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士钊有二个女儿,一个太有名了,一个又太默默无闻。小女章眉随殷夫人在香港长大,章含之的书中仅提及她1973年回国参加追悼会,与周恩来有过一段对话,她学的是建筑。还读到过章士钊六十年代前后给胡惠春的一封信,谈及章眉的习作在张大千女弟子的画展上一同展出,其他不得而知。
去年春,北京匡时推出一批殷夫人旧藏,才首次见到章眉的画作,确有惊艳之感,画上多章士钊题诗,还有一幅高二适的书法长卷,写着赠章眉的诗,从诗序可以确定写于兰亭论辨的1965年,章、高与郭沫若论辨的同时,还做起了向下一辈传授《兰亭》真髓的实事。很巧这时又收到高二适纪念馆惠赠的馆刊《舒凫》第四期,有二件新披露的佚函,与匡时的高氏长卷内容,完全相合,刊物不清楚的年代问题很轻松地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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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的《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是年6月10日发表,这时章士钊临了一幅《兰亭》寄给香港的女儿,跋云:“右临神龙一通,乙巳夏伏日在北京,寄与章眉试临。孤桐。”二个月后,收到章眉的临本,章士钊看了很满意,即兴题了一首诗:
小雏无地共临池,万里传观亦自奇。谁是写家浑不辨,除看纸角署章眉。(眉今年十九岁。)
诗中说父女俩的字已浑然一体,不看署名不能分别,高兴之余就寄给高二适同赏,长卷因此诞生。高先和了章诗,另外写赠章眉二首,赞叹之外,在和诗的序中再次表示对郭沫若否定兰亭的不满:
《次孤桐老人韵》(老人以吾著文鼓吹神龙兰亭,遂模一本寄港女子,子眉为临习之助。眉未始用毛笔,而见者谓与公笔致无二,奇哉!世岂有不学而能者耶。老人既喜,为诗示门生适,适亦喜为诗和老人。惟此际方有人图毁弃右军,为蚍蜉撼大树之举,而吾一门师弟乃独宗尚之,此人情势亦同于霄壤):
闻有将雏涤砚池,兰亭一写便能奇。傅家不比章家远,却逊生儿唤作眉。(阳曲傅青主先生有子名眉,父子並工书。)
又《题赠章眉》二首:
右军书圣未为穷,又见官奴学作翁。谁为兰亭争得胜,九重露布策元功。(末句老人与适近事也。)
公诗示我我才穷,难报嘉言慰此翁。书为情钟心在苦,望眉日日著新功。
长卷落款作“八月廿九日”,章士钊收到高诗卷后,在纸边空余处附笔寄给章眉:“高二适是我三十年前论文小友,虽历來自署居我门下,然所学都比我专,书法工力,我尤不及。右幅是汝临写神龙兰亭我送与他看,他高兴所加的评语,语气十分亲切,字体亦甚高明,汝当奉为至宝,加紧用功,莫辜负前辈人的善意。汝得到此幅后,仔细看看,好好学习,试照样临写一通,並我的跋语也包括在內。汝自己认为满意,然后由邮寄来,让我寄与高先生看。桐。九月一日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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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适赠章眉诗卷(局部)
《舒凫》载有高二适8月30日及9月20日致章士钊二函,中云:“公书他日在书史应得俊美佳评(非媚之境),眉定可传世其家,敬慕無既。(师母吴老夫人往在都门曾语公,称适短屏,彼再三疑以为出自公手,公笑谓:“果有此事乎?”,今则此愿无憾已。)来诗虽只二十八字,殊能抵當一篇鸿文。凡天位无旷,五伦纲常,应与天爵齐观。诗之可传,写一人之心曲,必使千万人有同感也。适和只作公元作跋语看(鄙首句,今改为“闻得”字)。眉临卷,公欲适为跋尾,适以为公应给眉先写上戏题一诗並短记,或如见示函语,然后适再如命加墨,(适意以公戏题诗为主体,乃敢批其后,非即欲公先为手题也。)俾成一手卷,公如常置几案,亦可稍暢老怀也。”又:“昨晚获诵赐诗,仰承公兴酣落笔,情味深隽,(前题眉《兰亭》卷均同科也。)即在唐宋大家集中亦未始多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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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适《公书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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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适《十七帖》局部
在诗卷寄出后的第二天,高二適又来信建议两人在章眉临本后,各自写上诗和跋,不知后来是否有过,匡时的拍品中未见章眉临本。前括号中的一段话很有趣,说的是高、章两人字体很近似,连吴弱男夫人有时也分不清。现在有女如父,老人欣慰自不在话下,稍后的“文革”岁月里,章士钊临了各种书帖,都有跋语,寄给女儿示范,匡时这次展示的就多达几十件,选录数则:“右数札乃孙退谷所藏,见于听帆楼集帖。退谷称其跳脫深于晋法,共三纸,临罢付眉儿。乙巳冬。桐。(临米帖)”“右临曹士冕所得本《兰亭》,殆即欧临《兰亭》也,所谓神龙《兰亭》则褚临,世所传《兰亭》,盖不出此二本,其余皆自二本醖釀而出。一九六八年八月卅一日。孤桐为眉儿临。”“丁未国庆前三日,孤桐临摹一通。吾年八十七书此,即寄眉儿香港保存之。(临《书谱》)”
这里刊出父女同框作品二幅,章士钊题画诗的释文为:“小女涂鸦故弄姿,书窗涴壁侭权奇。无妨竟问刘宾客,伊是水家卫茂漪。”“颗颗红心伴蜜脾,华林园里绝乌椑。怜他小鸟矜头白,飞向高枝先乱啼。(乙巳夏五,为小女章眉题白头翁啄柿图。孤桐章士钊,時年八十有五。)”另一幅父女都有题词,不细看,字迹真的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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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眉作品
近见内地所刊许礼平《旧日风云二集》,在介绍潘静安的文章中提及黄文山,括号内注明“曾是章士钊乘龙快婿”。章就两个女儿,章含之可以排除,从上章士钊题诗中可知章眉1947年生,与黄文山相差近50岁。我翻过几本黄先生的文集,未见类似的记载。他出身北大,是章士钊的学生。当年因参加章的追悼会,曾被国民党控制的学校解除教职,见董桥《章士钊浮名满天下》(《记忆的脚注》)。许先生或许将学生误记为“快婿”,点错了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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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