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9年7月14日
地点:西安●贾平凹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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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先生是一块馍。看着干巴巴,也无绚丽色彩,闻着不香,难以勾起食欲,而当你把他放到嘴里,哎,比看着时好!嚼嚼,哎,有味道!再嚼嚼,哎,味道好!越嚼越有味,越嚼越香,这就是贾平凹,人如是,文如是,艺如是。

贾平凹的文章无论长短,总有让人出乎预料的语言在某处蹦出来。或是说到文尾,一句话一出,让你回味无穷;或是随他的思绪走着走着,在拐弯处冒出来一句,让你惊诧之余赞叹奇遇……无论语句长短多少,其说人则直挖人的心灵,言物则必尽物的妙用……

贾先生的字画亦如此,其字厚如黄土,醇如秦腔,写出老到。贾先生的画中有文,文中有画。

贾先生时常嘲笑自己的诸如身貌、说话等“先天不足”。能自嘲者往往有着超然的自信。自信者,无论个子大小,都是高人。何况司马迁曾说:“君子盛德,容貌若愚。”不擅言辞之木讷之人,时出经典言语,是大聪明者,大聪明便是真智慧。

2贾平凹 红嘴鸭 131x34cm

张公者:贾先生,今天来采访您,请您谈谈……
贾平凹:不急不急,咱们先看看我这儿……
张公者:好。 ……
贾平凹:走,上去,还有一层……
张公者:您在这儿画画儿写字。
贾平凹:对。
张公者:(看字)有新的感觉,有现代味道。
贾平凹:和原来的不一样。
张公者:最难的是有自己的风格。
贾平凹:你是高人,你给我看看(字画)……
张公者:我是看了之后高了。
贾平凹:哈哈……
张公者:今天请您谈的内容主要围绕艺术、书画,除了书画之外,还有关于您的写作与人生等其他方面的内容,有些问题也许会让您“为难”。
贾平凹:你问吧,你问啥我就说啥。
张公者:今天我们就聊天,可能没什么次序,想到什么我就会随机提问。
贾平凹:行。
张公者:刚才参观“贾平凹文学馆”,一进门从底儿到房顶整个一面墙都是您出版书籍的封面,您是著作等身。
贾平凹:我个子低儿……
张公者:除了文学创作,您于书法、绘画、收藏也投入很多心情。

3

贾平凹:兴趣广泛了,好像啥都会了,实际上都不精。但是在文学创作上下的功夫是最多的。其实从小我就爱字画,但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当时觉得那都是余事,搞文学写作是正经事情。写字画画儿,从心里讲,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个书法家呀、画家呀,后来是能卖钱了,完全是养家。

张公者:您写文章也是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创作,不去迎合。

贾平凹:对。后来发展到现在我觉得比一般作家要好的地方是,在写作上我就不会为了钱啊、为了经济啊去考虑那么多。别人掏钱让给他们去写什么东西,肯定不会去写,也不考虑市场,反正是我想写啥就写啥,因为经济上靠另一部分来补上了。有些作家他就没办法了,为了养家糊口,就要屈服市场,屈服好多社会上的东西,我觉得很幸运自己能到这一步,就是可以安下心来写作。

张公者:古今都有这种情况,用所谓“余事”来养家糊口,把更多心思、精力集中在另一项事业上。搞创作的人能不受生存问题的影响,经济上能够富足,创作起来会更得心应手,少些外在条件制约。还有就是爱好与工作的一致,您也说过这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贾平凹:我现在也五十多岁了,人一生最大的快感或幸福感就是爱好和你后来从事的职业是投合的。比如现在好多人爱好文学,但是他是从事别的工作的,那只能是工作之余来搞搞创作,就不能把兴趣和职业结合起来。我最大的好处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工作和兴趣就一致了,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内心不痛苦。

张公者:您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编辑工作。

贾平凹:大学毕业之后先分到出版社当编辑。实际上我一生都在当编辑,到现在还是编辑,但不具体编了。当编辑时最头痛的一个事就是要搞创作,还要给人家编稿子,经常受批评,黑天老加班写东西,白天老打瞌睡,后来我就自由了,三十多岁的时候,可以自由地来支配我的时间了,这是我比别人幸运的一件事情。活到现在,每个人对社会的看法、价值观、对审美的认可,基本上形成了。实际上文学、写作、书画,包括收藏啊,包括别的方面,它们的审美是一回事情。咱们农村有句话讲“会推磨子就会推碾子”,是一回事,只是技术不一样,技术是训练训练就可以达到的,但是审美这个东西是统一的。至于说写字画画,其实小时候就爱写字,那时上小学有大字课,我印象里是学柳公权吧,但那个时候是小学生嘛,能学个啥。

张公者:描红。

贾平凹:嗯,描红嘛。后来就是到了龙王区的时候,人家一看我是“回乡青年”,因为我在学校字就写得好,字写得好等于老师字写得好,那一班学生字都写得好,受这个影响。当时是“文化大革命”,写大字报,大字报也是写毛笔字。然后到水库上,搞宣传,出板报。因为我出身不好,我父亲当时被打成“反革命”,我是“可教子女”。到水库上是私自去的,人家都是基干民兵,不是民兵的就没有资格上。听说水库上需要一个搞宣传的,搞简报的人,大家都知道我当时语文学得好,我就每天在人家门前晃来晃去,等人家发现我。后来民兵营长就说:你来了,你字写得好,你用这桶红漆到石崖上去写标语。我当时是十七八岁,不到十八岁。

张公者:在悬崖上写?身上吊着绳子?

贾平凹:吊着绳子。那个时候没有写大字的经历。为了挣工分,那时水库上一天能挣八分。

张公者:“八分”能合多少钱?

贾平凹:一个工分是十分,十分是两毛钱。

张公者:一天能挣一毛六。如果不去搞宣传您一天挣多少工分?

贾平凹:那时在村子里一天三分工,挣六分钱。去了后在那儿表现好得很,咱人也老实,就在那大石头上挨个刷大字,“农业学大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这些。

张公者:那些大字现在还有吗?

4贾平凹在济南趵突泉 (2014年)

贾平凹:现在那石头上没有了,山都变了,但是水库上修的过水桥两边的对联还是我写的,别人兑水泥刻进去了,那个还在,他们都见过。现在我老家的房头上,还有“文革”时期写的毛主席诗词,用粉笔写的,粉笔字就浸到那儿了。

张公者:粉笔字能存那么久?

贾平凹:它还没脱落,时间长了石灰就粘在上面。那个时候我觉得还写的好得很。就是这样在那儿涂了半年报,工作踏实,工作性质也算是比较有益,当时县上有四个水库,评选时我在的那个水库简报搞得好,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就把我推荐上去了,要不然我是“可教子女”,是没办法推荐的,从此改变命运了。实际上是写字改变命运了,不是刷标语被发现的。后来为什么又写上多种字呢?就是办简报,油印,自己拿着工具,拿着喇叭给大家念。那个时候不会写文章,就看《陕西日报》上的社论啊、小言论啊、小评论啊,就模仿着这些写文章,版面也不能太呆板,才写起仿宋体啊、隶体啊。画画儿咋画呢?画画儿是为了活跃版面,作小插图,是这样开始的,也就是自己摸索摸索。上了大学后对画画儿、写字还是有兴趣,(贾平凹)文学馆还用过我大学时期画的那些钢笔画儿,小插图之类的,受报纸角落插图的影响,那时没有别的什么画。后来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都是给好多收藏家的藏画写题跋,给画题跋最多的是李世南的画,给李世南写第一篇评论文章的是我。有人收藏他的画,他说去叫谁谁谁给你题上些啥。后来关系好了以后,就收藏他的画。现在看那个时候的字难看得很,气贯不到笔尖,但那个时候也是大胆,有人给我我就写,一下能写几十张,当时也没觉得咱要写字,但那时一走哪儿别人就叫你写字,写作上毕竟还已经小有名气吧。最早写个匾是在(20世纪)80年代,给一个朋友办的西安市第一家民营书店写门匾,叫“天籁书屋”,这是我第一次写门匾,制好了,自己激动地连夜跑去看,现在看着难看得要命。那个时候没有一分钱报酬,就是经常到他那儿看书。后来(90年代初)有人要我写一个牌匾,送给我一双皮鞋,当时很激动啊,写字还能挣皮鞋了,兴趣大了。后来那人又说,你再给我写一幅大字,我送你一件皮大衣,新疆产的皮大衣,那个时候新疆产的皮大衣值钱得很。那会儿工资都低,想自己写字能挣皮大衣了,拿回家给老婆孩子穿。但最后没挣上,人家最后没兑现……从那以后开始有人买我的字了,500块钱一张、800块钱一张,是这样开始的。

张公者:现在贵了。而且您的字卖得很好,比名书法家市场都好,在西安在全国也不多。

贾平凹:西安的书画市场毕竟不如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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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者:您练字的方法不同于他人。

贾平凹:对于写字,我觉得首先要有这个兴趣,就像信佛一样,必须要有慧根,你必须命里要对字有兴趣。当时写字的时候没觉得自己在写字,我看到好多书法家每天都在那儿临帖,虽然咱没有临过,但几乎所有帖我都看过,零星地看见那个字怎么写我就记下来了。觉得一个字好看了,原来这个字能这样写。后来自己慢慢地理解书法,我每天都用钢笔写字,比正经书法家每天临的字多得多,起码我对中国汉字的结构了解了,对字的间架结构理解。我认为书法是建立在实用基础上的一种艺术,就是象形的间架结构,把这些结构变得有趣味些,把感情加进去,再用毛笔写出来,就成为了书法,我是这样理解的。我见一些孩子写字,一些朋友写字,我常说关键是掌握间架结构,为什么呢?先把字写得方方正正的了,再看看古人写的,哪点长了哪点短了,这儿粗了细了,这就是人家的审美在里头,审美趣味在里头了,我认为这样基本上就可以了。

张公者:艺术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种是格调、境界,属于“道”,是“艺”;一种是技法方面,属于“术”。“道”的层次是修养,也是人本身生出的,格调低的人难创作出高境界的作品,“艺”是“养”出来的,就像红木上的包浆一样,也要靠年头儿。“技”是靠练习的,多聪明的人也得练,要数量,熟能生巧。您现在能够把字写得有自己的风格—这缘于您的修养与境界。线质耐得住看,我想与您小时候上大字课是有关系的,描红描绿实际上是把毛笔的基本使用方法掌握了。加上您平时写作都是用钢笔,那也是在训练结构,最重要是您坚持读帖,您这也是一种学习书法的路子。您的字有您自己的审美观在里面。更重要的是您把对人生的思考、把生命的意义溶入到书画中,这又是您不同于当代书画家的独特的地方,与您的作家身份有直接的关系。
贾平凹:说起审美,在线条上我喜欢追求那种很苍茫的东西,或者是很厚实、很混沌,内部有力量,外部不张扬。做人是这样,包括收藏也是这样。太精细的东西我都不要。我收藏不在乎它的文物价值,我觉得怪的、有意思有味道的,看着很憨厚,但是里面有灵性的,我就喜欢。我的字一般都是收敛性的,用力重。人生活在北方,在北方看到大量的都是碑字,南方接触更多的是帖。但又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沙孟海也是南方的,但沙孟海的字我喜欢。康有为的字我也喜欢。

张公者:都是学碑字的。

贾平凹:对。我1995年到常熟去,那时到江浙一带,把江南的每个县走了一遍,接触江南文化,我一个西北人没去过那些地方。19世纪,基本是江浙人的天下,政治、经济、文化、书画,全部都是人家的天下,一个县上就出三四十个状元,而陕西历史上只出过一个半状元。你想想人家文化产业有多大。

张公者:现在的常熟也很富庶,百强县排在前面。翁同龢就是常熟人,他的墓在常熟。前段时间在中华世纪坛举办过翁氏家族的展览,包括收藏品,他的后人在美国。

贾平凹:我到常熟也去参观翁同龢墓。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他是做啥的,去了之后见到翁同龢的手札,是外事交往的一些信件,才知道他那时是当“总理外交部长”。这个信札是在台湾出版的,有人复印了一份,我说你再想办法复印一份,后来就把那一份拿回来了。当时陕西也不知道翁同龢,因为当时还没出版过他的字帖,不像后来那么流行。我给好多人看,都觉得字好看,我特别喜欢。看到沙孟海的字,好得很,有灵性……我就喜欢这一路的书法。我老家也有灵秀的东西,秦岭和中原楚文化交界的地方,这一带人本身骨子里就有灵秀的东西。但我不敢肆意发展灵秀的东西,有意克制灵秀的东西向厚重的方面来发展。现在中国书坛又有流行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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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者:这几年举办了三届“流行书风”展览,“流行书风”的名称并不是很贴切。“流行书风”应该是广义上的每个时代书法的风格指向。

贾平凹:(流行书风)里面当然有很多大家,写得也相当好。这种风气弥漫全国,我跑过东北哈尔滨,到过广州,到过甘肃,看的展览,都写得一样,分不出来谁写的,而且都是把字写得很散淡,散淡有时就很冷漠。很多人就把中国书法史上放任自流的东西大加夸大。现在中国社会是个消费社会,也是一种娱乐社会,重设计形式……好多书法作品都搞(成)设计了,当然有些章法设计是应该的,但是太强调哪个字大了、小了、浓了、淡了,把手札放大,画上格子……当然咱不敢妄谈吧,但是至少不符合我的心理,叫我写我不会写这种东西。写字我觉得是一种很愉快的东西,和(文学)创作一样,创作的整个过程是痛苦的,但是在每一个章节,每一段落每一句话的时候,越是接近那种忘我的状态越是愉快得很,书法其实也是这样。实际上反思自己也得益于这个时代。严厉讲,中国书法的形式和社会经济有直接关系,但是现在书法大量是送人了,送领导了,你说腐败,应该说书法是腐败的一个环节。

张公者:当代书画家市场好的很大因素是书画作为礼品而形成了所谓的当代书画家作品的市场繁荣景象。
贾平凹:我拿我自己的体会,我的书法练习就在卖字过程之间,好像足球训练一样,一边训练着一边比赛着,一边比赛着一边训练着,书法也是,一边卖着一边练着,实际上每天都在练。

张公者:您是特例,您学书画的方法不同。书画界很多人是一边卖着一边画着一边水平下着。
贾平凹:要是对书法没感觉,咋都写不到哪儿去,别人拿多少钱,自己心里有愧没给人写好。要是有感觉,拿的钱少照样能写好。完全是一种情绪的东西,是心理的东西。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心情越能沉下去,就越是爱画画爱写字,心情一好就胡想了。我的字也谈不上有多好,但起码我有自己的想法在里头。咱没受过专业系统的专门训练,比起古人来,确实很羡慕,但是做不到,后来也是按自己的一些办法,慢慢纠正,多少也发生了些变化,应该是慢慢提高,我估计也要比原来的好些。

张公者:刚才看您的字比原来写的多了些时代性。

贾平凹:严格来讲,毕竟不在这个行当,我自己不是任何哪一级的书协会员或美协会员,参加书画展也是朋友的展览请我去了,我就是剪个彩,一般情况下不介入这方面的是是非非,这样不牵扯到利害关系,会看得更清楚一些。中国的事实就是这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像当时康有为,包括于右任提倡的“碑学文化”,流行了好长时间,任何一种新兴的东西肯定代表一种强盛生命力的出现,同时就会有大师这样的人物出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就会走向末路,末路了就会形成大量的模仿者,就会越走越远,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所谓的大师站出来,又去更新另一种东西。就像刀用了一阵子有了枪,枪用了一阵又有了别的武器。目前这种流行书风肯定是对另一种不满或者对另一种现象的一种反对,反对了才会兴起来,要么它没道理兴起来。原来的书法上也存在着假大空的东西,就是没有感情,又大又黑的东西,这也不对,所以才出现了有书卷气、有文气的、平静的东西。这么长时间后也出现了几个大家,之后全国就都来模仿这个东西了。我总觉得有些字里面的设计性太多,歪风是怪风的一种体现,目前不论是书法上、文学上、绘画上,这种风气是有缘由的,不是没原因的。中国社会的大势是消费、娱乐,到最后必然会形成一种大家都跟着流行跑的趋势。文学上出现啥情况了呢?文学上出现了好多文章,尤其是短小的文章,出现了不说正经话、调侃式的文章,好多人写文章都是这种腔调。这种风气在书画里面也有。现在都不是手写了,拍一堆照片回来按着照片画,这就不对了,绘画完全是一种进入状态时即兴的东西。画一摞子,那肯定不是很精确的,再有就是画展览画特别大。要么你就是做商品(画),要么你就是搞展览(画)。实际上好多历史上伟大的书画家,都不是自己觉得自己伟大,而是在养家糊口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成为了大家。每个人都有个功利心,咱也有啊。咱现在一心一意,做梦都想成大家,都想拿个什么奖……在北京中国美术馆搞个展览就算成功了?这就没把自己的生命和艺术溶到一块儿。当然这些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比较难啊。但我觉得咱首先要换一个思维方式。我有时晚上没事都是在楼上写字画画,来人聊天,我就写字画画。许大家聊天,还不许我写字画画?我觉得这是很自然的生命状态。

张公者:我觉得您的画更多的是思想的表述,是否因为语言表述不出来通过绘画来表达?

贾平凹:其实每一种艺术都有它的局限性,都不能把这个世界表现完全,都不能把你完全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比如说有些场景,美妙得很,但用啥文字都表现不出来,用照像也不行,这个时候画一画,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可以发泄在字画里边,我觉得这应该是通的。包括收藏,我的收藏大都是汉代的东西,看起来木木的,但是有味道,它的趣味是同理的,它贯穿到所有的生活方式里边。我原来听过一个人说个故事,说是在美国有一个老画家,教几个学生学黄宾虹,但是在半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教学生们学画黄宾虹,不让学生们接受任何黄宾虹的字画,而是要求学生穿黄宾虹穿过的衣服,练黄宾虹的生活习性,整天给你灌输“你就是黄宾虹”的思想,半年以后才让你接受黄宾虹的书画,然后学起来进步就特别快。

7贾平凹 鱼 138x36cm

张公者:等于先把精神贯到人的心灵里,从骨子里与其合流。

贾平凹:对。所谓人和人对脾气,比如说我突然见到你觉得很亲切,确实见到你觉得很亲切。

张公者:谢谢。

贾平凹:有些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很反感。佛教里面有个说法,你突然见到一个陌生人觉得很亲切,这说明你们前世是朋友;莫名奇妙见到一个反感的人,不喜欢的人,说明这个人前世是你的仇人。

张公者:谢谢,前世是您的朋友,荣幸在今生……

贾平凹:像大肉是比较好吃的食品,但是我就不吃大肉,爱吃别的什么。艺术也是这样,我就对这一路子感兴趣,对那一路子没感觉。人也是这样来分的,看到有些书画或有些文章,马上能感应出来它是咋弄的;而有些是不知道的,有些人写文章,一般人是学不来的,不知道他的思维从哪来的,不知道他的行为从哪儿来的。大部分人都是有规律性的,除非是一些有大才能的、伟大的人物。一般人都是有规律性的。

张公者:您是如何来看当代秦川文化在中国文化中所处的位置?

贾平凹:陕西最兴盛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是唐汉以前的东西,唐汉以后的东西就衰微多了。我也跑过好多地方,比如说渭北,这一带的古文化气氛特别浓。中国有几块地方,一个是渭北,这边出司马迁,那边出司马光。再有就是天水,天水那一带也是了不得的。再有就是陕西黄河那边那一片都深厚得要命,出了好多书画大家,柳公权、范宽,我觉得这些人确实了不得。以后陕西方面的文化艺术就衰微多了。基本上没出现过什么大家。民国时于右任,了不起的。陕西在书画艺术方面也产生了一大批人,尤其石鲁,石鲁的那种气质、那种思维我觉得是后面的艺术家应该吸收的。我见过一个石鲁的学生评价石鲁,说“一般人连石鲁的缺点都学不来”。石鲁他有长处也有短处,短处都和人不一样,他那种思维和用笔学不来。一看他那人就很强悍,不是搞小趣味的。还有赵望云啊、何海霞啊,石鲁和赵望云都没接触过,接触过何海霞,还给他写过文章。再往后的就是刘文西这些画家,刘文西开创了另一个路子,在人物造型上很有特点,很经典,他画得好。刘文西身上有艺术家的气质,爱讲,爱唱,他唱的时候你看那个样子,就是艺术家的样子,我佩服他的是(他的出身也不是很好),他比陕西人还陕西人,他几十年都在陕北跑,过年都在陕北过,一般人下不了这个决心,确实了不起。后来又冒出了更多的一批,在全国也很有影响,但总的来看肯定还是不如历史上的那些大家,包括于右任,陕西不可能再有于右任了。 我觉得现在有好多画里边缺少内涵,都是技法。脸画得像西方画,身子是传统的画法,而且都是图解性的多。横的来看,陕西应该说也不弱,但是不像外头儿大人物多。除大人物出现的少以外,画得很有情趣的那些东西,很有文人画的那些东西,在这边也少。生存环境决定了在文化修养、审美取向方面想走大的、厚的、有力量的东西,但是掌握不好容易弄成张牙舞爪。其实有些人就不是这方面的材料,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一种很俗的东西在里面,缺少天分。就像老鼠一生下来就有胡子一样,那就决定了它是一只老鼠。没天分再苦练也没有聪颖之气在里头,看他的水平不是看他有没有技法,而是看他的作品里面有没有聪颖之气,有没有往外喷射的东西。我去看一些人的展览,确实觉得搞艺术还是要有天资,就像季羡林说的“天资、勤奋加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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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者:古代书法作品在文本内容方面也很讲究,流传下来的经典作品也往往是内容与技法与品格的统一,《兰亭序》、《祭侄文稿》、《黄州寒食帖》都是这样的。宋以后文人画逐渐发展,强调绘画的“文人性”,实际也是“文学性”。

贾平凹:文学里边我不主张把小说分成工业题材小说啦,农业题材小说啦,知青题材小说啦、公安题材小说等等,分得太细。其实中国文学讲究整体性,讲究混沌性,包括意象性,分得太细就觉得有些荒唐了。后来社会越发展,分工也越来越细了,原来的书、画、音乐、文章这都是文人最基本的东西,琴棋书画嘛,这都是连在一起的,现在把它们全部都分开了。当然有些话不能瞎说,但道理是这样的。变成歌星、影星、琴师、画师、书法家,都变成这个了。原来秦淮河上的那些艺伎一个人就全会了。当然不是说这些就只是文人专有的东西,但反过来说吧,不论是搞什么的,必须以文学做基础。咱不能说我是作家,这是我的行当你不要来。实际我现在写字好多书法家都反对我:你不好好写你的文章,胡搅个啥。其实原来这些都是文化人干的事情,现在把它分开就分开吧。

张公者:现在把文人分成了写字的(书法家)、画画的(画家)、写文章的(作家)。

贾平凹:但是现在没办法改变了,因为现在社会发展,分工越来越细了,没有那种统一的任务了,但是我还是认为分开以后也必须要以文学或文化为基础。

张公者:社会分工的细致从一个角度反映出科技的发展,或者说是科技的进步带来的结果。我很赞同您的观点:作为书法与中国画,文化和文学是底蕴,是基础,这块不牢,难以支撑起一代宗师。

贾平凹:我见过好多人,啥都不弄,就是写字,我说你永远都写不出来。不管是《兰亭序》还是《祭侄文稿》,都是这样来的,记录个东西,它是这样来产生的。如果把一个树扒了干干净净的在水里涮涮光秃秃一个树干子栽不活。它首先是从生活里出来,土地里长出来的、是生命里长出来的。我觉得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分开以后,文学的东西少了。我见过美院毕业的好多人,文学啥都不关心,实际你把小说一看,等于你体验生活了,你直接拿过来,多好的事情,他还搞不成,你还没办法说他。先建立审美系统、价值系统,然后再建立你的技艺系统。这是目前最缺乏的。

张公者:陕西作家写字画画的很多。

贾平凹:这也是一种风气,在别的省上,作家里边写字画画儿的人不是很多,在我们陕西特别多,可能是受我影响。我成立了一个书画社,我是社长,就专门吸收些作家,后来当然也有书法家进来,但必须是对文学感兴趣那些人。大家都在写字有这个氛围,互相感染,就像一个人打个哈欠,大家都开始打哈欠。再有看到谁谁写字还能卖钱,自己也试着弄一下,慢慢兴趣就都来了。现在这边的作家基本上没有不写字的。陕西一个独特现象,官员里写字画画的多,作家里边搞字画的人多,字画里边搞写作的人也多,这是一种很好的风气,这个风气应该推广。

张公者:当代作家会写字画画的太少了(我说的是够“品味”的)。刘墉、冯骥才两先生是画画出身。余秋雨先生的字有才情,您的字画有自家风貌。听说您还刻过印章?

贾平凹:我买过刀具……

张公者:余秋雨先生也刻过印章,马兰女士为余先生刻过一方印章就是余先生教她刻的。

贾平凹:我学画画是跟文联的一个干部,给我讲干湿浓淡,实际上我接触的画师特别多。我搞写作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当时吸收外来文学,我一直关心这个。吸收西方艺术思潮的最早是画界,所以我特别看重画界,画界比文学界要提前一步,画界的现代风传完以后才到文学。所以要想在这个大时代里边站在文学的涛头前边,不学西方是不可能的,没有现代感是不可能的,但现代感最早咋传来的,就是从美术开始的。

张公者:自20世纪初,受西方思想影响较早接受最快的是美术界。当时留学欧洲、日本多数人也是学习美术。改革开放以来,西方美术思潮对美术界的冲击也很大。“美术思潮”影响着中国的艺术。

贾平凹:当时引进后才知道什么是印象派,野兽派,抽象派,这派那派……很多新的东西,但是外文名字我老记不住。

9拜老子图 139x35cm

张公者:哪些画派对您影响大?

贾平凹:印象派对我的影响大。后来我专门分析过,当时(80年代)做过这样的工作,把国画和油画比较,把话剧和戏剧比较,把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比较,把中医和西医比较,就是做这种分析比较,在这个比较的过程中一方面吸收他们作品里面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再回归到咱民族中。比如说西方绘画里边的色块,团块,当然也有线条,但不是很多。中国艺术基本是线的东西多。现在莫言的小说吸收西方的东西多,都是色块、声象,团块结构。我走的基本还是线性的东西。

张公者:文学创作、书画创作、收藏、为人……在您这儿已经统一在一起了,形成了“贾氏风神”。这是慢慢形成的?与生俱来的?

贾平凹:起码应该是那个品种,然后慢慢才丰富。生下来是一只鸡,那永远也成不了狗。是只鸡,只能煲着吃,不让你下蛋你都得下。种的豆子绝对长不出苞谷,但是那个苞谷苗是怎么长成的,它是通过不停的丰富。

张公者:先天基因起重要作用。

贾平凹:审美趣味就把人决定了,小时候爱啥一直就爱啥,然后由无意识变成有意识了。

张公者:从无意识变成有意识是因为学识、阅历的增多。您的作品对人性的挖掘很彻底、深刻,直捣人性的底处,这些都是缘于您的阅历吗?

贾平凹:人性的东西应该说是以阅历为基础。像我小时候,长得不健壮,个子也不高,不爱说话。在学校生活你必须体育好或是唱歌好,容易出人头地,学校有个晚会啥的,表演或是体育比赛啊你跑得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如果这些都沾不上,就碌碌无为了,又不能打架……我上小学的时候呢,我盼考试,如果考试咱还能考好点。一上音乐课,就怕音乐老师点名,到人面前就害羞。后来在少年时期,我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在那个社会,政治上一垮台就彻底垮台了,你就说不起话,啥也不要你了,把你压下去了,那时我才十四五岁,那个时候人生才开始啊,就体会到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人性的东西看得比较清。那个时候就老爱琢磨这些东西,所以不爱说话,慢慢老琢磨这些东西。文学是写人性、挖掘人性的东西。但绘画、书法这方面表现力不是很够,不能说画里面能挖掘出人性,最多是把人画得丑陋一点,但是那不叫人性,那是概念化的东西了。但在写文章时必须把人和人之间互相来往的过程、这种微妙的感觉写出来,这样人性自然就暴露出来了。

张公者:挖掘人性最真实的一面?

贾平凹:一般人和人都差不多的,也不能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实际上都是好好坏坏在一块儿纠缠。人性上那些自私的、贪婪的、嫉妒的,看笑话的,乱七八糟各个方面构成了一个丰富的人。其实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是是非非的东西,这些东西最能表现一个人的丰富性。由于文化不一样,好多好的坏的事情都是这些小毛病慢慢积累起来,然后放大导致的一些问题。

张公者:您如何给人下个定义?

贾平凹:那是复杂的,是多方面包容的一个东西,也是个转换的东西。我原来看过一句话:富人温柔,穷人凶残。当然这话可能穷人不爱听,但就是这个道理。一富他就温柔了,你越穷,没饭吃,没衣服穿,今天碰见谁有饭,本来能吃一碗,我今天就得吃上三碗,是使强用狠,走极端性。没有衣服,看见件衣服非把它拿过来不可,要是有就不稀罕了。本来很凶残的,但一旦富有了,也会温柔的。这种人性也是可以转换的,不是亘久不变的。

张公者:人性还是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本性和动物是一样的。老虎吃饱了它就不会吃别的阳光照不进来,它不耐用,时间张公者:可往往是漂亮的人成绩不大。一长容易倒。但是为什么漂亮的人和帅气的人,往往事情老闹不成呢?就算是最聪明、素质最高的一个人,外界干扰因素太多了,不专心致志的。说漂亮人(描写女的贾平凹:那是干扰太多,干扰太多就是追求你的多,心事就多了。)都是那种心机狠毒的,那都不对,实际上那都是最优秀的人,因为他(她)的细胞结构合理。

动物了。

贾平凹:算卦里面有一种讲法,一般情况下,说得都是八九不离十。我的一个观点是,漂亮的女的和帅气的男的,实际上是最好的人。为啥最好呢?我给你讲个道理:盖房子,房子盖好了,盖得方方正正的,肯定空气流通,肯定阳光充足,这个房子就耐用,时间长,不但好看,而且耐用。如果这个房子盖的一半高一半低,肯定不通风,

张公者:您作品中那些挖掘到人性底线的语言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吗?

贾平凹:基本上是自然流露。当然我不是说我有智慧,啥叫智慧?就是把生活中贯通的一些东西、领悟的一些东西慢慢积攒积攒,多了就叫智慧了。这些东西贯通以后,随时就拿出来,自然就来了。
张公者:您说过为您的长相自卑?
贾平凹:这个儿……自卑,肯定是,因为啥……到现在我去外边,都有种很怯的感觉,很怯,因为好多场面咱不会应酬,一句应酬话都谈不出来。咱也拿不出手,应酬不能自如,现在到哪儿去开会就紧张。你说要是个子高,哪儿都可以走走,但是个子低,小时候就受到压抑。上小学、中学以前,一直在第一排坐着,跑步一直在后面,高个在前面跑,老撵不上人家。回乡当农民的那几年,老农也不喜欢我,没力气呀,人家把你训来训去的,担个石头担个水啊,老赶不上人家,气愤又没办法。
张公者:您屋里有很多佛(像),佛坐在那儿,谁求都应,不应酬谁。
贾平凹:人一开始闯世界,走向社会的时候,有好多不利的……漂亮女孩子去求职就容易嘛。慢慢才发现你这个人还能用,但开头不是那样的。

10

张公者:您19岁之前一直在农村生活,您很多作品都流露出对当年生活的……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不能说是眷恋,也不是纯粹的痛苦,是迷惘?流在血液中、长在生命里、附在灵魂处……但恰恰是这种生活,给您的创作提供了无尽的源泉,使您对人性的挖掘更彻底。

贾平凹: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生活是很丰富的。我原来讲过一个笑话,我父亲在世前,我埋怨他,因为我父亲在解放前就在西安教学,他去考学的时候,一个老头儿问他:小伙子,你愿不愿意当兵,要是愿意你明天到哪儿哪儿,我在那儿等你。第二天他跑去一看,是八路军办事处,当时的热血青年都是从这儿送到延安的,我父亲到门口一看是往延安送,当时把延安宣传得不怎么好,就是废墟嘛,他后来不去了,这是他错过的一次机会。再有是西安解放的时候,西安的四合院可以用五袋子洋面买,他当时不发工资就发洋面,五袋洋面就可以买一个院子,多少人都让他买,结果也没买。然后到西安解放的时候他又跑回去,我姨夫是陕南游击队的领导,说要给在团部安排个什么工作,可他又跑回农村教书去了……我跟我父亲讲,当年如果你把院子买下,那咱就是西安人了,用不着非得二三十年后再费那么大劲儿变成西安人。如果当时去了延安,那就是老干部了,咱就是干部子弟,用不着再从社会基层往上拱。后来我想,这就是命运,如果那时变成了高干子弟,变成西安户口,恐怕也没有我了。命运就要把你打回一个山区,打回一个社会最基层,然后再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到西安。那段生活经历现在想想是非常宝贵的。现在看看我小女儿天天就是学校、家里,学校、家里,我就说:你长大后怎么回忆你的童年呢?

张公者:您怎样看痛苦?

贾平凹:实际上人的一生不痛苦是不可能的。每个人活着都得有信仰,现在好像老不提这个词了,但起码做啥都要坚持,佛教里面有“隐忍”这个词,啥东西都能忍。我年轻的时候病多,现在也有关节炎。肯定是前世做了啥事,只能忍耐着让这个病痛过去,它过去就没事了。我当时慢性病带了15年,就忍着。还有我父亲那时挨批斗啊,批判,就是慢慢地忍吧。就像动物一样,被打伤了,自己舔舔伤口。越是挫折啊,痛苦啊,实际上是一种反作用,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挫折,我也不可能象现在这样。人是个惰性动物,如果老说你好好好,你就不想动了,老说你不行你才想动,就有那个犟劲儿。有时过后一看,还多亏了那时的犟劲儿。我小时候也培养这种东西,小时候我要到山里砍柴,山坡里的小路是人走出来的,这面是山,下面是悬崖。而且砍的柴背得特别重,半路上会有台子,大家就把背篓靠在台子上歇一会儿,别的地方没法歇,一歇就摔下去了。但是那是个大人弄的台子,我是个小孩儿,忍耐力肯定不如大人,但是也必须得背到那个地方才能歇下来,不赶到那个地方没有地方歇。所以我说从小就得培养人的忍耐劲儿,还是有好处的。

张公者:谈谈鬼神。

贾平凹:鬼神具体我也没看过。小时候别人说领我去看鬼,我吓得不敢去看。但总觉得它有一种神秘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说不清的东西。我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话,意思就是:一座大雪山下住着一户人家,大山的磁场、气候对这个人绝对会产生一种影响,也可能产生一种天象,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但人不知道这是一种天然地理的自然现象,就认为是一种神鬼的东西,姑且把它叫神鬼的东西,即使不叫神鬼的时候,它也已经在起作用了,自然力量在起作用,这肯定是科学的。我觉得好多东西也属于这一类的东西。比如人的命运,好多东西解释不来。就像一心想给张三办件事,我费了好大劲给他办,每次都办不成;但另一个本来我不想给他办事,但是一下子就办成了。几次都是这样,这不是偶然现象了。我觉得人还是有他的命运在里头。命运就像这个杯子一样,有瓷杯子和纸杯子,这两个杯子一做出来,它们的命运就决定了。一般来说纸杯子肯定寿命短,但是那个纸杯子如果你不用的话,就是放在那儿,那么它的命运就不好决定了。它肯定是以破裂为结局,但是把它当作收藏品收藏的时候呢,它会比铁的寿命都长。所以说人一生下来,可能多种原因就把你决定了,你能活多长时间,一生能做多大的事情……蚂蚁一生下来就那么大,永远长不成大象,只能拉米粒那么大的东西,大象就可以扛一棵树,命运就把你决定了。

张公者:您怎样看待当代的收藏?

贾平凹:现在的好多收藏都是以营利为目的,倒买倒卖。我的收藏完全是用来营造氛围的。我不主张收藏那些精细的东西,我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能摆在面前,收藏的东西就是给人看的,有些人收藏的宝贝东西,藏来藏去,我说那你还收藏它干什么?收藏不就是用来看的吗?不就是为了要那个自我享受的过程吗?看完自己会有种满足感,就起这个作用的。这个罐子当时我收藏它时不值钱,都是几十块钱,我曾经50块钱买的东西,叫人用汽车拉回来,人家别人都不要,我当时说,如果你在一个布置的很时尚的家里放几个土罐子,不协调得很,但是放多了,它产生一种氛围,让人坐在房子里边很舒服。只要我喜欢的东西,我都愿意写字换,或者掏钱买,我不喜欢的就不要。当然,最大的收藏是“看过了就是收藏了”……我毕竟达不到大收藏家,好的总想把它弄回来。但也有些收藏品是买式样,买回来就不看了,就放那儿去了,就像女同志买衣服一样,买回来也不穿,就挂起来了。收藏品有时拿回来也就放那儿去了。其实是罐子收藏咱,咱最后都不在了,人家还在那儿,等于是人家把咱用了一段时间,用了几十年。

张公者:您说过的一句话很经典:房子说我今天收藏了一个新的主人……动物是有生命的,植物也有生命,石头也有生命,用手拍拍它没有反应,你用锤子拍它,用盐酸放它身上,它会起反应。这也是生命,只是它的生命对有些东西的反应没有人及动物敏感。

贾平凹:对,就像花一样,你不好好经管它,它就不好好给你长。我每次出门都会跟我这儿大狮子(石雕)说:好好把家给我看好。

张公者:我们跟某种物质的沟通需要一种特定的语言,只是还没找到。人现在可以和有些动物进行简单交流,家里养只狗,都是用人的语言跟它交流,有些它都能“懂”。您在收藏您喜欢的东西,也有好多人在收藏您的字画,您说了,您是用来糊口养家。您觉得收藏您的字画有没有价值和意义?

贾平凹:我年轻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在研究我写的东西,我说你首先要看懂,看清,值得不值得你研究。但他非要研究,那我就跟你好好配合,我争取要做得让你值得研究,不然那也对不起人家。我当时看过一篇关于收藏的文章,是说翁同龢,翁同龢当年的字红火得很,他知道将来他的字会很值钱,不轻易给别人写,那求他的字怎么求呢?就有人拿着个帖子过来,说谁谁家的娃过满月,他说:不去。后来又拿个帖子,说谁谁家的人过寿,他说:去。就这样来积攒翁同龢的字。我就觉得:咦,他还有这种意识。然后人家来叫我题字,我都会给人家好好弄弄,不说是胡乱就把人给糊弄了。季羡林先生去世了,就在上个月刚给我签了一本书,托人拿过来了,人家大人物了,拿到后觉得很珍贵。心里就想,以后有人让咱签书,咱也要认认真真签。虽然咱不是个大人物,但对一个初学者,这也是很珍贵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以后有人要签咱还是尽量都给人家签好。

张公者:我听明白您的话了:收藏您的字画还是有价值的……

贾平凹:哈哈……

张公者:如果让您重新选择您的人生,您还会选择出生在农村吗?

贾平凹:起码在20岁以前,我绝对不愿意再去农村;而从现在来看,还挺庆幸有那段经历的。

张公者:如果您知道自己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还会选择在农村的生活?

贾平凹:对。

张公者:如果您不知道结果呢?

贾平凹:那我还是选择在哪儿生活好一点往哪儿跑。

张公者:您尽说实话。

贾平凹:当时一开始搞写作时,也经常向一些编辑发问:你觉得我能不能熬成,写不成我就搞别的了。如果能成,我现在吃糠咽菜就算爬也要爬到那个地方。就害怕熬上几十年,啥也没有,没钱没房没老婆没娃,那就亏了。但是没人给你回答这些东西。我当编辑的时候,也有好多同学这样来问我。我说,咱们每个人有感觉,你做的事情能不能成功,自己会有感觉。就像吃饭一样,一碗饭端上来,你肯定知道这碗饭你能不能吃的了,除非是傻子,吃不了非端那么一大碗上来,最后吃剩半碗;要么就是你饭量那么大,就端一小碗你也吃不饱,你在盛饭的时候绝对知道自己能吃多少,有感觉自信就来了,这样随着它的思维就走了。
张公者:您为何起“上书房”为书斋号?

11

贾平凹:“上书房”是在上面的房子……
张公者:在清朝这……
贾平凹:在清朝这要被砍头的……
张公者:今天访谈整理后再请您审定。
贾平凹:你看就行了,不用我看。
张公者:这次采访不仅是完成了一项我的工作任务,也是一次很难得的向您请教的机会。我二十岁左右时就开始读您的书了,从诗歌、散文到小说。再次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贾平凹:也谢谢你,我觉得我谈得也很愉快,很有兴趣。别人来了老觉得说着没有兴趣,说着说着就没有兴趣了。今天我觉得发挥得还可以。
张公者:我采访刘墉先生时说:“我本来只有一分才气,遇到一个百分才气的人,结果是我的才气增到十分了……”被访者于访问者很重要……
贾平凹:原来我接触过几个女记者,把你都气死,采访过程都打断了,我说算了算了,为什么呢?她谈的尽是那个没什么意思的话题,没有兴趣谈那个东西,思路老断。
张公者:贾老师喜欢美女吗?
贾平凹:哈哈……
张公者:喜欢美女的男人,美女也会喜欢你。
贾平凹:哎!你这个观点好。咱们去吃饭……

12贾平凹 文则数言 139x69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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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林散之

1898—1989

名霖,又名以霖,

字散之,号三痴、

江上老人等。

生于南京市江浦县,

自幼喜欢书画,

赵朴初、启功称之

诗、书、画“当代三绝”。

无人品不可能有艺品

要踏实,不要好高骛远,要多读书。

待人以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能吹,不要作假,要戒骄戒躁。

与朋友交必能尽言,扬善改过,不能如此,只好避之,不与同恶也。 祖谈

学字就是做人,字如其人,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学会做人,字也容易写好。

学问不问大小,要学点东西,不要作假,要在实践中体会,到了一定阶段就会有体会,受益。

做学问要踏实,不为虚名,不要太早出名,不要忙于应酬,要学点真东西。

不要学名于一时,要能站得住,要站几百年不朽才行。若徒慕虚名,功夫一点没有,虚名几十年云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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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题画诗一首》纸本

搞艺术是为了做学人,学做人。

做人着重立品,无人品不可能有艺品。

做学人,其目的在于运用和利人。

学人的心要沉浸于知识的深渊,保持恒温,泰山崩于前面不变色,怒海啸于侧而不变声。有创见,不动摇,不趋时髦,不求艺外之物。别人理解,淡然;不解,欣欣然。

谈艺术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探索人生。

做学人还是为了做真人。

艺术家必须是专同假、丑、恶作对的真人,离开真、善、美便是水月镜花。

——《林散之序跋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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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行书四言联 1980年作

来自《林散之书画集》(文物出版社)

字有百病,唯俗难医,多读书方能医俗

字要才、学、识。“才”,是自己的本能,指天资,但单纯靠此不能成功;“学”,是学问,“学”的时间最长,三五年,几十年,在古人里面钻;躯壳脱掉,写出自己的面貌来要“识”,增长自己的胸境。境界就是书卷的流露,书读多了就有了。

书法与旧文学是分不开的。能钻进去就好了,不要只看翻译才懂。这是个很高的修养。所谓书卷气,就是书读多了,不是学成的,而是养成的。

谨防学成“书匠”。书法最难的脱不出俗气。邓石如这样的功夫,在书苑中也脱不了个俗。他读书少,在北京待不住。功力深,但不是四体都好,他的隶书写得好,其他也不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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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俗即仙骨 多情乃佛心

书法要写得不俗就不简单,一般人写到形式美就不简单了。

不读书,越工越俗。不读书,再写总是个“书匠”。

俗字讲不出来,只有你自己理会才行。古人说不俗、仙骨,真是难如登天,可叹。光学写字,不读书,字写得再好,不过字匠而已,写出来的字缺少书卷气。

写快了会滑,要滞涩些好。滞涩不能像清道人那样抖。可谓之俗。……字宜刚而柔,乃称名手。最怕俗。

写字要有功夫,要写字,要读书,要有书卷气,否则是匠气。

字有百病,唯俗病难医,多读书方能医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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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酒逢礼爱五言联句》

纸本 1980年作

无论书法作画,总宜多读点书,才有气味。不然,徒事弄笔弄墨,终归有俗气。这个俗气实在难除。书最难读,非一朝一夕之功,游历还属于第二阶段。书读不好,游历也是枉然。古人说入宝山空回,一无所得。山川的气象不能尽心写下来

全中国莫有深通书画的人,也就是莫有能读破万卷之人,所以下笔粗俗难堪。如民国年间还有些读书的人,都流寓香港了。

这个关不得过。什么关?就是俗字这个关。要读书,古读万卷才能不俗。

变换气质才能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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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生天成佛》1989年10月

图片来自《林散之书画集》(文物出版社)

高二适先生说:“光写字不读书是书匠。”其实连字匠也够不上!

凡病可医,唯俗病难医。医治有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多则积理富,气质换;游历广,则眼界明,胸襟广,俗病可除也。

仅仅把读书当作提高艺术水平的捷径是不够的。读书为了改变自己的气质,提高精神境界。艺术创作除了读书及前人作品外,还要社会与大自然这两卷活书,它的篇幅无限,每天都在延长、拓深。

书,是前人彼时彼地感受的结晶,不尽与此时此地的我相同,可以参记,不能照搬。照搬,不是创造。

把气捺入纸中,生命溶入笔墨之中,体现生命的跃动,则不会甜俗

31

林散之是“大器晚成”的典型,是诗。书。画三绝的艺坛大家。也正因为其出大名很晚,数十年寒灯苦学,滋养了其书之气、韵、意、趣,使之能上达超凡的极高境界。也因其书具有超凡脱俗的境界、深邃隽永的意韵,才能使书界中人对之品赏愈久,得益愈多,感受愈深,认识愈深。他对现代中国书法艺术事业的贡献,真可谓“功莫大焉”。为了纪念这位当代杰出的书法大师、诗人、画家,后人为其建立了纪念馆和艺术馆。林散之被誉为“草圣,林散之草书被称之为“林体”。

齐白石
齐白石生于1864年的元旦,比另一位湖南名人谭嗣同还大一岁。出生贫苦,没有功名,由一个民间艺匠逐渐修炼成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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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4 —— 1957)

齐白石是以卖画为生的艺术家,定居北京后,齐白石自定润格,在他客厅里,长期挂着1920年写的一张告白:

“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

1创作中的齐白石

从做木匠的时候起,齐白石就靠手艺吃饭,所以他卖画卖印从不耻于要钱。迄今所知,白石最早的润格是1902年樊樊山给他定的篆刻润例:“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广以汉尺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这张润格在远游十年中一直使用。再往后是吴昌硕为他定的润格:四尺12元,五尺18元,六尺24元,八尺30元,册页摺扇每件6元。

2齐白石自书润格告白

定居北京后,齐白石多自定润格,在他客厅里,有一张告白条:“花卉加虫鸟,每一只加10元,藤萝加蜜蜂,每只加20元。减价者,亏人利己,余不乐见。庚申正月除十日。”齐白石卖画卖印,从不讲情面,除极个别亲友外,不论是谁,都要照价付酬,不能赊,不能减。他托人办事,或受人以惠,大多以送画为报,他把这视为人情与物值的交换,如果他感觉不合算,下次就不进行这类交换了。

3齐白石 却饮图

1935年夏,周维善通过王森然赠白石画像,白石以一画相报;后王森然又领郑景康为白石拍照,并将所拍12张照片相赠,白石又报以画,但不久,白石在客厅挂了一张告白,说双方不合算,以后再有人照像画像一概不应酬。齐白石有时请别人(如樊樊山林纾等)写序文、题辞或纪念文章,也都依照对方的润例付酬,所谓“好朋友,明算帐”,一点也不含糊。

4

送礼物者,不报答;减画价者,不必再来;要介绍者,莫要酬谢。

5

绝止减画价,绝止吃饭馆,绝止照相。吾年八十矣,纸尺六元,每元加两角。

6

凡我门客,喜寻师母,请安问好者,请莫再来!丁丑十一月谨白。

7

凡藏白石之画多者,再来不画,或加价。送礼物者,不答,介绍者,不酬谢。已出门之画,回头补虫不应;已出门之画,回头加印加题不应;不改画,不照相,凡照相者,多有假白石名,在外国展卖。假画场肆,只顾主顾,为我减价定画,不应。九九翁坚白。

8

卖画例,无论何人不赊欠不退回,少一文钱不卖。招饮不画,送礼物不画。介绍不酬谢,刻印亦然。

9齐白石 杂画四屏

齐白石也决不为钱而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初到北京、还租住在法源寺时候,就写过这样一个告白:“余年来神倦,目力尤衰。作画刻印,只可任意为之,不敢应人示……。作画不为者:像不画,工细不画,着色不画,非其人不画,促迫不画。刻印不为者:水晶、玉石、牙骨不刻,字小不刻。印语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石丑不刻,偶然戏索者不刻。贪画者不归纸,贪印者不归石,明语奉告。濒生启。” 这段告白显示了齐白石孤傲不同流俗的一面,像“作画刻印只可任意为之” ,“非其人不画” 、“印语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等等,很有点像郑板桥一类很有个性,画要卖钱,但不丧失基本的自由,不能被人驱使;顾主选择他,他也要选择顾主。

10齐白石 小鸡图

齐白石卖画及篆刻规例中,也有类似声明,如“用绵料之料半生宣纸,他纸板厚不画” ,“指名图绘,久已拒绝” ,“一石刻一字者不刻,金属玉属牙属不刻”等。诚然,为了挣钱,他有时也不得不迁就顾主,但正是靠了对艺术自由、个人志趣和独立人格的追求,才成就了他的杰出艺术。

11齐白石 寿酒

在20世纪画家中,齐白石不像王一亭、陈师曾、金城、吴湖帆那样有生活源,可以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艺术目标或自由的游戏笔墨,也不像某些以扒分、逐名为唯一目的,趋时迎合、卖掉才华、丧失艺术追求的“明星” 。他兼取两者,获得了两方面的成功。齐白石的成功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两条最重要,一是他没有膨胀的物质欲望,生活节俭,自足于温饱小康,有充分的精力与闲暇进行艺术探索;二是他始终保持着人格与创造的自由,用自己的艺术创造市场,而不是被市场牵着鼻子走。

当然,卖画卖印对齐白石的艺术也有负面作用,这主要是卖画数量过多,为了卖画之需,即便没有兴致也画,不想画的也画,不免出现气力疲乏、技巧不精和大量重复之作。在历代中国画家中,这种现象是很难避免的。

12齐白石 扣门访旧图

13齐白石 芭蕉书屋

14齐白石 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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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曾这样评价过木版水印“它根据原画内容和笔意,持刀如笔,设色如画,用和原作一样的颜色和笔晕,在和原作一样的宣纸上来印,因而能够适应中国水墨画的特点,能够逼真地再现原作的真实面貌和它丰富而变化万千的笔墨意趣。”

讲真,木版水印法是四海八荒唯一一种可以精确复制、且是全手工制作的复制方法。它可静观宇宙,又可格心成物,是一个以笔墨为底色,水印刀凿的感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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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创造的艺术神话|

木版水印,是中国传统版画的重要门类,有鲜明的中国文化视觉形式。

起源于中国,有2000多年的历史,从佛教经文、书籍插图到明代的《十竹斋画谱》、清代的《芥子园画谱》等,这些宝贵的遗产,一直以雕版印刷的功能,把中国传统水印版画技艺推向顶峰,对世界版画和书籍出版产生了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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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云轩 木版水印

它源自中国古老的雕版印刷术,根据水墨渗透原理显示原作的笔触墨韵,“镂象于木,印之素纸”便是对这种工艺的诗意概括。它大致可分为勾描雕版套印三大流程,具体细分的话步骤则可达百多套。

• 勾描 •

首先要“分色”。将透明的薄胶版铺在画稿上,然后技师根据画稿上的色调层次划分若干套版,再按照原画稿勾描。在薄胶版上勾描好之后,将极薄的雁皮纸覆在胶版上,再描。完成后,反复检查笔触、神韵,同原作无出入。

• 雕版 •

把勾在雁皮纸上的画样粘在木板上,进行雕刻。除了要根据墨线雕刻外,还需要领会原画的风格、笔法,注意起笔落笔,使刀下生辉,才能把原作的精神和笔法传达得惟妙惟肖。

• 套印 •

各块分版刻成后,将纸张与木版的位置固定好,着水溶墨色,逐版印刷衔接,套印成画。而印刷使用的纸(或绢)、墨、色等材料,则和原作材料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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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云轩 木版水印套版 

木版水印技艺的神奇,不在于复印出一张表面上看似一模一样的画,而是真正地将画里的所有精髓都再现了出来。可以说,刀起墨涌间,绘的是传世精彩,留下的是一段史诗神话。

|朵云轩再现辉煌|

朵云轩自1900年创立之日起,就传承了木版水印这一传统技艺。历经百余年的研究、制作和拓展,朵云轩木版水印已经发展成为一门综合了绘画雕刻印刷再创造艺术

作为古老印刷术中的一种特殊技艺,木版水印是任何现代化机器所不能取代的传统手工艺,是以假乱真的“活的文物”,为后人复制了传世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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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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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书到底是什么
丑书就是最普通的劳动人民
写出的“民间书法”
与它相对应的
正是那些媚俗的
庙堂之高和装腔作势

前段时间我们平台发表了一篇名为《田蕴章炮轰王镛,无知者请住口》的文章,发出来当天,就引发了极大争议。一部分力挺王镛者,认为“否定王镛书艺,预示着中国书法将至少倒退二十年,否定王镛,中国书法的传承和创新将成为一句空话,中国书坛将集体回到写字时代”。

而另一部分站队“田氏”书法的读者则认为“田氏书法有古风,是正统传承。之所以出现王镛类似的‘丑书’,是时弊所致,是时人艺术欣赏水平的集体下降!”

1▲汉 成山瓦当

2▲汉 爵至彻侯瓦当

借用时下流行的那句话“我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们来讨论王镛和田氏的书法,首先要明白王镛的书法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3▲汉 合水置当瓦当

以常人之眼,审视中国五千年书法,大抵每次都会拿出《兰亭序》或“唐楷”来对立时下“丑书”,作品的优劣高低,他们并不是从学术的高度和深度来论证,而是以王羲之这块“书圣”的招牌而一盖天下,仿佛在他们眼里,除了“二王”一脉的“文人士大夫书法”或“名家书法”,充耳不闻游离于“主流”之外,包括战国秦汉简牍、砖瓦陶文、敦煌遗书、楼兰残纸以及商周金文、汉魏碑刻等的“民间书法”。

4▲汉 路氏受光瓦当

5▲汉 大家常完瓦当

这里用“民间”二字尚不完全准确,只因这些遗留下来的书迹,大多未署名,留给后人的就成了“无名氏”书法,无从考究,也不为官家所认同。

随着清代碑学的兴起,文人士大夫开始把视线着眼于金石铭文——青铜器铭文以及碑刻;尤其是二十世纪的考古新发现,历朝历代的墨迹碑刻被蔚为壮观的发现翻新,人们的认识才从过去“钟王”统领下的书风,向民间书风倾斜,“取法”对象的可选择性,也让当代书法家呈现多彩之姿。

6▲汉 京师庚当瓦当

7▲汉 鼎胡延寿保瓦当

时代的审美,促使像王镛、沃兴华等一批书家对这些无名氏书迹所表现的生拙、奇异的审美意趣的激赏,继而临摹学习,成为最具先锋的一批开拓者。伴随着其书风的创造性和开拓性,一反长期以来固化单一的审美趣味,而对当代书法界影响甚巨。这样的结果,引起了一部分人激烈的抗议和反对,这种抗议和反对慢慢就衍生出了我们今天谈论的“丑书”。

8▲汉 富宜酒食瓦当

丑书到底是什么?丑书就是最普通的劳动人民写出的“民间书法”;与它相对应的正是那些媚俗的庙堂之高和装腔作势。

今天,走寻就带读者朋友们一起来看看“汉朝的瓦当书法艺术;也让读者自己循着这里的脉络去重新审视一下王镛以及所谓的“流行书风”之“丑”。

9▲汉 九世长乐瓦当

10▲汉 路氏受光瓦当

11▲汉 雒瓦当

瓦当作为装饰屋檐和保护椽头的一种建筑部件,古往今来曾长期获得中外学者和艺术家的青睐,具有极高的学术和艺术价值。

瓦当上的文字多数为吉祥之语和纪念之语。瓦当所使用的书体,为适应建筑装演的需要,多取小篆、缪篆和鸟虫篆。瓦当中亦偶见隶书,但装饰趣味明显弱于篆书,所以在瓦当中不占主流。

12▲汉 舍瓦当

瓦当的纹饰造型千姿百态,其画像之精美,图案之瑰丽,文字之隽秀,造就了中华民族独有的瓦当艺术,是华夏文明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备受世人珍视。

13▲汉 四夷尽服瓦当

瓦当铭文,是当时工匠艺人的创造。作为宫廷建筑的需要,其中多数作品适合了帝王贵族统治阶层的审美趣味。因此,那些装饰味浓重的瓦当,很可能出自工匠艺人中的高级层次。在封建社会中统治阶级为满足自己的审美需要,选择工匠中的高级艺人,是很自然的事情。

14▲汉 天降单于瓦当

15▲汉 田氏富贵瓦当

当然,汉代瓦当中亦有错别字乃至不可释读者,虽不占主流,但与上述一类不同,有可能出自民间文化层次较低的工匠之手。

作为汉代的工艺书法,瓦当铭文给后人以丰富的美的享受,对篆刻艺术家来说是至为宝贵的资料。它既记录了中华建筑文化绚丽的一页,也体现出汉民族的审美情趣和隽永的艺术魅力。

16▲汉 咸况承雨瓦当

17▲汉 永受嘉福瓦当

18▲汉 长生吉利瓦当

19▲汉 长药瓦当

20▲汉 船库无极瓦当

21▲汉 富贵寿乐瓦当

22▲汉 为臣忠信瓦当

23▲汉 维天降灵 延元万年 天下康宁瓦当

24▲汉 与天无极瓦当

25▲汉 醴泉流庭瓦当

26▲汉 众芳芬苾瓦当

27▲千金宜富贵当瓦当

28▲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瓦当拓本

29▲长乐未央瓦当拓本

30▲飞鸿延年瓦当拓本 清拓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

31▲万岁半瓦当拓本

32▲永受嘉福瓦当拓本

33▲长生未央瓦当拓本

34▲汉 维天降灵瓦当

35▲汉 永受嘉福瓦当

36▲千秋万世瓦当拓本

37▲关瓦当拓本 清拓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

38▲常乐半瓦当拓本 清拓 破禅室藏

39▲汉 长乐未央瓦当及拓片

40▲汉 长毋相忘瓦当

41▲汉 光耀块宇瓦当

42▲清 端方题汉瓦当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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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代的大师

日本有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书坛巨匠,在他安贫乐道的“耕种”自家的一片“自留地”时:不收学生、不卖作品、不参加展览。他不想以书法为谋生手段,“愚彻”的守贫挥毫三十载,心静澄明的守护着一片净土。当他用自己制作的墨在纸上写下“愚彻”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应该贫寒的去书写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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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初期代表作“愚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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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前

在他去世后,他的作品却引起世界美术界的极大关注,他就是日本书坛巨匠井上有一,至真至诚的,不管前面有任何的困难,是咬紧牙关把事情做好的一个人,对艺术的终极究竟怀揣着一片热诚之心,完全把自己推到了贫困的绝境之地,血淋淋的实证汉字所能达到的边界与可能性。

井上有一“愚”也就罢了,还要愚的彻彻底底,“贫”也就算了,还要贫的一塌糊涂。他的这种守拙的修行方式,无意中造就了井上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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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书法家井上有一

愚彻和贫穷暗合了自然界的高深法则,也暗合了中国道家学说的“愚民之法”和佛家的清贫当能“明心见性”。艺术的本质就是进行生命苦行的修行,更是遮去浮华、明朗清净才能纳入大明界的智性修为。井上有一一生的贫寒和愚彻真真切切的实证着这一点。

美国的抽象画巨匠罗伯特·马扎威尔曾经指出:井上有一具备了近代绘画放弃写实主义后所追求的终极真髓。他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名列前茅、屈指可数的伟大艺术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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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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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u no yo no yute no kakehashi todae shite mine ni wakaruru yokogumo no sara

汉字是人类共有的艺术,在传统书法的基础上,当代书法家如何继承和更好的发扬传统,这是作为当代书法家所值得深思的、也是非常必要的问题。井上有一虽然死了,但他的作品里面映射出来的生命体仍然是鲜活的。他的作品是值得当代艺术家深思和学习的。

1916年,井上有一出生在东京平民区一个贫苦的旧家具商家中。生在这样的家庭,井上有一却一直梦想着当一个画家。家里供不起他上美术学校,他只好进入国立师范学校就读,19岁便当上了老师,用自己工作得来的钱跑到城里去上画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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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本人麻呂歌 なるかミ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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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美术的花费相当巨大,井上有一当时学的是油画,和其他手头充裕的同学相比,他就像一个挥舞着梦想当颜料的小丑。就这样边工边学坚持了五年之后,他放弃了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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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在写字

他从1939年始习书法,1950年在书法界崭露头角。1958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首先举办的比利时布鲁塞尔万国博览会纪念展览——“近代美术五十年”展上,被推选为日本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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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艰辛的艺术之路

贫穷带给井上有一的影响不完全是负面的,他有一个很创造性的认知:他认为写下来的就是书法,不一定非要拿毛笔,炭笔写就的也是书法。 井上有一写了几十年“贫”,他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跨出过日本一步,但是他的作品是划时代的。

西方人研究他,认为他建立起一个东方的抽象框架。从内在去看,井上有一的创作正是从内在溢出的力量。他不依靠外在,外在的事物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和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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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大空袭

二战时美国人对日本东京大轰炸,井上有一曾经被认为已“遇难身死”,其实他混在被烧死十万之多的尸体中整整躺了七小时后才苏醒过来,这段经历把他导向庶民艺术家之路,之后创作了“东京大空袭”。发现自己没有死,他很受刺激,知道生命之脆弱,命运之无常。

他在书法作品中写道:“这么多人给炸死烧死,大概有十万人在大轰炸中死了,无辜的人,为什么一夜之间死去?妇女儿童有什么罪?头炸没有了,肚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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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妄想

井上有一像禅僧一样顿悟了。“人生命运既然是这样的不可捉摸,这样的不可掌握,不管青红皂白一块儿炸死,那么,我也是侥幸捡到的一条命,现在什么都不怕的了。”

井上有一从小就喜欢写字画画,后来他发狂似的写字,越写越大,他定做了大马鬃毛笔,马毛比羊毫狼毫更长更硬,适合写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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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临颜真卿

他传统功夫也很深,传世作品中有很好的颜字一路的书法,大草书更精彩。但他决然说道:“我要把墨汁泼到书法家们的脸上,什么书法不书法?我就要这么写,不要传统,不要创作,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多么看不起所谓的书法家,看不起所谓传统,连创作也不放在眼里,一任心中之感觉,之真情绪发动,和一些禅宗高人差不多。

像独行侠,一路孤独前行。他一生中写得最多的字是“贫”。越写越贫了,不想去卖钱,不迎合流俗。他用纸是很多,一张八尺匹就写一字。他还定做一米乘十米的纸,看他写字在纸上边走边写,这纸必定又厚又韧,必须得是有皮料的上等好纸,差纸是经不起的。他嘴里声声叫,像吹气也像倒吸冷气,又竭尽全力似的拉动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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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好纸,在日本是很贵。看他的“贫”字多种多样,但个个“贫”字都心高气傲的,一往直前的,横眉立目的,看了很感动。只感觉到他的可敬,轰轰烈烈的大侠味道,没有一般贫人的懦弱寒酸气,只是铮铮铁骨的浩气。

井上有一写“贫”字的时候,先在白纸上画出“脚”,再画上“躯干”,然后画上“脸”,最后给它戴上“帽子”——他是把字当成一个人来画的,它有自己的骨骼结构。“贫”之一字,亦有他自己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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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势”与“行气”—井上有一书法

井上有一的作品透露着纯粹性,他的结构性很单纯,他的书法作品里没有添加颜色,而是在黑白关系中藏着很多东西。西方人可能看不懂字本身的意思,但是能看到他作品的结构,比如“贪”的结构就好像上面是一个房子,下面有人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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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在看自己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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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品有一种内在的禅意。他写“塔”字的时候,并不是从偏旁开始写,而是从下开始落笔。人们问为什么从下面写?下面是个“口”,他回答说盖房子不是有地基吗?所以这个“塔”字,从下面写和从上面写完全不一样。从下面写,“塔”就有基础在那里,盖一座活的“塔”,这个“塔”就能有很多不同的风采、不同的气质、不同的趣味、不同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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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的墨迹

井上有一在临死前两个月,曾在一个书法展上笑着说自己得了癌症,还有两个月的生命。两个月之后,他真的如约去世了。连死生亦是纯粹坦荡,其人其作,都近乎禅。 在过世前,他写了一幅字:“守贫挥豪六十七年”。这是他对自己一生的评价,也正是他的厉害之处。

忘我的奋斗使他疾病缠身,患上了肝硬化,时至六十九岁谢世。逝后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收藏他的代表作62件,并举办了大型回顾展,展出了120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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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的绝笔——心

井上有一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书法家。他把书法从室内的案几、书台拓展到了公共空间,当然他不是一个开创者。当时也有同时代的书法家认为:“书法既是造型艺术,又是空间艺术和时间艺术,书法必须是富有生命力的表现。由于战后意识的解放,这种观念的产生是势所必然的。新的运动所带来的强大创造力,在青年人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上田桑鸠《蝉之声》)

日本少数字书法风靡一时。所以,他的巨幅少字书法,必须放在一个更大的展览空间,才能获得出人意料的效果,几十幅不同的字构成一个整体,这类似于装饰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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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横川国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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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润扩大

《利润扩大》这幅作品内容:“利润扩大,狂免暴走,经济成长,全土开发,自然破坏,生态混乱,大气污染,海土污染,牛胲药渍,鱼类亦然,野菜无季,农药化肥,鸡卵制造,无机食物,悉皆无味无香……”

与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无疑高度一致,可以感觉它的笔墨是多么激愤,但激愤之余,“笔势”与“行气”是一致的,而且完全符合起、承、转、合的衔接;也有笔势的转换,有起笔、中段运笔、收笔的这么一个完整的过程;也有情感随笔墨推进的积蓄、迸发、爆炸这种符合书写内容的美学体验;笔势的转换在少字书法与临颜家庙碑当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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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野心平诗  蛙诞生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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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竹炭在写字

井上有一炭笔的书写,体现着书写的澄明境界。很多炭笔作品中,都有涂改、涂抹的痕迹,影像显示,井上有一炭笔书写的速度非常快,简直是奔涌而来。与毛笔一样,这很容易陷入肤浅的论断。

我们分析井上有一的炭笔书写,其实在线条内,线条与线条之间,仍然遵循着内在的笔法。抛弃一切成见,井上有一的炭笔线条力度是十足的。通篇没有弱笔,感觉不出一丝多余的线,一些欹侧、交叠、变形都贯通着自然之气力。在《十牛图—序九》中,涂涂改改、歪歪扭扭、不着调调,整体来看,确实有一种幼稚、混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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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牛图——序九   碳棒

从每一个字来讲,这幅作品都中气十足,不像小学生或初学者那样,虽有形,但无气,这些字其实都非常精彩,比如两个“之”字,虽然不能说“处理”得很妙,但呈现出来的那种味道,是无比伦比的。“观有相之荣枯,处无为之凝寂,不同幻化”这几行字,笔笔力到,出神入化。井上的炭笔字,几乎很难找到“呆板”的死面目,一笔下去,往往贯穿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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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

井上有一曾在《书法的解放》一文中,提出了三项颇具批判性的主张:

一、将书法从“书法家的书法(玩技巧)”中解放出来,变成“人的书法(能看见纯真心灵的书法)”。二、为此,要把我们(书法家)这些表现者从一切束缚中解放出来。即从“书法家”的束缚中解放人性。三、作为第一步,首先要对保守的书法界造反(把自己从书坛中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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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书法的井上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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すずむし

他曾说“没有比书法家自以为垄断着书法更滑稽可笑的事。书法是万人的!解放书法!书法家,放下你的幌子吧。人人必须是书法家。书法家,赤条条来吧。豁出去摈弃一切,作一个人重新起步吧。我首先,要向我自己这样大吼。”

1952年正月,井上有一正式以决裂的方式告别日本书坛。

中国美术学院王冬龄说他是“从书法冲出来的一名现代艺术领域的骁将”。其实在我看来,他不单单是骁将,也是那个时代的境界。

1_副本余秋雨 文化苦旅

余秋雨先生是位非常认真的人。我把整理后的访谈稿请他审阅,余先生回复我说给他几天时间,“这次(访谈)牵涉的问题有很大的理论深度和学术难度”。余先生是在前往重庆与江苏作文化演讲的空隙整理出这个访谈稿的。接到他的改稿后,我着实吃了一惊,余先生用红色笔几乎是将全部的文字重新编写了一遍—将访谈语录整理得更加严谨。实际上,我们发给他的整理稿已经是很规范“很有看头”了。他附信说:“随口漫谈缺少逻辑的严密性,口头逻辑与书面逻辑很不一样,何况变成文字后又失去了口头表达时的重音、停顿、表情……”
余先生是位有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的文化人。他对中华文化及世界人类文明投入了无比的热情与深层的思考。却不大关心别人对他的指责,他说他没看过自己的博客,对博客“彻底不管”。我采访余先生是在5月29日,请他审稿期间出现了“捐款事件”,便又请余先生谈谈此事,这是余先生就“捐款事件”比较全面的回复。当我们没有正面接触一个人、一种事物时,所有的品评不免带有一定的“主观想象性”,真正地了解需要近距离的接触。所以我提议:请大家走近余秋雨。

2_副本余秋雨  《踏莎行苦旅》

书法,中华文化的生命线

张公者:如何评定中国书法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

余秋雨:书法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分两个属性,一个是工具属性,一个是精神属性。

所谓工具属性,小而言之,书法是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工具;大而言之,中国文化能够流传到今天,也是以书法作为工具,这条黑黑的墨痕其实是中华文化的生命线。

书法在中国文化上的精神属性,是中国文化人格最抽象的一种描绘方式。那些流动的线条正好对应着历来追求的君子风范,他们的举手投足,他们的风雅品貌,都在这个线条当中体现出来了。一个人从小每天在书法当中慢慢地磨炼,就是在修炼自己的精神品格。

只要懂书法,从满纸云烟当中就可以看得出中国文化人格。

张公者:书法的工具性是独一无二的。离开了汉字这种文字工具与载体,书法就不复存在。可以这样讲,人类文字当中唯有汉字可以作为艺术创作的工具与载体。作为记录语言的汉字与作为艺术的汉字书法成就了人类文化史的辉煌。作为工具性的存在,它是物质的;作为艺术性的存在,它是精神的。

余秋雨:这里有三个范例,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和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这三种法帖可以说是中国人格美学最典范的体现。三种强大的人格,通过三幅书法,概括了中国古代文化人格的三个高峰,而这三个高峰又各自具有很大的时代概括力。

王羲之的《兰亭序》,它产生在魏晋的乱世。中国文化许多奠基性的创造往往都是在乱世完成的,王羲之的《兰亭序》就具有这种奠基性的重要价值。王羲之的书法潇洒典雅,既有君子风范,又有魏晋名士遗留的那么一种浪漫和收敛,体现了当时中国最优秀的一批文人的集体人格。后来的很多文人、书法家几乎每天都要背写一遍《兰亭序》,但主要是临摹笔触和布局,却很少品味《兰亭序》的文本内容。其实《兰亭序》的形态和内容是互相辉映的,我们可以由此更清晰地了解他们这群人的精神风貌。因此我总是要求我的学生顺便关注一下《兰亭序》的文本内容。你看,王羲之先讲他们聚会的时间、地点、气候、气氛,然后就讲到了人生观。他说人活在世上有两种追求,对内可以寄情抱负,对外可以寄情山水。不管是寄情山水还是寄情抱负,只要情绪安定而不躁动,都可以。怎样才能使人安定下来呢?那就要求这个人必须要有理念。当时在魏晋名士中最常读的理念就是要贯通生死。而王羲之说:我在意的不仅仅是贯通生死,而是要贯通古今。如果是贯通古今的话,我们今天的聚会就非常有意思了,大家留下那么多诗,我还写了这个序,时间就像眼下的流水一样流去,以后总有一天会有很多人看到的。这是一篇表现君子情怀的优秀短篇散文。王羲之的笔墨是这种情怀的杰出外化方式,加在一起成了那个时代文化人格的精彩代表。

《兰亭序》是公元4世纪的事。我们再跳到公元8世纪,要看看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了。这个《祭侄文稿》不仅是书法杰作,而且还是在中国历史最大折裂处的一次人格大奔放,极其灿烂又极其悲壮。我所说的中国历史的最大折裂处就是“安史之乱”。“安史之乱”爆发时,朝野在震惊之余束手无策,第一个站出来组建武装力量长途平叛的,居然是颜真卿本人。他们全家,为这场战争作出了极大的牺牲。他们以一门悲烈,维持着大唐文明,抵制野蛮的罪孽。两年以后颜真卿亲自写文来祭侄子,他以笔墨哽咽着,以撇捺祭奠着。那淋漓顿挫的笔触,撕肝裂胆的篇页,我每次看到都激动不已。激动的程度,超过观看毕加索那幅抗议法西斯暴行的《格尔尼卡》。从8世纪到11世纪,我们又拥有了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苏东坡没有王羲之那么好命,也没有颜真卿那么磨难,但在文化上却又比他们更全才。在文化上,他几乎什么都行,因此多种风浪也就汇聚到他身上。

如果说王羲之是乱世当中的典雅人格,颜真卿则是盛世当中的悲壮人格,那么苏东坡则代表着一种更理想化、也更亲切的放达人格。

三个帖让我们看到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又是三个群体的最高体现,这三个群体又反映了三个时代,这三个时代又是中国文化的关键时期。所有懂得中国文化史的人都知道,魏晋、大唐和北宋,这三个朝代加在一起的话,中国古代的辉煌,我想大半可以涵盖了。因此,三幅行书,成了中国文化史最抽象的、最概括的外化形式。同时,也构成了中国文化史最壮丽的部分。

张公者:这三种法帖不仅是书法艺术杰作,同时也是作者人格的体现。是那一时代的精神、文化与杰出人物的代表。后人把三种法帖称为“天下第一、第二、第三行书”是有深刻涵义及令人信服的。它们体现出的不仅仅是书法艺术创作本体的高超,在文本上也给人启迪,对生死、人生、国家、庶民,都有让人值得思考的论述。
法国的熊秉明先生曾说过: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中的核心。您同意这种观点吗?

余秋雨:我同意。我曾经谈到过类似的观点。我刚刚分析过,历史上重要的书法作品已经处于核心中的核心地位了,别的文学艺术门类不要难过。欧洲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荣格说过,一切文化最终都沉淀为人格。我进一步说,人格的外化方式一定是抽象线条,中国书法的线条把中国文化人格的几个重要方面都充分呈现了。你看,笔墨的流动状态就是逍遥游,君子高高大大的袖口在转笔处抖动,他们的表情变化,他们的气节刚正,全在笔墨间体现出了雍容与华贵。他们还必须遵守规范,在规范当中取得自由,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正好体现在书法当中。这种抽象提炼,恰恰是最高提炼。

8年前,在法国的塞纳河畔,我曾经和一个法国建筑学家有过一次争论,这个争论当时凤凰卫视播放过。那位法国建筑学家非常喜欢中国,喜欢中国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但他对我说,他有一点不喜欢的就是中国的审美水平太低。我说你指的是什么?他说你看,全是大红大绿,大金大银,大红灯笼,画龙画凤。他说不仅在北京看到,而且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也有看到。他说,世界上任何具有审美水平的人都知道,艳俗的色彩泛滥是低级审美,你们怎么就永远也走不出这个低级审美呢?我听了就明白了,说你说得很对,但是你误解了中国几千年的审美传统。我讲了两个证据。第一,在2500年前,世界上首批大哲学家同时问世的时候,只有一个哲学家提出了“五色令人目盲”的观点,他就是中国的大哲学家老子,我没有看到其他文明故地的哲学家提出过类似水平的观点。“五色令人目盲”,说明中国人并不喜欢艳俗的东西;第二点,我希望你注意,世界上只有一个民族用一种黑色的线条横贯几千年,构成了自己文化审美的最高形态,所以说中国人其实比世界其他民族都知道收敛之美,单纯之美。他抱歉地说,他都不知道。他说,希望你们能保持癌我说我们一定能保持,一定能够恢复到这一点。

张公者:当我们在研究古代书家的生平时,我们知道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都是“为官者”。中国古代书法史上名家也多是官员。那么,中国书法和古代政治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余秋雨:没有直接的关系。宽泛地说起来,古代的政治生活中离不开书法,中国的政治人物大部分都是文人,文官在从事政治活动的时候其实是以自己的文化人格作为基础的。书法是文化、人格之外化,所以当然和政治有点关系,但书法和政治构不成一个独立的、可以讨论的关系。

张公者:书法在今天的社会生活中有什么样的价值?

余秋雨:“五四”以后推广白话文,钢笔文化“战胜”了毛笔文化,留下来的毛笔文化主要是一种美丽的工具性存在。

张公者:过去人们用毛笔来进行书写,记录语言,那个时候可以理解为工具性。而今天大家不用毛笔写字了,甚至连钢笔都不用而直接用电脑了,为什么还是工具性存在呢?

余秋雨:这是因为书法进入了公共审美阶段。当代书法在公共审美领域又出现了几种方式,例如旅游点的碑刻,商店的招牌,书画展览中的展示等等。由于表达工具主体的改变,很多人已经不会写书法,因此书法已经不能作为人格的一种外化形式,因为很多很好的人,字写得很坏。现代书法家人数也不少,但在全社会中还是很小的一群,书法在他们手上更多地是审美形式,而不是人格外化。其实在古代,一个具体的人的书法技术与他的道德品质也不能等同,我说的人格外化是整体化的。

张公者:所谓书品即人品。如您所说的书法的另一个最重要属性—精神属性,它是书法得以传承数千年不衰的令人神往的高贵品性。

余秋雨:钱鍾书先生曾经提到,“文如其人”的说法有很多例外。说“文如其人”或“书如其人”,不是一个规律,而只是对少数完全合一的人的赞叹。

3_副本余秋雨题昆仑第一城

拯救公共书法

张公者:所谓“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总之,如其人而已”。书如其人,此之“如”,主要是指人之性情,人的性情在作品中是可以体现的。而非如其“人品”——品德。只是我们在论书时,必当论其人,书者的良好品行又增加了书的份量,书品便成了人品,提升了人格魅力。

余秋雨:我们历来对“人品”、“品行”等等的说法实在太空泛,人人都可以这么自称,没有什么标准。其实,最大的人品是对公共领域负责。对书法家来说,有没有勇气在公共领域驱除以书法名义出现的恶浊,保护我们中国文化的美学珍宝?这就是人品的大体现。

这事我必须说得严重一点,当书法在公共空间和公共建筑上出现的时候,书法具有某种群体审美强制性。试想,如果你不喜欢某位“书法家”的作品,你可以不买他的字、不买他的书法集,可以不进他的书法展览会,但当他的作品挂在一个大楼的上面,那对不起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天天眼睛要看到它,没有躲避它的任何可能,如果这个时候你把眼睛遮起来,就有可能会撞车。所以这是一种强制审美。成年人看了也就罢了,最遗憾的是孩子,经过这个大楼的几万、几十万孩子,他们可能对书法本身不了解,但由于每天看,他适应了这种书法,就会在他脑子当中打下这样的书法范本,或者打下书法的底子。如果这个书法是丑陋的、散架的、不成等级的,那么实际上这种书法就在公共审美领域里边造成了邪恶。这种审美邪恶造成了一种我们所非常不喜欢的异向审美适应,那是对健全人格的摧残。

张公者:美有尊严,如同人之尊严。美的品格同样是不能亵渎的。

余秋雨:在我看来,美的尊严和品格,现在首先体现在公共审美上。我想懂中国文化现状的人都知道,公共书法当中有太多太多难看的字。我不用电脑、不上网,但突然发现了社会上在流行一种很难看的行书,这是怎么回事?一问,是从网上拿下来的。还有,我们经常能看到一种又笨又俗的隶书,也是“电脑体”。除了“电脑体”,还有一种自认为能写毛笔字而实际上却完全没有理由成为公共书法书写者的企业家、官员写的,也成了一种审美阴影。

张公者: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余秋雨:我认为责任不在那些企业家、官员和被大家误会了的“书法家”,而在于我们的书法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应该承担监管公共空间的书法责任,至少维持一条起码的底线。我想,书法家协会如果这样做了,大家都会服从。

我曾经参与对上海古建筑的保护性咨询,事实证明相当有效。阮仪三先生是同济大学的教授,他曾经为保护当时的平遥古城、保护周庄,起到了极好的作用。现在的官员和民众,都愿意听他和他的同事们的劝说。你们堂堂的中国书法家协会,如果成立一个公共书法监管委员会,我相信分管城市市容和建设的副省长、副市长他们会非常高兴。如果以这样一个专业委员会的名义来裁决,一定比省长和市长下令有效得多。

现在某些单位为了显示自身的重要性,常常会邀请一些领导人题写牌匾,这也会把领导人推入一个尴尬境地。多数领导知道自己在公共领域的权力与自己的职位无关,但也有少数领导人并不知道。他们以为,题写牌匾是对某行业、某地区的一种关怀,其实是忽视了公共书法的审美门槛。这情景,就像让一个不太会唱歌的领导人在广场领唱,或不太会画画的领导人当众作画。因此,成立一个类似于“公共书法监管组”的专业机构,可以作一个提醒,让那些领导人知道“公共书法”这个概念。

张公者:成立“公共书法监管组”,这个建议很好!这个组织可以由政府牵头,由书法家、文字学家、文化学者组成。是一种纯学术性的,使命性的,但这种行为必须是政府的,只有政府才有这个“权力”,才能执行下去。我在辽宁工作期间,曾向兴城政府提议过有关兴城(古称宁远)“明代一条街”牌匾的建议,同样是没有结果的。我们的力量有限。这里面还涉及到诸如各家各户请书法家题字费用等等一系列问题。政府应当有一部分公共资金用于此处。实际上我们的优秀书法家们同样可以低费或免费题字。

余秋雨:不能过于依赖政府官员在这方面的审美素养,而应该进一步发挥文化人主动介入公共事务的积极性。在这里,公共事务同时又是传统保卫战。千万普通民众在街市间获得的对中国书法的感性认识,是中国书法承前启后的基穿我想对书法家们说,公共书法的事,比你们举办私人展览和出版书法集重要。如果广大民众在街市间接受了书法的负面教育,那么,你们自己的书法再好,也会进入一种不适合整体生存的“风土”。

张公者:可是我们今天所谓的书法家有多少真正堪此称谓呢?挂在公共场所的字有那么多,不也都是“著名书法家”书写的吗?

余秋雨:因此我希望“公共书法监管组”里边的人数要比较多。通过无记名投票,决定本地和外地适合上公共书法的书法家的名字。即使是书法家,有一部分人也不适合写公共书法。有些人的书法写得很好,但不适合放大,而有些书法家的字就非常适合放大。譬如像沙孟海先生的字丰腴沉着,放大了很有气派。相比之下,启功先生的“深圳水库”四个字被放得那么大,伸展在大坝上就显得不太合适。郭沫若先生的字有时顿捺之间用力过度,但“故宫博物院”这几个字很平静、很大气。针对这种情况,公共书法监管组就管不到了,因为监管的只是“底线”,而这里说的是“风格”。但是,当公共书法的认知水平全面提高了,风格的讨论也就能成立了。

张公者:强制审美常常造成审美标准的确定。如果我们提供的“强制审美”的标本是真美的,那么对受众的“强制审美”是有益的。相反,强制审美的标本是伪艺术,是丑的,那它所造成的毒害是极为可怕的。现在充斥在我们的城市、乡村,建筑、景点中的无处不在的让人难以忍受的、不堪入目的招牌题字,这不仅仅是书法审美无序的表现。这种丑陋书法的强迫审美不仅是一种对人精神上的摧残,更可怕的是贻误后人。还有可怕的是制造这种强迫垃圾审美的人却自以为是在创造美,自以为是在展现美,自以为是美的使者……真是自以为是到极点。当受众形成异向审美适应,美的标准就改变了,直接导致审美水平的低下,我们不能要求大众具有专业的艺术水平与审美能力,而我们要提供给大众一个正确的审美取向,审美标准,公共空间的艺术品是极为重要的。

余秋雨:“强迫审美”和“强制审美”的概念我不想正面提出。我所反对的是公共审美中那种负面强制,却不主张对于正面审美进行强制。公共书法的正面审美,空间极大,而且我也不排斥那种稚拙化的游戏体、刻版式的印刷体。但是,只要一摆出书法的架势,我们就要认真一点。因为一旦成为公共书法,就成了一所“开放大学”—“书法开放大学”。当然,这所开放大学里也有极大的自由,可以选课,可以认师,可以创新,也可以离开。甚至,也可以叛变,却不可以兜售假冒伪劣产品。

张公者:前段时间我们去浙江嵊州拜谒王羲之墓。当地政府、民众很重视对王羲之墓的保护,并举行各种活动纪念宣传书圣。也是去年的时候,到山东的费县拜谒颜陵,颜真卿家族陵地附近的农民自发来保护它,有些并非颜真卿的后代,当地政府也很重视。

余秋雨:好,那好极了。我们所有喜欢书法的人都应该感谢当地的这些民众。这个财产是属于全中国的,甚至说是属于全世界华人的。

张公者:书法是可以在当代文明中能够与古代文明对接而形成了独特的文明线。一根书法线条将几千年的文明史连接起来,连古连今,连线未来。它是中华民族的一条生命线,记载中华文明的历史。今天我们要保护书法,就是在保护文明。

余秋雨:目标很大,但工作应该很具体。很多年前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和一些文化人一起在上海看看哪些老建筑是必须要保护的,不能拆掉的。后来我们的行为纳入了政府部门的行政行为。对于公共书法,也可以组建这样的“巡查队”。我建议把公共环境中的题字分几个等级,一个是不可容忍的,一个是可以商榷的,一个是可以保留的,三个等级。

张公者:组建一个全国性的“公共书法巡查队”,对全国各公共场所进行清理。这是一项大的工程,各地方政府同时成立这种机构,对一些老的题字要注意保护,不能在清理过程中把好的东西清理掉。

余秋雨:有些公共场所的书法,也可以用“集字”的方式,把中国古代一些经典的行书、楷书、隶书法帖中的字选出来进行组合。这也会起到书法美在公共领域的传承作用,当然,“集字”也要讲究布局、接气、对比。

张公者:拼字、集字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若找不到合适的当代书法家题字,集古人的字最起码不让人生厌,仅书法艺术本身的美是很高的。只是集古人字少了时代性。当代书法家应该承担起公共书法的责任,把优秀的、适合展示在公共场合的好字留下来。也是给后人留下美的财富。

余秋雨:你说得很对。但是我倒是很希望我们大都市的公共书法中,能够同时陈示经典书法和当代书法的风范,让街道成为一条有着时间深度的文化长河。

4_副本余秋雨《心经》

当代作家与书法

张公者:我们谈到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谈到《兰亭序》,他们是了不起的书法家,又是作家,尤其苏东坡更是全才。《兰亭序》是文本内容与书法艺术完美结合的杰作。我们先不谈当代书法家的文学水平,先谈谈当代作家的书法。

余秋雨:对当代作家,不能在书法水平上强求。原因是,在20世纪前期,钢笔文化已在总体上代替了毛笔文化。这种代替,又与“五四”新文化运动所主张的革新观念有关。不少“五四”作家的毛笔字写得不错,但他们已不把这一点当作文化坐标。当时中国的文化教育界在大规模引进化学、物理、数学和西方人文科学的时候,毛笔文化的衰微成了一种时代必然。书法,就成了书法家而不是全体文人的行内事。这个转折,使作家和书法失去了必然逻辑。有的作家碰巧能写书法,不错,却不能以此为他们的文学水准加分。在当代,随着电脑写作的普及,这个问题就更明晰了。这不是一件值得书法家抱怨的事。但是,我希望中国作家的大多数,能够欣赏书法,至少有兴趣。想想我们天天摆弄的汉字居然有人写到那种美丽的程度,应该让作家感到兴奋。

张公者:20世纪写白话文的作家因其早年的底子,能写毛笔字,而且大多数很有功力。鲁迅、钱鍾书、胡适等的字具有书卷气。

余秋雨:很抱歉,我觉得钱鍾书先生和胡适之先生在书法上是缺少功力的,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对他们的尊敬。20世纪前期的大作家中,字写得最好的还是数郭沫若。鲁迅、茅盾和沈从文也还不错。学者中写得较有特色的是马一浮先生。反倒是政治人物中,有一些人的书法写得比作家好,例如康有为、谭延闿、于右任。

张公者:当代学者能把毛笔字写的有模有样的人太少了。您的字有米字风神,又是学者字。

余秋雨:我小时生活在一个贫困的山区,离县城还有60里路,家乡除了我妈妈以外没有一个人识字。我上了乡村小学以后没见过钢笔,钢笔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个奢侈品,连铅笔也比较奢侈。小镇上能够买到的是毛笔,极其便宜,几分钱一支。我们在课堂里记笔记、考试,都用毛笔,包括算术课也是这样。因此,我所有的小学同学,操作毛笔都会比较熟练。我写毛笔字的功底,就这儿打下的。当然后来还有一个提高过程,譬如我在安徽工作的叔叔特别喜欢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而我的外公又善于写柳体和欧体字。

我认为毛笔字写到一定程度,需要超越技术,而获得一种神秘的“气”。我的好朋友贾平凹先生告诉我,有一次他到新疆的沙漠里去,盛受强烈,回来后书法就有很大提升。

张公者:回到书法家本身。书法创作的载体是汉字,汉字让书法家有展示自己创作的空间,任性发挥,而文学(指书写内容)同样也是书法创作的载体之一。我们不能想象也无法接受,错字满张文辞不通的“书法作品”会给人以启迪、给人以美的享受——即便是它的“艺术创作不错”,也无法让人容忍。我们总不能去吃一块口感很好却带毒的蛋糕。

余秋雨:对这种事我倒觉得要宽容一点。今天的书法家是多元组合。有的书法家更偏向于艺术形式,偏向于线条的流动状态,更看重水墨线条这种“有意味的形式”。这样的书法家,对内容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我认为也应该支持。第二种,把练字当作一种人格修练,修练在天天不息的撇捺顿挫之间,他们也未必特别在乎内容。当然也有一种比较古典的书法家非常讲究书写的内容。我认为,在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上,我们有理由更多地关注形式。当然在内容上,也不应该出现错字满篇、文辞不通的情况—除非是故意的。

5_副本余秋雨 庄子《逍遥游》(局部)

现实与历史

张公者:中国古代传承的书法作品,是书法艺术本身(体)与文本内容以及作者人格魅力三个方面的聚合。书品、文品、人品成就了经典。

余秋雨:你说得对。但是我们也应该清醒地看到,今天的书法发展,不能过多地挪用古代概念。与古代书法相关的社会气氛和历史话题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我相信在现代再也不可能出现类似于《兰亭序》或《黄州寒食贴》这样典范的作品。我们尊重经典,但不要做太多传承经典的梦。就像我们现在有好多作家一样,老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文学史上有地位,他们完全不知道一切都已改变。今后的文学史谁来写?要不要统一的文学史?这种文学史会不会进课堂?大家在自主阅读的环境里还会不会服从文学史?……这一系列问题早就放在眼前了,而大家还幻想着过去暂时出现过的现象,希望重复在自己身上。只要是明白人就会懂得,王羲之不可能出现在颜真卿时代,颜真卿也不可能出现在苏东坡时代。每一种生存方式随着时代的变化都在天翻地覆。我们今后的文化生态会什么样,真是无法预计。至于社会能否接受我们,更不要考虑。即使是王羲之、颜真卿的书法标本,写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会以书法传世。我的想法就是,我们只需要保持住自己对美的认定,在心灵当中寻找一种诚实,然后创造我们自己的美。至于他会不会成为《鸭头丸帖》或什么,不知道,这不要太多考虑。太多考虑的话就会成为中国文化界那种你争我夺、互相贬低、文人相轻、书家相轻的现象,大家争地位,成了“争座位帖”了,就不好了。

张公者:您认为后来的文化史的书写不像我们今天对我们前辈、对以往的历史的书写方式,是因为今天时代的多元、创作的多元、思想的多元、文化的多元。而历史总要有人来书写,我们不知道后人如何评定我们今天的艺术史,这可能是观点与审美的不同与变化造成的。而对我们今天的定位,后人总是要给的。我们现在除去自身的努力之外,能参考的也只有我们今天如何看待我们的先人,就像今天说到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我们后人总也要提到他们认可的名字。今天我们该怎么做?

余秋雨:这是中国文化人的一个大毛病,太在乎“历史的结论”了。不要过多考虑前后左右的评价,而要诚恳地投入美的创造过程。我想我爸爸这一代为什么在“文革”中受了那么多的难,就是整他的人希望在历史上给他留下一个负面的政治判断,是什么什么……我爸爸痛苦了十几年就是想在档案上留下一个好名声,所以我爸爸也多次想自杀。其实那种名声是过眼烟云,对于负面名节是这样,对于正面名节也是这样,都不重要。书法家们,你们能不能首先摆脱这个魔罩?

张公者:这不是您父亲这一代人他们本身的问题,是历史的问题。

余秋雨:是历史观。我刚才讲到很多传世法帖只是偶然之作,甚至只是便条,是草稿,那就说明便条有可能进入历史,而反复修饰的文稿却早已失之听闻。同样的道理,被后人怀念的文化人,不一定是当代最强势的人。陶渊明在唐代就不怎么有人知道他,直到宋代,隔了多少年了,大家似乎重新发现了他,苏东坡说陶渊明比李白杜甫都好。现在已有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很多争得你死我活的所谓“历史结论”,其实带有巨大的虚假性和不真实性。去翻《二十四史》,我们以为都是真实的,但仔细一看问题太多了,它是史官写的,写的是朝廷史,没有写出民间生态史和文化生态史。因此,我们不能为这种“历史结论”活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放松精神,不再左顾右盼,不再前思后想,真正把字写好。

张公者:我很赞同您的这个观点。历史的公正,实际上是每个时期人们的观点吻合,就像今天我们认可的某一历史人物作品,我们的后人也许不认同。只是后人的评定总比同时代人要公正,没有过多的受艺术之外其他方面的影响,更多的是考虑艺术本体,更多的是基于史实。而作为艺术创作具有时空性。比如说梵高,他的创作是不被他同时代的人所认可的。还有黄宾虹,只有傅雷一个人懂他,同时代的人也没有像今天的人那么喜欢他的作品。他们创作出超越时代的作品,他们的创作是几十年后人们的审美标准,他们与当时的时代不合拍,却创造了未来。陶渊明也是这样,大唐气象是那个时代的标准,宋人喜欢他的作品,正吻合了宋人的思想与追求。

余秋雨:我在这里必须说明,书法家应该与评论家不一样。历史的公正、坐标的回归……这些宏观思考也只有评论家才该注意,书法家自己连想也不要想。创作者只顾埋头创作,一切都让它去。对评论家来说,也一定要明白艺术没有统一标准,而且永远在不息地变化。评论家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描述云天,却不要企图捕捉云朵。有的评论家把自己看成是可以捕捉云朵的天神,实在有点过分。

6_副本 7_副本余秋雨 屈原《离骚》(局部)

谈建筑

张公者:在公共审美方面令人担忧的还有我们今天的建筑。

余秋雨:你说得对。在公共审美领域,更大的问题是建筑。与公共书法相比,它更宏大、更坚固、更不可更改、更能强烈地表现一个城市的文化品位。因此,我这些年在建筑上发出的呼吁更多。上海评十大建筑,除建筑学家之外还有三个评委,那就是陈逸飞、谢晋和我。我们不是建筑学家,只从一般审美的标准去要求,如何使一座城市能够不失美学上的尊严。在奥运会以前,我也曾经给国家有关部门提过,第一,让专家和市民投票,把北京街上不能不清除的丑陋建筑评出来,再请建筑学家采取措施;第二,清理罩盖建筑的大量广告、标语、口号,让设计师们的“原始才华”呈现出来。我觉得在这些问题上,知识分子也应该有所作为,因为那些建筑属于“公共审美”。
这里我又不得不提出一个我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出过的痛苦问题:我家乡浙江的好多县,在公路边盖的很多农民新家,屋顶上都竖起了一座座小型的“埃菲尔铁塔”,实在太难看了。最近流行的是变成了五个埃菲尔铁塔,中间有一个大的,旁边有四个小的。你想想看,在高速公路边中国富裕农村上空,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埃菲尔铁塔,有不少还镀了锃光锃亮的银色,实在是低俗到不可容忍的地步。在美学上,这像一场瘟疫,快速传染。对此我深感羞愧,因此曾经非常辛苦地找过那些地方官员,官员也毫无办法,因为这是建筑的自由,一点没办法干扰。我觉得需要我们的美术家协会或者建筑美学协会这样的专家们,组成一个专业群体,和政府的有关部门连在一起,构成一种使人很难辩驳的“专业意见”,甚至叫“专业规范”。朱镕基在做总理的时候曾经提出过,希望中国的建筑学家根据东方美学和民间美学,设计出两百多种农舍的基本样式,供农民选择,不能让村子里的包工头胡乱设计,破坏了大地之间的公共美学。农民有选择的权利,但没有自己设计的权利,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应该借口自由而放任民粹主义的低俗病疫,因为土地上的景观、农村的天际线,是人民公有的,低俗的选择严重地侵害了人们的审美权利。我主张,丑化中国大地的行为必须用必要的手段加以阻止。为什么好多人喜欢到欧洲去旅游?其实中国的自然风景有好多,到欧洲,主要是看他们城市的建筑。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就有高水准的专业人员投入到公共空间的审美设计和审定,其中就有米开朗基罗这样的杰出大师,做了各种各样的公共雕塑和设计。当时是由贵族聘请他们的,其他人不一定懂得他们,但会模仿贵族,一模仿贵族就等于模仿了大艺术家所设计的房屋的样子。所以现在去看他们运用的色彩,他们的建筑形体,他们街道上各种各样的装潢,都符合规格,原因就在这儿。这种建筑本身变成了一个大学校,这个学校造成了一代一代人审美意识的提高。千万不要看到丑陋的建筑就说我们学校里边的教育太差,不,最大的课堂就是审美现场,不能等着中学老师在课堂上教给学生怎么搞建筑,这不行的,现场的教育是最好的教育。

张公者:浙江农舍埃菲尔铁塔式的建筑也是一种环境污染。

余秋雨:这是一种环境污染,按照我的讲法就是视觉噪音。清理公共书法,也就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为了减少视觉噪音,让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的在天之灵活得更安详些。

8_副本余秋雨 苏轼《赤壁赋》(局部)

关于中国画的材料和工具

张公者:请您谈一谈中国画。

余秋雨:中国画,是个非常大的题目,我今天只能谈一点。中国画,我个人觉得,可以做很多美学方面的解释,但我还是想从非常实在的角度指出,中国画和西画的一个根本的差别就是材料和工具的差别。工具决定了文化的存在方式。中国艺术家用了毛笔、宣纸、墨、矿物色彩,组成了中国绘画的脉络。工具是一切的基穿米开朗基罗开始雕塑的时候,花很长时间去找古希腊雕塑家取石材的地方。因为雕刻的时候被描绘人物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笑容都是和石材有关系的,甚至和雕刻刀有关。当时米开朗基罗曾找过一大片,不同的材料构成了不同的系列。这个出发点不是精神,是行为方式,行为方式的存在决定价值。中国的书画材料引发了中国艺术的写意系统,然后进入与欧洲完全不同的审美系统。我的思维,在20世纪后期从美学上升到文化人类学,因此特别关注生态层面,包括材料和工具。这就像我在讲当代书法的时候,一定不会局限在书法本身,而必然会考虑从毛笔到钢笔、到电脑的工具性转变,而且是不可逆转的社会性转变。这个问题比空泛的美学讨论更重要。

9_副本余秋雨 采石矶碑(局部)

文化良知

张公者:您在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一种情况:您心里并不认可某种观点、事物、人等等,可为了不给对方难堪,会说出认可的话,并且让人感到听了您的表达之后又非常信服您的真诚。

余秋雨:这样的情况,对我来说很少,几乎没有。

张公者:您不说违心的话?

余秋雨:我不说。最多暂时沉默,但不会绝对沉默。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拒绝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参加各种文化活动的邀请,包括大量的评奖、颁奖活动,原因就在于我不赞成那些活动的基本内容或发生方式。历年来我受到最多的诽谤,主要原因就在于我的直言。

张公者:是出于自己的文化良知或者说是做人的原则?

余秋雨:这两点没有区别。对一个文化人来说,文化良知就是做人的原则。文化良知关系到人间文化秩序的建立,如果人间文化秩序错乱了,那将是一场无声的大灾难。

张公者:您曾做过多年上海戏剧学院院长,它给您带来的最重要的自身意义是什么?

余秋雨:社会责任感。担任这样的社会职务,对自己是一种严格的训练。在接受这种训练之前,我们也会谈论社会责任感,但比较空,摸不着边际。一担任社会职务,就必须为大量素昧平生的人服务,天天负担起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死祸福。对每一个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务,需要立即产生权威、产生判断,并采取合适的措施。这一切,使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变成了实践。我变得扎实了。

张公者:文化学者,这个称谓是您自己定位的还是学术界、传媒界他们定位的?

余秋雨:他们定的。我当时比较喜欢的是叫“文化旅行家”、“旅行者”,因为我走的路比较多。也可以简单一点叫“文化行者”。文化两个字的范围很大,不仅仅是指文学专业。我为文化制定了一个定义:文化是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的共同体。

张公者:您看自己的博客吗?

余秋雨:没看过。有一家网上书城的一位工作人员在帮我打理,我彻底不管。

张公者:您的博客有很多帖子,除去对您的赞扬之外,有一部分是不赞成您的观点的,甚至对您的行为做法有反对意见的。您为什么不删掉?

余秋雨:那就在后面放着好了。我做自己的事,而且全是好事,有人要来反对,就必须制造一些“观点”和谣言,这很可笑,不值得去理,连反驳和删掉都是多余的。例如去年5·12地震,我被全国的抗震救灾所感动,到灾区做了很多事,但几乎每一件事都受到文化界少数人的反对。当时有一些失去了孩子的家长跪在废墟上要求惩处校舍建造商,我就要求当地政府保留废墟上的证据,然后又劝说那些灾民,堰塞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崩溃,应该回到安全的帐篷里去。这被少数文化人诽谤成“阻止请愿”。更奇怪的一次诽谤是,就在地震发生后决定捐款20万元办一所希望小学,但灾区教育局的领导建议我,改捐三个图书馆,由我自己来挑选书。于是我就用20万元买书,再追加30万元购买图书馆的设备,三家图书馆都得在今年9月1日落成。由于整个过程我是亲自组织团队完成的,没有交给红十字会来做,因此有人造谣说是“假捐款”,又说怎么不直接捐钱,却捐了书。灾区的教育局站出来说明事实真相,他们仍然一片喧哗,在网上大吵大闹。我与他们的对立,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他们在海外媒体一直宣扬,中国的抗震救灾是“灌迷魂汤”,“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政府官员,但我坚持,中国人在这次地震中表现优秀。我反对用诽谤别人来获得自己名声的做法。

我深感悲哀的是,中国文化界怎么会被这样的造谣者所践踏,而我们却毫无阻止的办法。例如,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在造谣说我在“文革”里面参加一个叫“石一歌”的组织。我悬赏了600天,任何人能够指出我用“石一歌”的名义写过一篇、一段、一行、一句他们指控的文字,我就奖给他我全年的薪水,这事由上海的律师协会的监视长来执行。600天,结果没有一个人能指出,可见这彻底是谣言。但奇怪的是,直到今天,他们还是这么说,永不改口,又永不出示证据。

张公者: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余秋雨:一开始我也纳闷,为什么永远闭着眼睛颠倒黑白。后来才知道,造谣诽谤,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张公者:是因为他们不赞同您的观点吗?

余秋雨:这些不断攻击我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观点。我粗粗算了一下,他们一共是四五个人,都是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毕业的,不会创作,不懂外语,不懂古文,全部才能只是会写大批判文章,但又胆小,不敢批判官员和团体,只敢拿我这么一个没有官职却比较出名的人来攻击,证明自己还有活干,顺便赚一点稿费。最近还有一个与我有关的谣言,说我跟马兰离婚了。这样的谣言,每半年就有一次。我觉得他们实在太空了。书法家一定不会与他们搅在一起,因为书法家要练字,没有那么多时间。

张公者:刚才我们和您、和马兰女士一起吃饭。看得出,您和马兰女士很恩爱。

余秋雨:谢谢你。但造谣者还会说,恩爱是假的。或者说,这个马兰已经不是原来的马兰。

张公者:转换一下话题,您的散文有很多是在行旅中完成的,涉及到历史,包括科学、地理学诸多方面的知识,而往往当时又没有图书等资料可以查阅。您的知识储备跟得上您的思想、跟得上您要表述的内容吗?

余秋雨:跟得上。我对于我所写、所读的广阔的知识领域,有比较充分的准备。

张公者:这是您智慧的体现吗?是有意为之吗?

余秋雨:不是有意的。当时我们在恐怖主义地区历险,生命每天都在危险中。当时中国没有出版过这方面的书,那里更没有书店可言,连像样的商店都找不到,我凭的就是自己的积累。为什么有那么多知识积累?就是在“文革”中,我为了逃避政治运动,躲到了浙江一座半山上潜居,碰巧碰到了蒋介石留下的一个藏书楼。在“文革”结束后,我又把自己关起来,用7年时间在研究整整14个国家的历史,后来写成了《世界戏剧思想史》、《中国戏剧史》、《观众心理学》、《艺术创造论》等著作。这些著作表面上都与戏剧有关,实际上都广泛涉猎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个层面,包含着大量知识。

张公者:您都能记得下来吗?

余秋雨:如果忘掉一部分,总还留下很大的一部分。我在那么多学术著作中自己完成的外文翻译部分,尤其是我在《千年一叹》、《行者无疆》中涉及的世界各国的历史文化知识,至今没有一处被指出有误。这是因为,那些诽谤者完全无法进入这些部分。只有一个人曾写书“揭露”《文化苦旅》中有大量“文史错误”,在全国也大闹了一阵,但是后来当代文史权威、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章培恒教授连写三篇长文,一一予以批驳,认为那个人是乱说,事情才阻止。但所有参与诽谤的媒体一家也没有道歉。我想,他们的“勇敢”,确实与他们的无知有关,也与他们缺少“耻感”有关。

张公者:您是如何记忆的?

余秋雨:我让一切重要的内容都在脑子里作系统地处理。一切系统化的东西就很难遗忘。我重视记忆的感性,因此总是走访现畅到了现场,记忆就更牢了。这是一个既有系统、又有感性的知识储备。

张公者:我觉得一个人的格局对成就事业起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比如说苏东坡,他不仅在诗文书画方面有很大成就,同时也做官,关心民间的疾苦,关心一切与人类有关的事情……是这些成就了他在文艺方面的高度。颜真卿,在国难危亡的时候挺身而出。也包括王羲之,他的《兰亭序》也是在思考人生。我觉得格局是影响着人的成就的。而您放弃了做官从事政治,假如拥有这些岂不是会更加丰富您的人生和您的创作吗?

余秋雨:格局与职位无关。格局在于宏观视野和深层思考,并把自己的生命价值托付给宏观视野和深层思考。挺身而出的勇气,也来源于此。例如我前后讲了,我一年来为中国在地震中的表现喝彩,就是从宏观上比较了世界各国的救灾情况,又对生命哲学作了深层思考的结果。因此我有足够的勇气来反驳少数文人对中国人民的诬蔑。

张公者:您虽然不去做官,但还是关心政治。

余秋雨:我只关心政治在人本意义和生命价值上的展开,当然也关心中国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兴衰。但我绝不关心官场谋略、人事升迁。二十年前毅然辞职,也是为了告别政治的操作层面而进入它的人文层面。我一直认为,人文价值高于政治命题,而自然天道又高于人文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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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镛
当今富有独立见解和开拓精神的艺术家,
在诗、书、画、印四方面都取得了较高的成就
他的作品涌荡着一种向往原始,
向往自然的人文态度,
透脱着一份苍茫与雄浑的大朴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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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镛 ,一九四八年三月生于北京,山西太原人。一九七九年考取中央美术学院李可染教授研究生,攻山水画和书法篆刻专业。一九八一年留校执教。先后任中央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委员顾问、教授、博士生导师、书法研究室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院院长、文化部优秀专家、文化部美 术专业高级职称评审委员、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艺术创作院名誉院长、李可染画院副院长、《东方艺术•书法》 杂志主编。

王镛先生访谈系列
艺术家要善于思考

我认为,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学会思考善于思考是非常重要的,有人认为在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身上,天赋、勤奋、眼界、思考、名师缺一不可,这也是人生不可重复的机遇。而我觉得,在这些因素当中思考更为重要。天赋如果缺乏思考,会逐渐泯灭,变为平庸。勤奋缺了思考,会没了方向,越练越糟。眼界没有经过思考,也不会提高,名师教得再好,没有自己的思考,只能盲从,也不会受益。缺乏思考,懒于思考,这是搞艺术的大忌。

2_副本

对于当下火热的艺术收藏市场,我也保持着冷静的思考。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要守得住寂寞,还要有高度的责任心,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件作品,不能应付。艺术家热爱的是艺术,钱在其次。回想自己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自幼学了三十年艺术,从未收入过一分钱,为什么?因为爱艺术,后来进入商品经济,才有了笔酬。有人收藏你的作品是好事,但也应激励你不断进步。才能不辜负这个收藏群体。

3_副本

耐得寂寞不太容易,尤其是当下。我觉得主要是你对艺术的态度。如果认为可以通过艺术去谋求功利,肯定就耐不住寂寞,不是“耐不住”而是根本不想“耐”。耐得寂寞是为了提高艺术,而提高艺术也想得到社会的认可。这样一来,就有捷径啦!通过结交权贵,通过经营炒作。都可以获得有话语权的人的所谓“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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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得寂寞,提高了艺术水准,得到有眼光的专家的认可。这样才有人生的价值,这两种结果,哪个更值得?人生观不同,结论也不同。前者可以风光十几年,几十年,但在历史长河中,肯定是昙花一现。而后者的历史价值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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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是什么?

一个正在飞速成长的书法APP,一个由30,0000用户、上百位导师共同组成的书法社交平台。

墨池在线课程有多牛?

—— 我们有很牛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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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中国画学习、国展投稿解析、
汉代印章临摹解析、有一种小楷叫王献之、
如何临习《大观帖》、草书/小篆字法快速记忆
到玩转《书谱》

涵盖楷行篆隶草、入门级、国展冲刺班等公开课,以及逐、字、解、析的视频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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