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在文人心中,是一个修炼的道场。做文人,总要有一个书房,哪怕再小,再简陋。郑板桥有云: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他的书房,肯定是不大的。不像我们现在很多艺术家,喜欢把书房、画室弄的非常大。 |
过去的书房,都不求大。我们去故宫,看乾隆皇帝最爱的御书房三希堂,仅有八平米。有一个词叫『明窗净几』,就是形容文人读书时,几案要干净,窗户要明亮,窗户外要有符合文人审美的绿色植物,形成一个很好的修炼环境。文人读书,总会不时眺望着窗外,所以书房外,必须是一个园。 |
中国人是崇尚大自然的民族,大自然是人类之母。中国人的很多学问,实际上是从大自然里来的。古人讲『上下求索』,就是研究自然、观察自然。所以文人的书房外是不可能没有大自然的。再穷的文人,书房外也要有一个小天井,哪怕只有几平方米,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竹子、芭蕉、赏石,看见天空,他通过这方小小天井,就连接进入了大自然。 |
以前文人读书,还要把菖蒲供在书案上。读书晚了或累了,他用手一摸菖蒲,手上就留有一种香味。一闻这个味道,他就不想睡了,很提神。有时候我在想,书房里面摆了很多书,它们是用来读的,那书究竟是什么?书,就是一代代精英对人类自身、对大自然、对宇宙运行法则的领悟。 |
我理解,中国文人其实有两个书房:一个,是文人在家中的书房,是读书处;另一个,就是大自然,是实践处。 古人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万里路,就是在大自然这个巨大的书房里『读书』。坐在书房里,是读前人之书。行于大自然,则是用自己的心性读大自然之书。然后,再回到家中的书房,将从大自然之书中得到的新领悟,融合前人之书,形成新的文字。 文化就是这样,在两个书房间发展与进化。且坐且读,边思边行,一浪推一浪,永远是活水。如此,文脉得以一代代传承。 如果说,行万里路,是泛读大自然。那么,在园子或院中体悟自然,就是精读式了。 |
现代的园,是居者的山林之梦,在都市水泥森林中的照见,或显现。于方寸之地,籍由树石、花草、小桥、流水、亭子的组合与配置,浓缩大自然之万千气象,让人身在城市,却神游世外。还是古人聪明,他们创造了一个词,叫『臥游』,顾名思义就是坐着、躺着云游天地。庭园、茶室、书房,再加之明式家具、书画、文房、菖蒲,这就是文人理想的『臥游』之所,和修炼之地。 |
在我的书房,收藏了一块清代文人匾,曰『课华庐』,为清嘉道年间诗人、文学家沈丹培为同道朴斋先生所书。『华』,通『花』。『课华庐』,即每日以花草为课之所,可见『课华庐』主人朴斋先生爱花成痴。其曾作修花诗云: 『不是甘心杀风景,譬如辣手改文章』,非常有哲理。不仅是种花理草,诗文书画亦同此理。这样看来,『课华庐』三字之意,远远不止花花草草了。『课华庐』匾有题跋曰:『朴斋仁兄先生性爱花卉,兼工吟咏……近复手筑精舍,乘遐迥从,互相唱和,抱酒谈心,颇饶雅趣,因颜其室,以志结契焉』。 |
每每凝望此匾,我仿佛穿越回了清代文人们风雅又快意的生活图景: 朴斋之精舍,素壁上挂着刚做好的『课华庐』新匾,还有一些名人字画; 明式的条案上,摆放着古色古香的线装书; 霸王撑的大书案上,搁着大西洞紫檀木盒砚,刚磨好的墨,乌黑睁亮,散发出一股古香; 乾隆仿宋哥窑开片的海棠形水盂,摆放在墨床右边; 文秀的黄花梨花几上,陈设着刚从花房搬来的素芯春兰; 竹帘外透进的阳光,影在白墙上,温厚如玉,颇能撩拨诗意。 |
这样的图景,也是每一个现代文人的梦境。所以当江南兰苑找我,想合办一场蒲展的时候,我们一拍即合:在江南兰苑,这样一个将兰花的文气与江南的雅气融为一体的文人园,复原一个古代江南文人的书房;有书画,有明式家具和菖蒲;外面园子的绿色,幽幽地透进来。任何艺术,都是整体的艺术,都不可隔离。如果隔离了,艺术的呈现就是不完美的、残缺的。菖蒲艺术的呈现,就是应该在这样一个文人的书房里,再大一点讲,最好有一个园林的空间。 |
园林的最高境界,我觉得就是『清幽』。我家蒲园墙上,嵌有我原来从地皮上淘到的两块老砖,刻的正是『清幽』二字。在中国文人的审美里,对『幽』这个字是由衷地喜欢。『幽』的境界,同时包涵了一种安闲、温暖、平静,这都是我们这个民族了不起的心态,非常和平。我曾讲过,中国文化是月亮性格的文化,月亮的气质就是『幽』。中国古诗词里对月亮的歌颂,俯拾皆是,要远远超过对太阳的赞美。而西方文化,是偏太阳性格的文化,所以他们的审美崇尚强烈、冲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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