画一筹”【14】,诸如此类强调本土文化独立意识的观念,加上不少以“保存国粹”、“精研古法”为宗旨的书画社团,汇合成守护中国画民族特性以抵御西画东渐之势的自觉力量。黄宾虹说:“欧风东渐,心理契合,不出二十年,画当无中西之分,其精神同也。”【15】这种既可以泯灭形态学上的差别也可以超越历史性的错位而对中西艺术所作的宏观耦合,仍然乞灵于传统文化内源,与时代主义者多引西入中或中西融合有很大区别。

自龆龄迷恋图画而遭塾师责罚以来,潘天寿一直以自学成才的方式砥砺其中国画创作实践。到上海后结识了吴昌硕,吴赠以“天惊地怪见落笔”联以及“只恐荆棘丛中行太速,一跌须防堕深谷,寿乎寿乎愁尔独”之诗【16】,使其纵放的天性得以顺应金石写意笔墨修养,为20世纪40年代个人风格的成熟导夫先路。而中国绘画史论的研究与教学生涯,又使之对中国画的理解与把握比单纯的画家更趋深刻,在教育岗位尤具时代风气敏感度的催化下,有关中国画前途的思考也愈加勤勉迫切。1925年成书的《中国绘画史》结尾云:“吾国今后的绘画应该怎样地去发生滋长,使得与世界的艺术相融合?这个中间的变迁消息—即今后的历史—却将怎样的期望呢?烟云惨淡而且枯寂的大地呀!正待着艺术下种的农夫了!”【17】写于1928年的《中国绘画史略》云:“历史上最光荣的时代,就是混交时代。何以故?因其间外来文化的侵入,与故有特殊的民族精神互相作微妙的结合,产生异样的光彩。”“近数十年来,西学东渐的潮流,日张一日,艺术上,也开始容纳外来思想、外来情调,揆诸历史的变迁原理,应有所启发。然而民族精神不加振作,外来思想实也无补,因民族精神为国民艺术的血肉,外来思想是国民艺术的滋补品,倘单恃滋补,而不加自己的锻炼,是不可能的事,故想开中国艺术的新局势,有待乎国民艺术的复兴运动。”【18】到了1936年《中国绘画史》修订再版时,附录《书画同源论之不可据》换成了《域外绘画流入中土考略》,早先的观点已被大幅度修正:“原来东方绘画之基础,在哲理;西方绘画之基础,在科学;根本处相反之方向,而各有其极则。”“若徒眩中西折中以为新奇;或西方之倾向东方,东方之倾向西方,以为荣幸;均足以损害两方之特点与艺术之本意,未识现时研究此问题者以为然否?”【19】从中西融合的积极态度转变为对融合折中方式的否定性判断,或者说,从时代主义立场转变为传统主义立场,固然与文化界持续十年之久的中西文化大论战以及民族主义思潮兴起有密切关系,却也不可忽视其教学经验和现实感受的提醒作用。1928年杭州国立艺术院成立,潘天寿出任中国画主任教授,院长林风眠主持下的西方化或重西轻中的教学思想及其实际效果逐渐引起了他的警觉。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一则论画稿云:“德意志女东方美术史家孔德氏,通华文华语,曾于去岁来中华考察东方艺术,住杭州殊久。特过吉祥巷寓邸,访予数四。请询中国画事甚详。伊曾谓中华绘画,为东方绘画之代表,在世界绘画上占有特殊形式与地位,至可宝贵。顾近时风气,多倾向西洋绘画之努力,致国有艺术学府之杭州艺专,亦无中国画系之设立,至为可惜也云。孔氏之语,是极公正之批评,亦极诚挚之告诫。”【20】从中能感受到潘天寿对于教学上疏忽传统绘画的不满心理。这时候他已经清醒地看到中西绘画有着体系性的深刻差异,中国艺术家需要认识这个差异性的文化价值所在,并且予以守护和发扬。20世纪50年代,他把中西绘画体系比喻为“两大高峰,对峙于欧亚两大陆之间,使全世界‘仰之弥高’。这两者之间,尽可互取所长,以为两峰增加高度和阔度,这是十分必要的。然而决不能随随便便地吸取,不问所吸收地成分,是否适合彼此的需要,是否与各自的民族历史所形成的民族风格相协调。在吸收之时,必须加以研究和试验。否则,非但不能增加两峰的高度与阔度,反而可能减去自己的高阔,将两峰拉平,失去了各自的独特风格。这样的吸收,自然应该予以拒绝。拒绝不适于自己需要的成分,决不是一种无理的保守;漫无原则的随便吸收,决不是一种有理的进取。中国绘画应该有中国独特的民族风格,中国绘画如果画得同西洋绘画差不多,实无异于中国绘画的自我取消”【21】。1965年,关于两大体系的主张被进一步表述为“中西绘画,要拉开距离”【22】。拉开距离说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文化策略,一种在西方文化强势进逼下保护与发展民族绘画的具体方法。其所成立的思想基础,虽然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仍占主流地位的传统派画家相呼应,却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对外来绘画进入中国的经验教训做过系统的学术性梳理,很少有人像他那样从西风东渐最剧烈的美术院校特殊情境中反思中国画的传统价值,很少有人像他那样以维护艺术多元化的合理性以及在世界格局中的文化多元性价值为己任。面对西方绘画的冲击,中国绘画的畸变,中国文化传统价值观的犹豫困顿,潘天寿不仅与当时许多传统派画家一样坚守本土文化立场,从传统内部寻求超越动力,同时也明显区别于持同类取向,尤其是避秦桃源而不知有汉的人。

当然,在那个充满着内忧外患,对于文化人来说又深陷民族文化危机和传统文化危机的年代,任何学术建树都是十分艰难的。潘天寿的艺术思想,即使在他担任抗战西迁的国立艺专校长期间,也未能得到有效贯彻。而当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结束外强压迫内乱频仍之时,政治功利主义又以压倒一切之势弥漫全国,学术自由受限,潘天寿的艺术抱负也便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

7_副本秃头僧图 1922年

政治情结是20世纪中国绘画史不同于既往历史的重要特征之一。出于改造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平衡中西关系和中西地位的目的,将启蒙、救亡、反帝反封建等一系列迫在眉睫的现实任务交由政治化手段去完成,是数代文化人所共同遵奉的基本信念。文学革命、美术革命、中国画改良等等,无论是往西方往传统之外寻求变革依据,还是以本土以民间艺术作为支援意识,都有意无意地把价值支点捆绑在政治理想的马车上,中国画因此成了一个急功近利的济世工具,接受社会衡量和评估的公认尺度不再着眼于艺术上的合理性,而是看其对于拯救民族危亡、维护国家尊严具有何等的精神力量或现实功用。政治功利主义的思维范式,使中国画变革或发展的思潮,长期以来由专业界以外的力量所推动,并且其成败利钝更多地取决于社会学原因而不是本体论原因。20世纪50年代后,艺术的政治属性被进一步强化,先前的民间自发状态和市场生存原则,被行政管理、计划经济和国家文化理念所取代,新年画运动、大跃进运动、油画民族化运动、中国画改造和新国画运动,形形色色的新时代文艺建设热潮,将所有不同画种不同风格都归纳于意识形态大一统的创作轨道上,艺术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的要求,约束了绘画的本体自律和多元探索,面向社会实用、叙事性强、通俗易懂之类的大众化取向,几无例外地左右着艺术趣味的发展。与之相应的学院教育新体制,也以培养普及美术的人才为目标。

对于潘天寿这样身处美术院校而又会心传统不朽之点的人来说,所感受到的中国画生存威胁将愈加深重—除去远未解决的民族文化和传统文化的价值危机,此时又增添了艺术本体论的价值危机。特别是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中国画系被取消,美术界领导甚至说“中国画,不能反映现实,不能作大画,必然淘汰”【23】的时候,捍卫中国画生存权已迫上眉睫。一向木讷寡言远离政治的潘天寿,顶住行政压力,站到了反对民族虚无主义思想的最前线。他坚称“任何民族都有民族的文化,任何民族的新文艺,不能割断历史来培养和长成”,而“号召世界主义文化,是无祖宗的出卖民族利益者”。【24】他揭露领导畸零中国画的行径,抨击“必然淘汰”的言论“是无祖宗的世界主义者的江丰和他的喽罗们站在大沙漠中的疯狂叫嚣”。【25】他抵制学生停课炼铁的“大跃进”之风,直至贴出大字报以辞去院长职务相要挟。20世纪60年代初,“左”的思想得到一定程度的纠正,中国画系稍事恢复,他就向文化部提议人物、山水、花鸟三个专业分开招生、分开教学,使不依附于政治而存在的艺术价值能同样得到弘扬,后来又创建书法篆刻专业,开设诗词等传统文化修养课,变革以西式素描作基础训练的通例,从中国画本体论思维出发的现代教学体系,由此渐成规模。

8_副本潘天寿 雁荡山花图

“我教了四十多年的中国画,也没有教出几个好的中国画家来。”【26】理想与现实的落差,透露出潘天寿秉持的是一种精英教育观。“教育救国”这个五四前后由西方启蒙思想与中国儒学道统结合形成的人生目标,作为其终生不渝的价值支撑,在与“科学”和“民主”相平行的“艺术”领域寻找中华民族精神的救赎之途,或许是精英教育观之由来。它使得潘天寿的双重文化身份—中国画教授兼中国画家,及其双重社会功能—中国画教学与中国画创作,首先具备了浓重的人格化底色。“画事须有高尚之品德,宏远之抱负,超越之见识,厚重渊博之学问,广阔深入之生活,然后能登峰造极。岂仅如董华亭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已哉?”【27】这种将道德的力量与艺术的质量联系在一起,并且不把个人思想修养混同于社会政治伦理的文化信念,体现了中国儒士的社会责任与德性情怀。无论教学还是创作,他都强调格调说。“画格,即人格之投影。”【28】格调作为艺术家精神境界与艺术本体自律发展高级阶段相融会的产物,作为伴随中国画尤其是文人画的笔墨形式语言演化进程逐渐明确起来的自主价值判断,作为中国绘画传统以其学术性原理维护对形而上世界探究权从而超越于实用性之上的深层冲动,是潘天寿精英文化意识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唯其如此,当他像同时代文化人那样将传统整理成一种更为适合现代社会传播的知识时,会更加坚持学术追求上的纯度与高度,坚持价值取向上的独立不阿精神。他在中国画教学中开设系列性的构图学课程,以转换传统的章法说,用线条或点线面概念配合书法美学,以诠释传统的笔法说,通过对中国绘画形式结构及发展脉络的梳理分析,抽绎出或普适或独特的运演规律,使之成为可与西方艺术学进行对话交流的一门现代学科,在更加广阔的语境中获取生效,同时又不至于付出降格以求、逼良为娼的代价。他那成熟风格的中国画创作,不论大幅小幅、入世出世,皆从崎处立品,注重“文”与“技”的统一,往往构图宏阔,造型凝练,笔墨雄强,富有钢筋铁骨般的现代建筑意象。如果说明清数百年来始终不乏融合南北宗的尝试,那么,到了潘天寿手里,不但泯灭了南宗与北宗、文人画与画工画的界限,而且出奇制胜地建构起传统艺术学原则面向现代社会的有效通道。其所依循的美学出发点,尽管仍能发现儒学和文人画身影,例如简括写意的笔墨标准与诗书画印结合的图式趣味,可是除了人格化的艺术观外,儒学和文人画的价值内涵已被切换成民族风格的表征而行使新的意义了。不难想见,这种以“强其骨”的形式意志捍卫文人画非事功精神,以“中西绘画要拉开距离”的策略取向弘扬民族绘画精英传统的不懈努力,正是由中国画在外来艺术形态和现代化、政治化思潮的冲击下遭受严重质疑的特殊历史境遇所促成的。然而谁也未曾料想,通过数十年坚毅抗争、惨淡经营而在多重社会压力的夹缝中曲折生长起来的学术诉求,竟在一夜间遭受灭顶之灾。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肆意践踏着一切有价值的文化,潘天寿被诬为“反动学术权威”批斗折磨致死,尽管一辈子远离政治,最终还是被他所不理解、不感兴趣的政治吞噬了。

9_副本潘天寿 暮色劲松图

中国近现代激烈而深刻的社会大变革大转型,给文化人带来了太多的骚动不安与不确定性。但潘天寿仍然信奉传统经典文化所孕育的个体人格力量,钟情于中国艺术特有的情韵、境界和格调,并且以弘扬其跻身世界文化之林的现代性价值与未来学价值为己任,甚至作为唯一的人生目标,为之百折不挠、奋斗不息。他既担负起时代赋予艺术家的改革使命,将传统放置于一个开放的世界里重加检视,同时又坚定地相信,这种改革应当建立在理解传统和呵护传统的基础上,应当使传统充分发挥转型时期规约人心和稳定秩序的功能,进而开发其走向将来的诸多可能性。他在中国绘画领域所做的这些努力,虽然影响范围有限,并且过早地毁于燹火,但由其所代表的学术忠诚、学术智慧,以及历劫未泯的儒士风骨、道统风范,则具有超越专业界和学术界的普遍启示意义。在现代、后现代思想及全球化趋势正带领整个世界迅速走向同质化、碎片化的当今时代,如何富有成效地从各民族传统资源中转化出适应人类生活和个体存在的精神依归,已经引起越来越多人的重视。就此意义而言,潘天寿的启示行之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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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耿云志《胡适年谱》,载《胡适研究论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
[2] 邹一桂《小山画谱》,吴门三松堂道光二十九年木活字本。
[3] [6] 康有为《万木草堂藏画目》,文史哲出版社影印手稿本,1977年。
[4] 徐悲鸿《中国画改良论》,载《绘学杂志》第1期,1920年。
[5] 乌以锋《美术杂话》,载《造型美术》第1期,1924年。
[7] 陈独秀《美术革命——答吕澂》,载《新青年》第6卷第1号,1918年。
[8] 汪亚尘《为治现代艺术者进一解》,载《晨报》副刊1923年12月13日。
[9] 林风眠《我们所希望的国画前途》,载《前途》创刊号,1933年。
[10] 倪贻德《新的国画》,载《艺术漫谈》,光华书局,1930年。
[11] 陈衡恪《文人画的价值》,载《绘学杂志》第2期,1921年。
[12] 郑昶《中国的绘画》,载《文化建设》创刊号,1934年。
[13] 俞剑华《国画研究》,商务印书馆,1940年。
[14 ]婴行《中国美术在现代艺术上的胜利》,载《东方杂志》第27卷第1号,1930年。
[15] 黄宾虹《与朱砚英》,载《黄宾虹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年。
[16] 潘天寿《谈谈吴昌硕先生》,载《潘天寿美术文集》,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
[17] 潘天寿《中国绘画史》,商务印书馆,1926年。
[18] 潘天寿《中国绘画史略》,载《亚波罗》1928年第5期。
[19] 潘天寿《域外绘画流入中土考略》,载《中国绘画史》,商务印书馆,1936年。
[20] [28] 潘天寿《论画残稿》,载《潘天寿谈艺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
[21] 潘天寿《谈谈中国传统绘画的风格》,载《潘天寿美术文集》,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
[22] 潘天寿《对辑者语》,载《潘天寿谈艺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
[23] [25] 潘天寿《谁说“中国画必然淘汰”?》,载《美术研究》1957年第4期。
[24] 潘天寿《在文艺思想讨论会上的发言提纲》,载《潘天寿谈艺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
[26] 潘天寿《在浙江美术学院素描教学研讨会上的发言》,载《潘天寿谈艺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
[27] 潘天寿《听天阁画谈随笔》,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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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中国古代书法大家,小编猜测,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人,肯定就是王羲之。毕竟,他的《兰亭序》真的太过出名,天下第一行书+全文背诵,给小编的求学生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当然,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王羲之不仅自己写的好,子子孙孙在书法方面也都有很高的成就,可以说王羲之的这一大家子,简直就是书法界的“半壁江山”,随便说两个就能镇住场子:王羲之、王献之、王珣、智永。

今天,我们就围绕王羲之,细数这书法圈的“半壁江山”。

1王羲之《兰亭序》

王羲之

王羲之(303—361),东晋书法家,字逸少。原籍琅琊人(今属山东临沂),居会稽山阴(浙江绍兴)。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人称“王右军”。他出身于两晋的名门望族。他小时候就从当时著名的女书法家卫夫人学习书法。以后他渡江北游名山,博采众长,草书师法张芝,正书得力于钟繇。观摩学习“兼撮众法,备成一家”,达到了“贵越群品,古今莫二”的高度。

2王羲之《平安帖》

伯父——王导

王导,字茂弘,汉族,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东晋初年的大臣、著名政治家。王导从小有远见,才智出众,度量宏大。十四岁时,陈留高士张公见他相貌不凡,惊奇地对他的堂兄王敦说:“此儿容貌志气,真是将相之才!”王导在东晋历仕晋元帝、晋明帝和晋成帝三代,是东晋政权的奠基者之一。

3王导《省示帖》

夫人——郗璇

王羲之的妻子名璇,字子房,太尉郗鉴家中的掌上明珠。这位奇女子书法卓然独秀,空灵飘逸,被称为“女中笔仙”。她熟读经书,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她与王羲之结为夫妻,虽然是父母之命,但有一段佳话传颂至今。

4王羲之夫人郗璇墓识

郗鉴与王羲之的伯父王导交好,世交联姻。郗家派人去王家探听风声,目测女婿人选时,其他王家子弟,都穿戴上最华丽的衣饰,展示翩翩风度,急于在相亲中胜出。可惟独一位青年人泰然袒腹倚卧,不修边幅,一派率真,怡然自得地一手吃胡饼,一手扇扇子,这人便是王羲之!

郗鉴因王羲之不矫揉造作、超凡脱俗的品格,便选了他做女婿。婚后小两口琴瑟和鸣,精神相契。郗璇为王羲之培育了八个子女,各个才貌双全。王羲之寿命不长,但妻子却享有九十多岁的高龄。

堂兄弟——王恰、王荟

王羲之伯父王导的其中两个儿子王恰、王荟,皆精书法。

王洽书兼众法,尤善行草。他曾与王羲之一起研究书体,变章草为今草,韵媚婉转,大行于世,为时人所仿效、赞赏。这是他在书法艺术革新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巨大贡献。与他的从兄王羲之一起,开创了中国书法史上的新纪元。

5王洽  作品

王荟擅长草书,在庾肩吾《书品》中与谢灵运、萧思话等并被评为下之上,称“并擅毫翰,动成楷则,殆逼前良,见希后彦”,今有《疖肿帖》及《翁尊体帖》摹本传世。

6王荟 《疖肿帖》及《翁尊体帖》摹本 辽宁省博物馆藏

七个优秀的儿子

长子——王玄之

王玄之是王羲之的长子, 字伯远,工草书和隶书。永和九年,暮春之晨,会嵇之阴,王羲之写下惊世名作《兰亭序》,这次雅集他除了邀请朋友,特地带上他的子女,王玄之也在内,作诗一首:“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消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并有帖传世。

次子——王凝之

王凝之,字叔平。历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亦工草书和隶书。王凝之曾在《兰亭集》里留下:“荘浪濠津。巢步颍湄。冥心真寄。千载同归。细缊柔风扇,熙怡和气淳。驾言兴时游。逍遥映通津”的句子。其妻为谢道韫,著名才女,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女诗人,“未若柳絮因风起”就是出自她之口。

7东晋 王凝之 《八月帖》局部

王凝之的此帖笔法以清劲为主,开篇时稳健时迟缓,中后篇用笔速度较快,笔画也变得活跃跳荡。

三子——王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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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王涣之,自幼向学习父亲书法,达到了形似的程度,善行草书。黄伯思《东观徐论》云:“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俱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焕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王涣之参加了传誉千古的兰亭聚会,留有兰亭诗一首:“去来悠悠子。披褐良足钦。超迹修独往。真契齐古今。”

四子——王肃之

四子王肃之,字幼恭,历任中书郎、骠骑咨议。参加过父亲王羲之主持的兰亭聚会,并有诗流传于后,其在兰亭集会上所作兰亭诗: “嘉会欣时游,豁尔畅心神。吟咏曲水濑,渌波转素鳞”,只是不见其法帖传世。

五子——王徽之

王徽之(公元338年-公元386年),字子猷,东晋名士、书法家,王羲之第五子,是兄弟中在书法上有突出成就者之一。喜欢赏竹,生性高傲,放诞不羁,对公务并不热忱,时常东游西逛,后来索性辞官,住在山阴,旷达通脱,显示出魏晋时期,名士们任性适情的生活态度,不失清高和风雅。其书法有“徽之得其(王徽之)势”的评价,后世传帖《承嫂病不减帖》、《新月帖》等。

9王徽之《新月帖》

此帖以行楷为主,挥洒自如,笔法多变,妍美流畅。释文:臣九代三从伯祖晋黄门郎徽之书。二日,告□氏女,新月哀摧不自胜,奈何奈何。念痛慕,不可任。得疏知汝故异恶悬心,雨湿热复何似,食不?吾牵劳并顿,勿复,数日还,汝比自护。力不具。徽之等书。姚怀珍,满骞。

六子——王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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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王操之,字子重。历任秘书监、侍中、尚书及豫章太守等职。其妻贺氏。贺氏祖父为当朝司空贺循。

七子——王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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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子王献之,字子敬,小名官奴,为兄弟中书法成就最高者,与其父王羲之并称为“二王”。王献之自幼聪明好学,在书法上专攻草书隶书,也擅长绘画。他自小跟随父亲练习书法,胸有大志,后期兼取张芝,自创新体。他以行书和草书闻名,但是楷书和隶书亦有深厚功底。

12王献之《廿九日帖》

侄子——王珣

王珣(349年—400年6月24日),字元琳,小字法护, 东晋大臣、书法家。丞相王导之孙,王恰之子,王羲之的亲侄子。

王珣工书法,董其昌称其“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宛然在眼。”其代表作《伯远帖》是东晋时难得的法书真迹,且是东晋王氏家族存世的唯一真迹,一直被历代书法家、收藏家、鉴赏家视为稀世瑰宝。

13王珣《伯远帖》

重外孙——谢灵运

谢灵运为王羲之独女王孟姜的外孙,即王羲之的重外孙。

谢灵运少即好学,博览群书,工诗善文。其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谢”,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山水诗派,他还兼通史学,擅书法,曾翻译外来佛经,并奉诏撰《晋书》。

四世孙——王僧虔

王僧虔(426年—485年),琅琊临沂人,东晋丞相王导玄孙,王羲之四世孙,喜文史,善音律,工真、行书。书承祖法, 丰厚淳朴而有骨力。王僧虔二十岁时,很擅长隶书,宋文帝见到了他书写的素扇赞叹说:“不仅仅是笔迹超过子敬(王献之),而且典雅的风度也在他以上。”

他的儿子王志、王慈亦善书法。

14王僧虔《太子舍人帖》

王志(460—513)字次道,今有《一日无申帖》又称《喉痛帖》,见于《唐摹万岁通天帖》,辽宁省博物院藏。

15王志《喉痛帖》

王慈(四五一至四九一)字伯宝,亦善隶,行书。其草书运笔圆浑,含蕴凝重,然体态十分灵动,纵横姿肆。

16王慈《栢酒帖》

七世孙——智永

智永和尚,南朝人,本名王法极,字智永,会稽山阴人,书圣王羲之七世孙,第五子王徽之后代,号“永禅师”。智永善书,书有家法。他将王羲之作为传家之宝的《兰亭序》,带到云门寺保存。云门寺(原名永欣寺)有书阁专供练字,智永发誓“书不成,不下此楼”。就在这座冷冷清清的小楼里,他如痴如醉地练字长达20年,毛笔用了一支又一支,他常把用坏了的毛笔扔进大瓮,天长日久,就积了好几瓮。智永后来把这些毛笔集中埋在一个地方,自撰铭词以葬之,时称“退笔冢”。

17智永《真草千字文》(局部)

智永对后世书法影响深远。他创“永字八法”,为后代楷书立下典范。并临《真草千字文》八百多份,广为分发,几可视为教科书,其影响远及日本。即使现在,依然是书法学习的经典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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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书影(清同治七年湖北崇文书局刊本)

今天,书法很热。之所以显得那么热,大概是因为,书法已经不热了。毛笔之于大多数读书人,已经是一个从前慢时代的久远记忆,一个复古的符号。但在过去,一个读书人,八岁入学,去开始他识文断字、观书弄翰的一生,用毛笔写字,便是如吃饭、睡觉一般的日常。

今次,我们不妨走进一个元人的私塾,看看他们的写字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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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部分内文)

在元代有一本书叫做《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编者叫做程端礼,是一名朱熹的信徒。此书看名字便知道,是一部类似家塾的教学大纲性质的著作。书中井然有序地安排了学生各阶段的学习计划,诸如蒙养阶段如何,小学阶段如何,大学阶段如何,如何去做到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且不扯远了,直奔主题——写字课程。

《日程》中如此安排:

小学习写字必于四日内以一日令影写智永千文楷字。如童稚初写者,先以子昂所展千文大字为格影写一遍过,却用智永如钱真字影写。每字本一纸,影写十纸。止令影写,不得惜纸于空处令自写,以致走样,宁令翻纸,以空处再影写。如此影写千文足后,歇读书一二月,以全日之力,通影写一千五百字,添至二千、三千、四千字,以全日之力如此写一二月乃止。必如此写,方能他日写多,运笔如飞,永不走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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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永《真草千字文》(墨迹本 日本私人藏)

此段信息颇丰富,首先是习字范本的选择——选取智永《千字文》的楷书部分,刚上手的幼童可先习大字,以赵孟頫的《千字文》为范本,大字影写,而后再用智永“如钱真字”影写,影写便是所谓的摹写了,先放大写,再钱币那么大小的原大摹写。之所以那么快进入原大摹写,大概还是因为古人习字有很强的实用目的,可能要抄书,可能要作诗词、文章,一直停留在放大书写,满足不了实用的学习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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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永《真草千字文》(关中本  故宫博物院藏)

再呢,摹字要好好摹,古人敬惜字纸,不是吝惜之惜,而是写字心存敬意,小孩子写字不能纵性胡来,也不能因为吝惜纸张,不按要求,密密麻麻写满,却走形走样,没有质量要求的数量是白作工。但有了质的要求,数量也必须有硬性规定。小孩儿平日读书写字是一起的,但初学阶段有一个集中学习的时期,于是——

在元代,一个家塾,一群坐不住的小孩儿,忽然听得先生说:“接下来两个月不念书了!”小孩却待要拍手称快,欢呼雀跃,上房揭瓦。这边先生又发话了:“集中全力写两个月字。”这边听得个个垂头丧气。这还没完,先生又补了一刀:“第一二天写一千五百字,第二三天每天两千,往后依次加一千,加到四千为止。”这边小鬼们已如泄气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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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徽宗《小楷千字文》(上海博物馆藏)

1500到4000字楷书是什么概念,今天一个书法爱好者,泡个茶、点根香,慢腾腾、晃悠悠,一天写上七八小时,大概能写个300-400字楷书,而这,已经是看起来相当可观的量了。把今天的书法爱好者们送入元人的家塾,大概十有八九要逃学去。

这还只是摹写阶段,为的是不走样,也就是我们常讲的把结构练稳,数量的要求则是巩固记忆,并且把用笔写活。我们继续去元人家塾里考察考察:

又使自看写一遍,其所以用千文用智永楷字,皆有深意,此不暇论,待他年有余力,自为充广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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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孟頫《行书千字文》(故宫博物院藏)

影写之后是看写,小孩儿摹写之后便是对临。至于为什么选取《千字文》,选取智永楷书,程氏无暇闲谈,只是颇为自得地告诉你,我都是用心良苦的,你好好体会。但恐怕要等你学有余力,才能悟到这份上喽!

是的,虽然读书人人人写得一手毛笔字,却也不是人人愿在这上头多费些心思的,先生呢,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做过多的纠缠,为何?因为:“盖儒者别项工夫多,故习字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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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孟頫《真草千字文》(上海博物馆藏)

儒者干什么的,读书万卷,下笔如神,通五经贯六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事不知,儒者之耻。所以人叹孔子:“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也即儒者的上上境界,不偏于一艺,君子不器。器是什么呢?器具是只能为一个用途而设,无法相通的,成器则是有拘于形而下的一技一艺;不器呢,便是朱子所谓的成德之士,体无不具,用无不周,因为他们通的是道。所以儒者没有太多时间一直在书艺上纠缠。

最后还附带提了一些常见的写字口诀:“用笔之法,双钩悬腕,让左侧右,虚掌实指,意前笔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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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和《篆隶千字文》(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具体的写字课便到这里了,但还没完,还得识字:“欲考字,看《说文》、《字林》、《六书略》、《切韵指掌图》、《正始音》、《韵会》等书以求音义偏旁点画六书之正。”

若据此要求,恐怕今日只有中文系古文字方向的研究生,能基本取得和元代小学生平等学术交流对话的机会。

是不是去元代家塾逛完一圈觉得自己既不是读书人,也遑论书家了?却也不必完全绝望,古人有些功课,今人无法补,也没必要补,有些却还来得及,“待他年有余力,自为充广可也”,问题是知道自己为何充广,如何充广……

丰坊小楷欣赏

丰坊(1492—1563),初名坊,字存礼,后更名道生,明浙江鄞人。官至礼部主事,丰道生博学工文,尤精书法,小楷神韵直追文徵明。家有万卷楼,藏书数万卷,负郭田千余亩,尽鬻以购法书名贴,又常夜以继日,心摹手追,故书学极博,五体并能,丰道生恃才傲物却怀才不遇,以至於滑稽玩世,独好于造假书,晚年穷困潦倒,贫病交加,后因劳累过度,得神经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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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坊跋张旭《草书古诗四首》,辽宁省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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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帖》是空海致最澄三通信札并为一卷的总称,是空海归回日本后最重要的书法代表作。据说原有书札五通,每一通各自独立,除现存三通以外,另外两通一通献给关白丰臣,一通失窃佚失。

《风信帖》由于卷首有:”风信云书”四字而得名。第一通是寄给最澄的复信,商量佛法大事,共建法钟等。结尾有:”东岭金兰”四字。”东岭”,是指位居京都东方高耸的比睿山,即最澄创立天台宗道场的所在地。”金兰”语出自《易经·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同言,其臭如兰。”表述了空海对最澄的敬意和彼此之间的友谊如金兰之契。第一通书札,挥洒率意的行书线条,自然且富于变化;第二通用笔雄健庄重、格调清新高雅;第三通以潇洒的草书为之,显得飘逸清澄,有白云飘浮秋空之感。三通信札充分地显示出王羲之尺牍式的娴熟纯正的笔法和晋唐风韵。此件作品被推定为空海四十岁左右时的笔迹,堪称大师遗墨中之白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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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铎各体皆能,以行草名世,五十岁之后用笔如神。“写法不活,必学王铎”,王铎大胆的用墨,章法,取势,造型,笔法,都非常值得学习。相信经过对王铎行草的学习,会让学习者重新看待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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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多利器,宫春涛老师学识渊博,为人谦虚,对王铎的诠释非常到位,讲解非常有层次感,并且语言流畅,条理清晰,为各位听课同学结心中之结益处很多。点评学员作业尽详,有耐心。

课程评分,好评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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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大家也都意犹未尽,最后也要由衷感谢宫春涛老师精心备课,让大家收获颇丰!宫老师辛苦了!

期待下次课程的到来,也期待系列课程结束后,书法这一传统技艺能在学员的生活中重新焕发出光彩和活力,不只是书法,更是书道和文化。

墨池学院,致力于让更多的人能够加入到书法的学习中来,将传统文化传递给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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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春涛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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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春涛 1976年6月30日生于黑龙江省鸡西市。现定居北京。为《易经》《孙子兵法》管理研究学者,中山大学兼职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书法擅长行草书创作。

作品曾入选中国书协第七届中青年书法展、中国书协第八届中青年书法展、第四届书坛新人展、全国第七届刻字大展等。

出版有《视觉艺术中的书法应用》《书法收藏与投资》《印章收藏与投资》《国画收藏与投资》。

点击查看第一节上课视频微信图片_2017060916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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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王铎行书的用墨与章法
​第三节 王铎行书的临摹与创作

详情如下

宫

第一节1元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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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疑问可咨询您的课程专员:小青(微信:mochixiaoqing)

一、简约为本

若以楷书的结构点画为标准,则草书的首要特点是简约,笔画省而又省、简而又简。孙过庭曰:“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也即是草书的结体以使转为主,字之体势一笔而成,“草乖使转,不能成字。”其使转忌横平竖直,有棱有角,所以草书点画线条的运动多呈圆弧形,这是行笔速度快而流畅所必然产生的用笔法。

草书连绵常数字为一笔,线条牵连不断,有时两三字连在一起,难以断字,形态变化极为强烈,各种俯仰、疏密、向背、迎让,参差的对比可以夸张到惊人的地步。问题不在是否连绵,在于连的过程中在转折等处是否有断的意思,贵在能似断似连,故明末清初大书家王铎的草书虽常十数字连绵不断,而因其笔笔有交代而仍为后世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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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偏旁等都用特定的符号代替

草书结体为求简约,其偏旁都用符号代替,使草书点画的形态产生极大的变化,与楷、行书的结字有相当差距,这是草书结字的特点。但草书还应受草法约定俗成的规矩制约,草法是有严格规则的,绝对不能信手画符,随心所欲,俗语说:“草书脱格,神仙不识。”草法不能脱格,这“格”就是规矩。戈守智《汉溪书法通解》中说:“草书不难于狂逸,难于狂逸中不违笔意也。”

历来书家都指出,写草书要有扎实的楷法。赵构《翰墨志》中说:“前人多能正书而后草书,盖二法不可不兼有。正则端雅庄重,结密得体,若大臣冠剑,俨立庙堂草则腾蛟起凤,振迅笔力,颖脱豪举,终不失真。”未有楷法不立而能疾笔狂走者,还是孙过庭说得好:“图楷不悟,习草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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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求整体平衡不求对称

一般楷、行、隶书的结体都求平正、匀称、协调,以对立统一的法则,使结字能有疏密,长短、窄阔、伸缩、奇正、俯仰、向背等变化,使结字能长短合度,四面停匀。但是草书的结构它遵循的不是匀称的原则,而是取决于书写者内心情绪的变化。

一般草书都置乎正、对称于不顾,追求着不平衡的美,因为在不平衡、不匀称中使字更具有动荡感,动荡是草书的关键,尤其是大草,即使某一字失势,倾侧失去重心,也可利用腕力在以下几个字中将字势向另一侧倾侧,使整个结构得以平衡。

所以草书结体并不是不要平衡,而是追求整体效果的不失重心。汉字是由各种不同的点画连贯交接而成,书法是将汉字点画的组合排列,长短轻重各尽其变化之能事,使艺术形象瑰丽多姿,耐人寻味,惟一应遵守的法则是字的重心的平衡。凡能在结构上守住重心,则构思不论如何独特,组合如何险峻,都是符合结构美原则的,变化与平衡是有矛盾的,但结构之艺术性也就产生在这矛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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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书结体注重变化与随意,当然,小草结字规范化也很严格,但同一字可有多种草法,变化多端。大草结字可用“神秘莫测”四字喻之,自由度更大。自由度大并非可以随心所欲,实际上是更难把握其正确性。

草书结体的不规则是从规则中来,在规则中生出不规则,凡不规则的总比规则的要难以把握,因其不规则,所以能冲破平淡,给人以惊险之感。但又因包含规则,所以又觉很大方、流畅,笔笔相属,字字顾盼,字中有情、弦外有音,天真自然,生气勃勃,既曲尽物象又合乎自然法则,既突破常规又合乎情理,给人以无穷的回味和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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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书之解构与组合源于书写者的艺术构思,心的律动和情的宣泄,一句话,艺术来源于思想,思想则受着传统哲理,伦理道德观、社会环境、个人经历等的规约和影响,同时也需要有丰富的想像力。中国最古老极深奥的哲学之作《易经》则深刻地阐述了八卦,而八卦就是对线的解构和组合,由八个三线形进而组合成六十四个六线形,这六十四个组合由最基本的两根线条所组成,一是完整的横线,一是中间截分为二的横线。而万物之本则是一根单线。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即是万物由一而生,——切以一为开始,书法艺术的结体也是建立在一根单线上,大画家石涛说:“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正阐说了同样的道理。一画决定着汉字的产生和结构,逐渐演变成为书法艺术。

一画之解构可以分析出用笔逆进,顺进,波折、平直,回锋、出锋,断与连等, 一画之变化可以有重有轻,有燥有润、有粗有细,有柔有刚,有强有弱,有瘦有肥……靠着一画的变化,即可形成不同的风格,当然,一画的组合更是千变万化,就成了字的结体。书法中有“一拓直下”和“非一拓直下”之分,也就靠着这一组合产生出两大派别,区别仅在一画之中。以此来看待草书艺术,那种狂态的抒情意识,激越外露、笔走龙蛇的气势,是将线的变化发展到最高峰,是人将自身的狂态借助于线作最奔放的表演,狂草书家可将一根线的解构和组合的变化发挥到极端,达到了非理性的、不计工拙的地步。艺术创作的实质在于作者精神力量的释放,而这种释放,九九归一,在书法中靠的是万物之始的一根线。

仕女画是古代人物画的一种,主要是以古代宫廷妇女为题材的绘画,而对于仕女画来说,着色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脸部的着色,我们现在就来看一下关于仕女画面部的着色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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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的仕女绘画来看,大体分为两种:唐代仕女画面部设色技法唐代《簪花仕女图》、《宫中图》,以及大量的壁画、墓葬壁画(如章怀太子墓、永泰公主墓、懿德太子墓等)中的仕女人物,面部着色均大同小异。由于晚清以前没有洋红,所以都用B刚巳其染法是先将仕女的两颊染出,再用浓的蛤粉罩一遍,不用赭石。朱膘调成的肉色加染明暗。因为面部的轮廓线很准确,虽然不加明暗也很有立体感。这种不染明暗的方法,从唐代就流传到日本,直至明治维新以后,甚至现代的人物画家,包括伊东深水和镝木清芳等,都沿用这种颜面着色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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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代卷轴画与壁画,在颜面设色方法上基本相同,所不同之处在于卷轴画染胭脂之后,稍微用一点很淡的肉色,主要在鼻子的暗面及脖颈下稍加渲染,然后加薄粉罩,再用重粉染出额,鼻、颏(即三白)。这种施用重粉而不染明暗或少染明暗的技法,恰好表现出唐代贵妇人所崇尚的浓妆艳抹的“盛妆”效果,富有强烈的装饰性。

2.五代仕女画面部设色技法五代以后,仕女画面部设色采用很细致的渲染法,用朱膘和赭石染出眼窝.鼻的凹部,两颊、嘴角、耳边及颧骨各部位,然后再罩上调有肉色的粉。这与唐代用粉不调肉色或少调肉色大不相同,但仕女面部仍然和唐代一样施加三白,而且更浓。五代以后直至现在一直沿用这种三白法,它比唐代设色更富有立体感,甚至更力瞰艳厚重,《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付:女人物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说,五代这种面部较细致并富有立体感和质感的染法,在着色方面比之唐代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当然,这样说并不是否定唐代仕女画面部设色法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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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画面部着色的步骤:

(1)勾线:对于仕女画面部的重彩着色部位,必须有针对性地运用浓淡不同的墨线勾出,如头发及眼眉部分的墨色可稍浓一些,而脸、鼻、口,脖颈及手属于肌肉皮肤的部分,则都要用较淡的墨勾出。再如上下唇,也要用较淡的墨勾,嘴缝的一道线则要稍深些,这样就为下一步着色作好准备。头饰部分一定要用浓墨勾出。勾线时用笔要细紧有力,并根据骨骼和肌肉的关系,勾出轻重、松紧、粗细和虚实。同时还要讲求匀称,如果粗细太悬殊,则不协调,甚至很难看。

(2)头发和眼眉的染法:首先用淡墨将发髻染出第一遍,染时要注意额头与发际的严格界线,既不要染过头,又要染够,以免破坏形象或污损额靓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严格控制笔上所含水分,也就是说,染到发际的边界时,笔上含水量要逐渐减少。发髻染出后,再用淡墨将人物的眉和眼染出。染眉时要将墨色烘开,染眼时应将上眼睑的深度染好,然后再将眼珠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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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染两颊、眼窝、耳轮及手指尖:这些部位都要用曙红染出(曙红即洋红),其中双颊尤其要用曙红染,这里有两个表现意图,其一,用以表现人物皮肤健康的颜色其二,表现特定的妇女化妆效果。举凡男女老少及婴儿的面部,都应先染洋红,就连现代题材人物面颊的画法也是如比特别是工笔重彩画人物的面部着色更是这样。这种势田先染洋红的方法,主要来自传统人物画及肖像画(古时称写照或写真),元代王绎在《写像秘诀》及《彩绘法》中有比较详细的论述,他在肖像画中用洋红染面部,不仅是表现健康色,而且也是表现古代妇女用胭脂涂两颊的化妆效果。这一点在清代《瘫正十二妃像》中,也可明显地看出。

(4)三白法的运用:三白是指人物的额、鼻,下颏用较厚的白粉染出。三白法开创于唐代,如前所述,它既能表现人的面部三个受光的凸出部位,又能表现中国古代妇女施朱粉“盛妆”的化妆效果。在唐,宋两代又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画法,一种是用粉由眉毛一直向额上染去,染到发际为止;一种是由额头发际处往下染,染到眉毛为止。这是两种部位完全相反的染法,现在惯用的是后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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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开脸,完成:这是最后一道着色程序(其实在染好三白之后,就已经将眉,眼画好,而且嘴的部分也已完成了上嘴唇的一半),首先将头发加到最浓度;第二步,用淡花青在发髻部位罩一遍,以使头发更黑,第三步,用深墨将眼眶勾足;第四步,用深墨点出眼珠,点眼珠用八成黑就行,不要点得死黑,要看出原来勾线时点出的瞳孔,才能生动;第五步,在眼睑的内部及白眼球的下边,还要用淡花青染出,眼睛才显得晶莹有光。

上面就是关于仕女画脸部着色的方法,我们可以看到脸部着色一般都是分几层来完成的,这是大家需要注意小心的。

摘要:中国绘画艺术注重人的理性精神,线造型是传统中国画形式语言的灵魂,是在“意”的指导下由“形似”的转化而完成的,这种“尚意”传统下的形态塑造正是中国画艺术的特色,并使其具有了独特的审美意识和富有精神内涵的个性表现。

关键词:中国画 线造型 审美意识 个性表现

中国画作为一种民族形式,是由五千年的深厚文化作为基础的。线造型是中国画区别于其他绘画形式的主要特点之一,它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识和富有精神内涵的个性表现。中国画历来主张“以形写神”,并在形神的关系中以“神”为主,而所谓的“神”完全是一种“意会”的存在。这是一种极为务实的“含道应物”处理视觉艺术的手段,同时也是一种在主观引导下完成对作品精神追求的一个完善过程。这种以“意”主宰“形”的结果,无疑给中国画的线造型注入了特殊的审美意识与个性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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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意造型的艺术主张,早在晋代时其理论准备就已逐渐完善。随着艺术的不断发展,唐代时期的画风与追求都各呈其貌,艺术主张也不尽相同。如唐代虽主张形意兼备,而表现出了更加重意的倾向,有“画无常工,以似为工,画无常师,以真为师,故其措一意,状一物,往往运思,中与神会”之说。这种重“意”的倾向与主张,到了唐末则又有了“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至神气也”的审美意识与个性表现。故此时的造型是受意境指挥笔墨而表现,是在“意”的主导下由“形似”的转化而完成的。作品的审美意识也由此体现出作者的主张。当然这种“意”的超越,在古代也没有完全消除造型上对“形似”的追求,在宋人那里,宣和画院的画家在宋徽宗赵佶的提倡下,亦以竟尚写实而迎合时尚,讲究“形似”为院体画的标准,即使这样,文人与士大夫们也没有改变崇尚画中应有诗意、情思、意趣的审美观,并使其逐渐在画面的艺术处理与追求中占据优势,且“意境”之说也被提升为画中追求的首位。

宋代苏轼曾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即形似不是作画的目的,而是要求画家写出自己的心意,表现出内心不得不吐的胸中之“意”。这种审美准则,到了南宋时代,又被拓展为“意足不求颜色似”的新主张和倪云林的“仆之所谓画者,不过意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的文人雅兴。当然还有元代其他画家,如黄公望的“画不过意思而已”等见解,最终都归结为“画者从于心者也”的有我之境。这种“尚意”传统下的形态塑造正是中国画艺术的特色,也是研习中国画的学子必须掌握与彻底领悟的基本法则。由此可见,对造型观念建立在何种审美价值观的认识之上,并使其赋有个性的准则,进而反映出具体物象的本质意义,只有完成这种物象与内心感悟的视觉转化,真正理解与掌握中国画线造型的原理,才能真正做到写形、写心、传神,并将三者一以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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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是中国画的主要表现技法之一,也是中国画最重要的特点,更是中国画的基础。无论是传统中国画,还是不断演进中的当代美术创作中的新理法,线造型的含义与性格都折射出中国人观察事物的独特眼光,更是阐明了中国绘画艺术注重人的理性精神,注重人与事物之间的关系。若于具体作品而言,线造型的表现,则是以移动视角的态度来观察世界的一切。这种主观性,在学术上称之为散点透视。所以说,中国人主客统一的观察事物的方法,是善于讲究同时将几个视点及不同视平线内所观察到的物象综合在一起表现,并使人感到一种视觉感官上的舒服与满足。这种善于平面性处理事物的造型观正是源于中国的哲学、绘画工具的特殊性及建筑的空间样式与形式的特点而逐渐形成的造型观念。而线造型的观察、提取和纵深感的空间意识,所体现的是通过线势、线性、笔触、墨韵之微妙变化而达到,并体现出中国画造型的民族气质与风格。所以,以线造型既体现出中国画具有强大的视觉表现能力上的宽容性,同时又易于客观对象的提炼与概括,并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和超越自然的绘画形式,并达到所创造的“第二自然”之理想境界。

线造型在水墨画与工笔画两种形式中则表现了不同的性格,其造型中用线的含义及艺术功能也各不相同。就工笔画而言,“线”取自物象受光时起伏变化的特定位置与事物自身结构上的边缘及组合,如此产生的线造型不但生动而且线性、线态符合艺术规律的表现。对于水墨画,线的提取与表现,更多的则是个性的精神符号语言,其观察与认识事物的方法更加主观与纯粹,这种造型则更多地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及精神内涵、审美与个性、立场与气质。所以说,以线造型无论在形式选择上如何有别,则无不表现出民族文化艺术的传统性,这就是线造型所产生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及美学特征。

对于中国画家而言,如何从大自然中寻找表现自然形态的灵感,以不同的视角选择与心灵感悟去追求别具新意的艺术形态,可见证于历史上成功的画家无不借形态的特征表现,而隐藏着对人生命运的思考和人性丰富情感的物化。而这种艺术表现则以线造型的形式展现在画面上。线造型的另一方面,就是要表现非常规意义下的形态,并赋予其精神与生命,体现审美与个性,使之成为新的视觉艺术的启发点,并体现出其社会的功能及影响社会价值的作用。所以,如何运用以线为艺术语言手法来表现形态,使其自然、生动并赋有审美意识与学术个性,而对线在造型上的发扬,有着各种要求。只有这样,才能透出对自然物象规律特征而表现出线性、线势的个性特征,并赋予自然形态无穷的力量与生机,使作品的画境产生出超越时空的艺术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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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线造型的形式表现探索,在两宋及元初花鸟画的线的写实发展中得到过验证,也致使元明清以后写意花鸟的大肆发展。这种审美的转化及新技艺的表现与发展,使得中国画艺术在写生到写真的过程中进行了一次彻底性的革命,开创了有别于两宋传统的绘画风格。所以说,线的本质是个性的精神,这是其一。其二,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及民族的欣赏与审美习惯与造型风格是线造型表现的基础。同时,不同角度的选择也是影响线造型的基础。这一点无论古今,都是一致的。

书法的发展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画线造型的审美情趣,同时也促成了中国画用线造型的技艺拓展及水墨写意画形式的飞跃。这种飞跃的本质在于画家调动艺术个性和内心情感,使线与面的表现有机地融合,这种突变的产生,有助于运用笔墨表现形态质感的审美效果,否则作品中的面总是被线造型应用的概念所取代,使人看到的总是线。同时,也应指出中国画的面与西洋画中的面不同,中国画是非常主观地注重情感,这一点与其观察物体注重意象是一致的,所以其追求的面也是柔软与模糊的审美感觉。所以,于书法的变化中所产生出的不同的线性特点及审美追求,创造出中国画诸多的艺术流派。

中国人追求的是一种“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和谐相处的哲学特性与主张,在承传中多以横向性吸收与兼并的态度对待传统绘画艺术中的线造型意识,使中国水墨画自产生之日起就是以意象的表现来完成对空间的建立,即创造出一种多维的空间样式。这种艺术的前瞻性创造,对于西方艺术来说,到了近现代才从焦点透视的空间样式中解脱出来。所以说,以线造型拓展而成的物象意象空间表现,正是作者精神性与抽象空间相结合的统一体。由此说明,艺术并不是对大自然的简单再现或复制,而是艺术家心灵中那种切身感受的真切与初始的表现,是转化自然空间中的物质形态为心理空间中视觉心态的艺术再现。

现代绘画的多样性转变,是艺术家思维方法及社会审美意识变化的共同体现,无论是直觉地认识世界,还是从多元及宏观的角度来观察世界,艺术最终的表现不是追求客观再现,而是为了主观心灵的精神表现。艺术形式中的白描、工笔、水墨、兼工带写等形式,无不由点、线、面的基本要素所构成的最佳的形态组合。这样就有了几何形成为抽象绘画的造型与构成的基础之说,所以说艺术家对艺术的主观态度与思维方法及经验为主导的因素,正是产生艺术创造的绘画形式语言。这种形式语言,正是作者在客观事物的普遍认识上提取的最为抽象的概念,而又是最能代表事物的普遍意义和为人所接受的象征语言符号,同时又可以超越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并为众人所接纳。故相比之下传统绘画中所谓的造型,是再现客观的现实造型,是着重再现物象自然结构在物质世界中的表象形式。而现代绘画的造型观念是指由色彩、点、线、面、质感、空间和个性理念等要素相互关系的构成,追求其隐藏着的自然结构本质和各种力量之间复杂关系的视觉重组与刺激,并体现艺术家的主观意念。

现代绘画造型有“构成性”与“表现性”两个方面,并包含着物象的造型与非物象的造型。由此可见,对于中国画的艺术魅力,不只是由自然形态本身的素质所决定,而是取决于画家主观的审美意识与艺术手段,并赋予自然以新的生命,这是艺术美高于生活中自然美的表现,关键在于作品构成上的力感与动感。如果没有这两者的支撑,就很难表现出潜在的生命力量,就中国画创作而言,无论是采用何种笔法线条,还是造型中讲究的方圆曲折,直到构图上的倾势与起伏,递情与转接都需要有力度与动感的表现。只有努力探索出动极则静、静极则动的个性画境意识;只有这种高度的形式表现的巧妙运用,才能创造出生机勃然,具有时代气息的艺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