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手合一:唐人是这么研究用笔的

唐代是书法辉煌的时代,因此相关的书法用笔著述也不少,其中大部分收集在流传至今的唐韦续的《墨薮》、宋朱长文的《墨池编》、陈思的《书苑菁华》中。

初唐至中唐盛行魏晋以来的书风,张旭、颜真卿的出现,书风又为之一变。唐代的这一类著述,几乎全是记述魏晋以来传统书法的传授口诀,中唐以后所变生的新书风,全然没有提到。

今天,我们一起来看看唐人对用笔的论述。

这些著述的作者中,固然有大家者,诸如像唐太宗、虞世南、欧阳询等。实际上,这些人的著述是否出于自己之手,尚值得怀疑,恐怕后来的许多用心者,为立其一家之言而作的所谓秘传书吧。其中有内容类似者,有借用他人文章之章节者,属其本人真正之学说,终难以置信。这许多著述,如从内容上去划分,可归为两类:一类是论述精神修养方面唐太宗的著述有《论书》、《笔法》、《指意》、《笔意》(《墨池编》),还有是《笔法诀》(《书苑菁华》),虞世南的著述有《笔髓》(《墨薮》、《墨池编》)。唐太宗《笔法》(与虞世南《笔髓》、契妙一段的部分同文)曰,写字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才能把字写好。若心神不正,字则欹斜,志气不和,书必颠覆。书道深奥,心有所悟才能下笔成书,因此,仅技法熟稔还是不能把字写好的。唐太宗的《笔意》与王僧虔的《笔意赞》于内容上有雷同之处。书学之难,神彩(精神)第一,形质(技巧)次之,兼此两者,才悟古人之笔意,臻于心手两忘之境地。孙过庭的《书谱》等,乃唐书法概论中最可信赖者,也属佼佼者,但其观念也承袭魏晋书之本义,心与手、精神与技巧兼备,才能写好字,高尚的精神和精熟的技巧兼得方至入神之妙境。唐代书法的根本精神,有人认为是继承了齐梁传统的书论,所以,唐太宗、虞世南及孙过庭三家都强调“心手合一”四字。

欧阳询的著述有《传授诀》、《用笔论》(《墨池编》)、《八法》(《书苑菁华》)、《三十六法》(《书法钩玄》)等。《传授诀》中,论及了开始写字的重要性,笔需圆正,气力要重。字形匀称,长短适中,疏密得体,迟速兼顾,肥瘦通变,自然之姿态始得。
稍晚,徐浩的《法书论》,谈到初学书者筋骨当为第一,若筋骨不具肉便无所依附。用笔必须藏锋,若笔锋毕露其字即生缺点。缺点要能避免,字才端庄。字形疏密大小、笔势徐疾、平侧都不能所偏颇。此二说皆墨守魏晋之古法,同样主张书法中的自然中和之道。另外,李华《论书》(《书苑菁华》)认为,大抵字不可拙不可巧,不可今不可古,华质相半即可,这种见地大概也是基于类似的想法而产生吧。由此看来,唐代书法之特色,乃是完成其调和之美为其规范的。

于技巧上,令人注目的是唐太宗、虞世南都提倡“虚掌实指”说。充实指力,掌中留一个鸡蛋大小的空间(卢携《临池妙诀》)、如此执笔之法,不仅于唐代受到尊重,即使到了后世亦被子孙视为书法之圭臬;再是徐浩的《书法沦》所述的藏锋之法(相对于出锋,所谓笔锋外露的运笔法),在当时也常被提起,作为王义之书法的法则之一,与“虚掌实指”一样重要、至后来,清代王澍也有与之相关的详细论说,翁方纲称之为晋法,尤力看重。

关于技法,论述得更为完善详尽的当属张怀珑、他的著述有《玉堂禁经》、《用笔法》、《书诀》(《墨池编》)及《用笔十法》(《书苑菁华》),著者不详的《翰林密沦二十四条用笔法》(《书苑菁华》)也依附了他的说法。据《玉堂禁经》,写字第一要学用笔,第二为笔势,第三为结法,三者兼备方能谈论书法。用笔之法,张怀瓘列举了“永字八法”,“永字八法”是所渭侧勒弩超策略啄磔(弩或作努,略或作掠)的八种写法,其起源于隶书,由后汉的崔瑗(子玉)历钟繇、王羲之以下,代代相传;所以说,如果遵循这八种写法,什么宇部可以写好至于笔势,又举出钩里势、钩弩势、兖笔势、怡笔势、奋笔式等五势。用笔法,则有顿笔、挫笔、驭笔、蹲锋、衄锋、赶锋、按锋、揭笔等九用。偏旁笔画,按笔势不同,分力烈火、散水、勒法、策变、三凶、啄展、乙脚、宀头、倚戈、页脚、垂针等十一条。结裹法,则又分列十种结体之法。上面提及的“永字八法”,传承虽有种种说法,而且诸家间存异论,然而,以其楷书书法之根本原则,仍受到后世褒议。

李阳冰也写有《笔法》(《墨池编》),文中的点画方圆之说与张怀珑的《笔势说》意义甚近、再如李阳冰所著的《翰林禁经》(郑杓《衍极》认为和《玉堂禁经》同书)的《九生法》(《书苑菁华》),说的笔纸砚水墨手神目景这九种都是有生命的,应当尊重,这又与孙过庭《书谱》中的所谓“五合五乖”之说,存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是论述书写材料、书写环境对书法之影响,十分有意思。

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墨薮》、《墨池编》)讲述了颜从张处得授十二笔意,即平直均密锋力转决补损巧称,然而,这与张彦远的《法书要录》所载梁武帝《观钟繇书法十二意》相同,因此,张旭不过是将所传的笔意授给颜真卿罢了。还有传为蔡邕所著的《九势八字诀》中八字诀部分,实际上是伪托颜十二意中八意而作的。这些都是以传授的形式写成的文章,究竟属于原作者否,是颇可疑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颜于张这里传授的书法,其实也是主张调和之美的。所以还是属于古法。

到了唐后期,注重精神修养方面的有梆公权的心正则笔正之说,不过这类著述极少,主要还是以关于笔法的秘传为多+韩方明的《授笔要说》(《书苑菁华》、《墨池编》中执笔五法或为韩方明所作)论述把握笔管有五种方法,即执管、掀管、撮管、握管、搦管、日本空海的《书诀》,其执笔法与使笔法之说,一般认为是依据这五法,卢隽的《临池妙诀》(《书苑菁华》)及了双苞和单苞。林砠的《拔镫序》(《书苑菁华》)中,关于指法的论述,有推拖捻拽四字的秘诀、陆希声的《传笔法》(《墨池编》),记载了撅押钩格抵五字的拨镫法;南唐李后主《书述》(《书苑菁华》)中的拨镫法,也见有撅压钩揭抵拒导送八字秘诀(《书史会要》少一「拒」字,成为七字决)。至于拨镫法的解释也存诸说,王澍比作拨灯火,理解为逆笔之意。段玉裁所著的《述笔法》,沿用了此说?

 张旭、颜真卿之后,魏晋的书风日渐衰微,代之的是新书风的蔓延:魏晋书风尊重典型,所以传授口诀为其必要,而新的书风除师承之外,注重个人体验,所以几乎抛弃了从来的传授口诀形式,再不积习相沿,颜真卿说学褚遂良锥画沙、印印泥藏锋之法的陆彦远,与所言古法的藏锋是有区别的,那是一种由忠诚之气象所酿育成的新一代书风。所谓屋漏痕之法,普遍认为隐匿于他独开异境的《裴将军诗》中,可以以此引为事例加以说明。这种笔法,宋姜夔解释为,其起笔与止笔无迹可遁,如果按清康有为解释蔽锋的话,那也许可以理解成贯穿全部作品的全部特性吧。

张旭和怀素以醉中率意草书刷新人之耳目-张旭用的是“折钗股”之法,怀素用的是“壁坼”之法。坼钗股指的是张旭的草书帖,譬如长尾雨山旧藏真迹中的“道”字、“观”字、“耳”字,能窥见钗脚之形,这是就笔法而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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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按姜夔之说,又似乎是指屈折而至劲健圆润这种笔法。所谓的“钗股”,李阳冰在议沦篆书时也触及过,想必是意味着由篆书之法而创造出的另一种方法吧?怀素的壁坼,应也是相对于屋漏痕,似是含有墙壁裂痕的意思,但是依附姜夔,则是一种不见布置技巧的方法,这或许是针对怀素连绵游丝的草书中,所见的笔路自然而行。屋漏痕、折钗股、壁坼,无非是凭籍自然物象来暗示其特有的技法,但同时可以得出诸家在用笔的富性中所表现出的特殊性格。南唐后主的金错刀,指的就是用颤笔写出欹斜不一之字形,作为笔法,抑可归于同类。

唐代书法的技巧,虽然传统书风和革新书风大异其趣,但是,有关传统书风的记录,占大部分的是以传授口诀形式流于世上。至于新的书风,其程度大体上在上面的述说已所囊括。此类内容,与其说是在唐代,毋宁说是在宋代论述得更为丰富和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