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有三种模板存在方式对书法学习很有影响:墨迹、刻帖和刻碑(包括墓志、摩崖等)。前二者关系更密切,是一个源派生出来,很多书法作品中二者并存。如,《十七帖》中的《远宦帖》等既有摹本墨迹又有刻本,这就给人的选择带来复杂的因素。后二者虽系统有别,但都以刻本面目出现,从物质材质的视觉传达上有共同点。关于这三者在学习中的作用及其历史上的影响,现在很值得研究。实践中大家都会有体会,但上升到一种理论性的研究则做得还不够。
历史地看,唐以前大都师徒相授,直接临习墨迹;宋以来则基本以刻帖爲模板;明清以来,刻碑逐渐与刻帖并存,并产生碑帖之争;民国以来,西洋印刷术被引入模板,以珂罗版、石印等方式印刷是很重要的改革。当代,印刷术急剧发展,彩印、『下真迹一等』的技术使经典作品得到前所未有的普及,以墨迹学习爲上的认识逐渐凸显。对入门者而言(尤其是笔法的学习),确实以墨迹爲优,学习墨迹能很快达到一定的效果;对高层次者而言,此三种模板方式则难以优劣论,关键在个人的取舍,后两者是很重要的学习补充。
今天我们要讨论的《十七帖》是刻本,而刻本必然失真,并且随着不断翻刻,越来越不行,艺术信息的损失是其致命问题。这一点宋代以来很多人已认识到,米芾认爲『石刻不可学』,董其昌认爲刻帖是『死句』,而墨迹是『活句』,还有赵宧光《寒山帚谈》里有很多篇幅谈论这个问题。但是很无奈,人们仍不得不以之爲模板。
同时,刻帖从另一意义上说又是『二次创作』。在部份信息损失的同时,又增加了很多信息,即经由刻、拓手续以及时间风化,木石材料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刻本出现不同于墨迹(原始真本)的气质。例如《定武兰亭》、《十七帖》、《阁帖》系统及其它经典法帖等无不如此,给人以审美感知的微妙变化,或者说是异化。同时,刻帖本身也具有了独立的审美气质及评价方式。
明清以来的『帖评』往往针对刻拓后的效果来评定帖的好坏,比如孙承泽等就以『浑论』一词作爲好的刻帖的一个标准。刻帖的某些因素与碑刻的美很接近,从审美接受上说,它或许是碑学兴起的准备或先声。比方说,现在舘本《十七帖》或《定武兰亭》除了字体是行草书外,其他方面的气质几近等同于碑刻的『金石气』。当然,也有人贬之爲『枣木气』、『木石气』,但这两种气质确实都有一种『浑论』、『朴厚』的气质。显然,这种气质在墨迹中是看不到的。之于这种认识,我们对刻本《十七帖》要有两方面的认识,既要看到它不好的一面,也要看到它不同于王羲之其他摹本墨迹的另一种气质。
《十七帖》是王羲之草书的代表作,自唐以来都有崇高的地位。关于王的草书,唐张怀瓘的评价并不高,列他的草书爲第八,『有女郎材,无丈夫气,不足贵也。』这或许是当代更重视狂草大行其是的时代背景。张怀瓘所以借王献之的话认爲大王书法不能『极草纵之致』,『夫能宏逸』。但是,这种恰恰是更典型的大王体,更符合一种不激不厉的中庸之道,甚至『尽善尽美』(唐太宗语王羲之)。颠张狂素固然挟裹盛唐气息而在书史上引人注目,但不能替代王羲之这类草书的价值。尤其从学习角度看,这类小草更适合入门,所以宋以后《十七帖》便成爲草书入门的首选。当今,草书入门字帖往往被孙过庭《书谱》一类的墨迹所代替,《十七帖》有点受冷落。但进入较高水平后,《十七帖》及其它如《阁帖》系统的传统法帖仍是需要的参考材料,甚至可以说,这里面很多宝贵的东西还是没有被挖出来。
我认爲学习《十七帖》要注意这样一些问题:
1、要以二王整个系统爲背景,尤其是墨迹系统,先从这里获得笔法的基础。
2、要选择好的本子。《十七帖》的本子不如《兰亭》复杂,存世版本似以舘本爲最佳。
3、要对比着学。首先,可以舘本爲主,参考三井本、文征明硃释本以及其它本子,古人称之爲『校帖』,征引赵宧光言如下:『校雠法帖,大能速化。即使伧父,若详校一二名帖,未有不爽然生欣厌者。其笔墨肥瘠,引带断粘,顾盼乖合,起止来去,各有得失。……』通过不同版本的比较,互征其趣,对审美感受能力也很有帮助。其次,《十七帖》中的书法还有墨迹及其它刻本存世,也要对比着看。
4、可利用刻帖效果,即从刻本的『二次创作』中寻找灵感。不同本子会提供不同的信息,做多方面的意临尝试,把一个帖写得多样化。既可逆向地透过刀锋看笔锋,想象其挥运之时的感觉,也可以正向地传达其『浑论』一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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