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翔,字振羽,别署师魏斋主、老孙头,晚号“自适居”,1934年生,天津武清人。孙伯翔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二、三届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二、三届创作评审委员会委员。2013年3月获中国文联第十一届造型艺术成就奖,2015年获第五届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1_副本

 

问:
“起于方正,行于温润,臻于清凉,不殁则求。”孙老,我记得您曾经用这一句话来概括过自己的艺术道路,我们不妨就以此开始今天的访谈吧。首先您说的“起于方正”让我想到了您早年学习唐楷的经历,大家都知道您是在30多岁时听了王学仲先生的建议才接触了魏碑,那么自您8岁习字到此之前,学习的都是唐楷对吗?多年的揣摩让您对唐楷有了怎样的认识呢?

孙伯翔:
对,唐楷属于一种统称,这其中我临的最多的,也最喜欢的还是颜和欧,欧没有颜临得多。颜真卿是颜回、颜之推的后代,他一身正气。在书法上他的贡献是一生都在变,直到晚年一直在变,我比较喜欢他。那天我看书画频道有位姓李的老师,他写欧,有人说李老师你怎么写欧呢?他说我老师让我写欧。到现在我想谁让谁写欧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你自己喜欢写什么,这是正确的。这几家都各有不同,但要说正大气象还得属颜。我还有一个偏向,希望把这三大行书倒过来,颜真卿第一,但是从书法的起伏来看,王羲之《兰亭序》最好,从用性情真正创作的角度来看,《祭侄稿》最好。我从颜字上写,写了不少,后来才转向魏碑。

2_副本孙伯翔先生于
2017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
向全国人民献“福”

问:
您年轻时因为家庭成分原因失去了上大学、参军、入党、提干的机会,只能在基层记账、管仓库,后来搞工会宣传工作、写大字报,但这样不利的客观条件也同时让您有了钻研书法的时间和空间,可以说是焉知非福啊,现在回过头,您怎么看待当时这段特殊的经历呢?

3_副本孙伯翔 展翅 90cm × 90cm  2014年

孙伯翔:
对,唐楷属于一种统称,这其中我临的最多的,也最喜欢的还是颜和欧,欧没有颜临得多。颜真卿是颜回、颜之推的后代,他一身正气。在书法上他的贡献是一生都在变,直到晚年一直在变,我比较喜欢他。那天我看书画频道有位姓李的老师,他写欧,有人说李老师你怎么写欧呢?他说我老师让我写欧。到现在我想谁让谁写欧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你自己喜欢写什么,这是正确的。这几家都各有不同,但要说正大气象还得属颜。我还有一个偏向,希望把这三大行书倒过来,颜真卿第一,但是从书法的起伏来看,王羲之《兰亭序》最好,从用性情真正创作的角度来看,《祭侄稿》最好。我从颜字上写,写了不少,后来才转向魏碑。

4_副本孙伯翔  福缘善庆  230cm × 50cm 2014年

问:
刚才提到您在老师的建议下将学习方向从唐楷转向了魏碑,反复临写碑刻、墓志、造像题记等等,尤其是《龙门二十品》中的《始平公造像记》,据说您练了一军车纸,着实是下了苦功的,这其中是什么样的魅力让您如此沉醉呢?

孙伯翔:
出人才和老师的培养有关系,但主要还是自己,自己好什么你就学什么。我把有点成就的人归为两个类型,一个是抱负,一个是酷爱。有了这两个哪一个都行,我属于酷爱类型,少年时期没写唐楷之前,我在农村的私塾上学时就很喜欢写字。我为什么喜欢魏碑呢?一个是王老师王学仲先生给我点拨了学魏碑,另一方面主要是我喜欢魏碑。我喜欢魏碑什么?我喜欢魏碑的生命力,它生命力极强,我承认北碑时代年代非常短,但是它是华夏文明,是汉族与少数民族文化的融合,我也承认魏碑是不成熟的,所以我把魏碑比作一种矿藏。魏晋的东西都是成品的东西,唯独魏碑没有制成成品的矿,是原料。唐楷就好比烧制成器的精美绝伦的一件艺术品,如果你把艺术品砸碎了蹍成沫它也不可能成为制土,它也不可能成为原始的土坯。魏碑正因为它不成熟,它有瑕疵,才好像一个偌大的矿藏,通过你自己的睿智,通过你自己的勤奋,通过你自己的不懈努力,把你自己需要的元素提炼出来。魏碑的魅力在于此。我还有遐想联想,我想我们写碑的人本身就是个“贼”,要偷矿去了,我把我自己说成“偷矿”,到矿那我喊“芝麻开门”,这门就开了。

5_副本《龙门二十品》之一《始平公造像记》拓本

单说魏碑也是浩如烟海的,其中有很多很多,始平公只是它的一种,它是方笔的代表,主要是魏碑中期的东西。早期的东西是嵩高灵庙,等到张猛龙是晚期东魏时期。《龙门二十品》你要挑着写,我同意魏碑主要的残次品是好的,其中还有一个,二十品里王元祥是好的,郑长猷我就不太理解,所以郑长猷写的少。我主要是在始平公下了功,第一次写我儿子说不行,他说你写得太像始平公了,我后来又把它灵动一点,那玩艺确实太雄强了。但我可以说一卡车纸现在到不了,今年82了,恐怕是不够。现在我有些想法,我相信墨池鼻祖,古人的说法不是瞎掰的,是实际的。我也相信怀素写芭蕉叶也是实际的。我自己笔用得太多了,用的是国家的,因为我工作就是干那个的,别看我行业不好,但我干的是好差事,每天写字。

6_副本

7_副本孙伯翔  八十抒怀  70cm × 160cm 2014年

问:
经过长期的实践探索,您首创了方笔魏碑。用常人难以驾驭的长锋羊毫表现魏碑书法钢打铁铸般的艺术特征,并且大胆地侧锋起笔,绞锋行笔,再现魏碑的大气磅礴、奇崛方雄。在魏碑书法的创作实践中,解决笔法难题颇为重要,您的方笔笔法是如何悟到的?

孙伯翔:
单说始平公,它有一个必经的过程,要想临,你得先认识到怎么临,临是对临,必须得像。我是没那能耐,有人说取其意,我取意不行,我先取其形,在形方面。要写始平公写得像,首先遇到第一个问题,必须得死,要像就死,死是必然的,薄也是必然的,必死必薄,在必死必薄的长期当中你要坚持不懈,加厚提活,这就是它的过程。

9_副本_副本孙伯翔先生现场示范书法创作

问:
要说“行于温润”可能是在您吃透了魏碑以后,“又吸收了唐、宋、明、清,特别是宋、明的东西,使书法从方正作为方雄,从方雄作为精神飞动,从精神飞动变得温润”。这句也是您的原话,但其中多了“方雄”和“精神飞动”两个过程,能具体说说这一阶段您做了哪些方面的努力吗?

10_副本孙伯翔先生书法学术研讨会(2010年)

孙伯翔:
那12个字实际押韵都不合格,但一个字说明一个含义。那12个字是我真正认识的东西。方雄应该达到,然后必须得灵动,而且还有一个,这也是年岁的关系,修养的关系,其他的关系都有吧。你光写北碑我觉得差一点,吸收魏晋,特别是吸收宋,宋尚意以后,真是都让人喜欢。还有我要加一句,唐人的法,历史就把唐人尚法作为定论了,实际有些你再剖一剖,欧阳询《梦奠帖》、柳公权,行书好极了,只是没宣传。但是想到宋人尚意,它是一个历史的必然,宋人是文人最自由的年代,所以才出了大家。之后到明清,清就复杂了,明还比较单一一点,明是轻快韵味,好比王宠的,董其昌的,确实给人一种出水芙蓉的感觉。你一开始就老写大方笔你自己就觉得没劲,而且最可怕是变不了,有些人写魏碑他变不了,变不了就坏了,写死了,这个变是太难了。

11_副本孙伯翔 苏轼《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 230cm × 55cm  2015年

问:
现在处处都讲“创新”,传统的书画艺术也在追赶创新的大潮,但我记得您对创新有独特的见解。您认为在文学艺术,尤其是书画方面,不能叫做“创新”,而应该是“出新”,因为书画这方面是没有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的。孙老,您认为当代书法艺术出新的路子该怎么走呢?

孙伯翔:
我不愿意用“创”字,因为我没那个本事。我觉得“出新”比较合情合理,“出新”是谁说的呢?毛泽东说推陈出新,我同意。“创”,未之有也谓之创。像小歌唱家、小明星,说这是我的原创,我的原词原曲,我在演唱,把一夜成名看得太容易了。哪那么能创,只能是继承,继承演变,吸收其他的营养,甚至把大地的、自然的、动物和植物的变化都融入到线条当中,我觉得这是应该的。包括我们平常散步,看见花怎么开,枝条怎么伸,都应该看,细细地看,是有帮助的。

12_副本孙伯翔  察之性情八言联 130cm × 35cm × 2   2015年

问:
您曾经指出,对于一个书法家来说“悟是第一的,读是第二的,写是第三的”。那么,在您看来最为重要的“悟”究竟应该是悟些什么?

13_副本孙伯翔在中国美术馆书画展开幕式(2013年)

孙伯翔:
这个悟也很广泛,说实在的,悟是佛家的东西,我有一个比喻,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悟,举一反三,咱们搞艺术的人举一反三是不够的,要举一反四,反五,反六,反七,反八,甚至于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我觉得这是真正的悟化的基本条件。老师告诉你,老师说一,你领会到一,一个半,再上上不去了,你恐怕没有多大发展,也没有多大出息。我说一个是从书本上得,一个从自然上得。天津有个相声名家马三立,他有个相声,小盒打开一层又一层,打了18层,最后有个小盒,里边是挠挠,道理是一样的。我就是那么个人。

14_副本孙伯翔 《道德经》节录 230cm × 50cm  2015年

问:
“臻于清凉”是您学术一生的追求,也是最后的目的。但据我所知,历史上好像从没有用“清凉”来标榜书法艺术的先例。在您眼中,这“清凉”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15_副本孙伯翔  千古悠悠  60cm × 60cm  2015年

孙伯翔:
“清凉”,我认为是最高的境界。“清凉”我悟到的就是王国维的三境界。第一个境界,他是想独上高楼,有这个想法了他就那么去做了,那么去做了日久天长,总有得不到,或者丈夫出远门了,妻子衣带渐宽终不悔,这段时间是非常长的,消得人憔悴。她自己愿意,什么最厉害?就怕你愿意终身相许,这是最高的追求。众里寻他千百度,你不知道追求多少年,偶尔就在一回首时候,我想找的那人,我的丈夫,我心爱的人,我所找的就在灯火阑珊处。我觉得这是最高的境界了。最高境界除了方以外我还要圆,魏碑的圆我走了好多。我还有一个比方,好像是蝴蝶,好像是蛇,一节一节脱皮,一层一层脱皮,蝴蝶由茧而变出来,一点一点的。

16_副本孙伯翔  大白菜  70cm × 45cm 2015年

问:
书法家刘正成先生曾评价您是:“近百年作楷第一人”,王镛先生赞您:“集北碑之大成而能入于行,当今一人。” 2015年,您又于耄耋之年获得了“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对于这些评价、这些荣誉,您如何看待?

孙伯翔:
刘正成,他就是我的贵人,他是我主要贵人之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他也就没有我。还有石开,石开说魏碑到孙伯翔这就打个句号。这都是对的我褒奖,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首先要感谢他们的慧眼,他们看到这了,他们评价是中肯的。对于这些荣誉,我觉得都是老天赐给我的,其中也有我自己的自强不息和不服输,共同得到,主要还是老天给的,天赐。

17_副本王镛(上)、刘正成(下)
先生参加孙伯翔先生书画展(2011年)

问:
在“终身成就奖”的获奖感言最后,您提到“我今老矣,愿倾我所学,尽微薄之力,传承年轻一代书法人。”我也关注到您为了鼓励中青年书法家,于2014年专门捐出50万元设立了奖励基金。并在北京惠通博文书画院开办了“孙伯翔魏碑研修常年班”。对于年轻一代的书法人,您有哪些建议和叮咛吗?

18_副本孙伯翔先生于魏碑研修班授课(2014年)

孙伯翔:
我要求年轻人不要在展览上搞制作,这是我第一个要求,我更反对贴红条贴绿条贴花,那就更坏了。我还要求当代的大学生要爬格子,这是我的想法,这可能做不到,但这是我的希望。将来中国的知识分子不会写汉字,只能认得,只能用电脑。你首先要用手稿,最珍贵的东西是手稿。有一个可喜的现象,是我自己的看法,这些年有许多年轻人确实是进步了,特别是50多岁到60岁的,确实现在有一帮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进步,我可以说我是老家伙的聪明人,老家伙一大帮,现在都掉下去了,我说的是实在话。

19_副本孙伯翔  节临《张迁碑》 90cm × 50cm  2015年

问:
书画爱好是快乐之道,也是寂寞之道。现在许多年轻的艺术家们在利益的诱惑下难以潜心深造,不堪寂寞,急功近利。您对这样的现象怎么看?

孙伯翔:
这是泛泛,也很自然,不管是唐或者宋,留下就这几家,没留下的好多呢,但那个时代就比现在好,从那种学习环境,那种文风,都远远超过现在,这个东西将来就是有志者事竟成,还是有志士仁人在为它而作,而感到高兴,我说他不是为了名或利,他是为了自己有兴趣,这样的人能够成才。再有一个,现在在习总书记的号召下大家对文艺的喜爱好像又有点回升,这是可喜的现象,希望这种可喜的现象能够铺展开来。我最担心的一个是作家没有手稿,博士后毕业还写错字,还写蛾子,这是中国文化史上的悲哀。

20_副本孙伯翔  教子图  70cm × 45cm 2015年

问:
对于书坛的将来,您曾预言“书风之变很可能在碑帖结合上”,碑有碑的优势,帖有帖的长处,二者结合的尝试历来不乏探索者,您也是其中之佼佼者,那么以您从艺七十余年的经验来看,碑帖结合将如何引领书风之变呢?

21_副本孙伯翔先生与弟子于大同云冈石窟游历

孙伯翔:
这个也是我自己想到的,不见得对。我先说说文和质,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魏碑这些前人的东西是我们的经典,是我们的范本,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的库藏,但是你要知道,这些好东西也让前人把道路给我们挤得满满的,都挤死了,这些人都没处去了。就拿写帖的人来说,在展览上,无论大小展览,百分之六七十都是行草书的,还想再有白蕉,那很少了,写碑的也是一样,写碑的一般是写死拉倒。怎么办呢?我们这条道路上,这也是文化使命的使然,你必须还要找出路,我想碑帖结合才是我们的出路。

22_副本孙伯翔  平生感悟  230cm × 55cm 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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