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应邀去安徽合肥参加一个画展活动,在合肥机场候机大厅看见了近两年在成都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一则公益广告《中国梦》,以巨大的篇幅醒目地悬挂在二楼上。两只雪白的天鹅飞翔在金红色的梦幻彩云之中。只要是这两年在成都居住的人对此都会非常熟悉。但是在外省的机场再见此画感觉却很不一样,不由得唤醒了我沉睡多年的一段记忆……

1983的成都画院刚从青羊宫二仙庵搬进成都市同仁路80号新址不久,全院都在为参加第六届全国美展准备作品。我当时在重庆四川美院中国画系山水画研究生班学习,寒假回画院看我的老师朱佩君。她很高兴地给我看她正在创作的《瑞鹄祥云》。创作还是半成品,天鹅才勾了线条,她说:“我准备把天鹅用锌白画得雪白雪白的,用纯金画彩云,再用纯天然矿物质颜料中的朱砂朱磦来画天空。这是大色哦,很难画的。”我能想象大概的效果,却很难预计最终的细节把握。不过,看着她非常确定自信的表情,我相信那画面应该是不错的。等半年后我再回到画院时,那幅画已经完成了。它沉稳而绚丽的色彩效果,明确而简洁的画面结构,宏大而空旷悠远的意境,除了天鹅的身体略显短小之外,我觉得应该算是一幅杰作,入选全国美展想来没有问题。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它与另几位四川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作品一样落选了。后来我们一起专门到南京观摩了第六届全国美展,尤其是看了一幅以鹅为题材的作品,我明白朱老师的画为什么会落选,因为别人的造型与表现都展现出非常的优势。不过,作品的意境却真的远不及这幅《瑞鹄祥云》。

作品落选了自然是“打入冷宫”,默默无闻了好多年。其间曾经被邓小平同志的胞妹邓仙芙女士想起过,因而请朱老师复制一幅作为邓女士为邓小平祝寿的礼物。据说被长期挂在小平同志晚年的居所里。直到20多年后,成都画院现存的这座别具风格的百年老宅重新装修,新院长提议把老院长朱佩君先生的这幅画制成喷绘品挂在大堂上,一是为了纪念她,二是这幅画挂在大堂特别好看。从此,大家进进出出,总会见到它。出于职业习惯,我老是会被它的单纯简洁鲜明所吸引,同时又为天鹅的脖长身子短遗憾。作为佩君老师身边多年的学生,我与江溶、高晓笛(朱老师的另两位学生,成都画院专职画家)实际是朱老师的助手。朱老师晚年的很多创作我们都是见证者与参与者,独独这幅作品我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因此,可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感受它。当年没有入选全国美展似乎并没有影响后来人们对它的欣赏。无论本省或外地来画院参观的人们每每从大堂经过,总会驻足欣赏,足见它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前两年《瑞鹄祥云》和其他几幅作品被推举为宣传成都、实现中国梦想的公益广告。一时间这幅白色大鸟在红色天空上飞翔的画面挂满了成都的大街小巷。这可是朱老师当年所没想到的,也常常引着我思考观众对艺术作品的接受、欣赏及互动程度的问题。

当年朱老师创作此作时哪有“中国梦”这个说法,可是为什么人们会认为这幅画就最“中国梦”?据说全国很多地方都用这幅图作宣传背景和公益广告。就像几乎人人皆知的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最初的名字叫“粒粒皆辛苦”,两个画题境界天壤之别。有人会说因为他运气好遇上高人指点和社会集体反思的时代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粒粒皆辛苦》而非其他?朱老师这幅作品虽然在专业的展览中没有被选择,但是,它的富丽堂皇的单纯而强烈的色彩感、明确醒目的造型安排,腾云驾雾、翱翔远方的宏大场面和由此而产生的深远意境很理想化也很宫廷化,与宋徽宗的《瑞鹤图》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它会被今天的社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它是对人们心目中“中国梦”的极好的理解与诠释——它是一种梦境,一种理想,一种看得见也摸得着但又在遥远的未来或远方的梦想……

这些东西朱老师未必想过,但也未必没想过。画胸中之画是优秀画家的共同追求。她不需要去设想后来的人有什么精神需求,只需全心全意地表达自己就好了。至于结果如何,真的就看作品的容量能不能唤起观众的参与与再创造了。我希望朱老师的白天鹅能够在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时间中继续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