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笔之法有五
一曰平。
古称执笔必贵悬腕。三指撮管,不高不低,指与腕平,腕与肘平,肘与臂平,全身之力,运用于臂,由臂使指,用力平均,书法所谓如锥画沙是也。起讫分明,笔笔送到,无柔弱处,才可为平。平非板实如木削成,有波有折,其腕本平,笔之不平,因于得势,乃见生动。细?洪涛。漩涡悬瀑,千变万化,及澄静时,复平如镜,水之常也。
二曰圆。
画笔钩勒,如字横直,自左至右,勒与横同;自右至左,钩与直同。起笔用锋,收笔回转,篆法起讫。首尾衔接,隶体更变,章草右转,二王右收,势取全圆,即同钩勒。书法无往不复,无垂不缩,所谓如折钗股,圆之法也。日月星云,山川草木,圆之为形,本于自然,否则僵直枯燥,妄生圭角,率意纵横,全无弯曲,乃是大病。
笔有回顾,上下映带。凝神静虑,不疾不徐。善射者盘马变弓,引而不发。善书者笔欲向右,势先逆左。笔欲向左,势必逆右。算术中之积点成线,即书法如屋漏痕也。用笔侧锋,成锯齿形。用笔中锋,成剑脊形。李后主作金错刀书,善用颤笔。颜鲁公书透纸背,停笔迟滞,是其留也。不涩则险劲之状无由而生,太流则便成浮滑,笔贵遒劲,书画皆然。
重者重浊,亦非重滞。米虎儿笔力能找鼎,王麓台笔下金刚杵。点必如高山坠石,努必如弩发万钧。金至重也,而取其柔,铁至重也,而取其秀。要必举重若轻,虽细亦重。而后能天马行空,神龙变化,不至有笨伯凝肥之肖。善脱浑者,含刚劲于婀娜,化板滞为轻灵。倪云林、恽南田画笔如不着纸,成水上飘,其实粗而不恶,肥而能润,元气淋漓,大力包举,斯之谓也。
五曰变。
李阳冰论篆书云,点不变谓之布棋,画不变谓之布算。氵点为水,灬点为火,必有左右回顾、上下呼应之势而成自然。故山水之环抱,树石之交互,人物之倾向,形状万变,互相回顾,莫不有情。于融洽求分明,有繁简无淆杂。知白守黑,推陈出新,如岁序之有四时。泉流之出众壑,运行无已,而不易其常。道形而上,艺成而下,艺虽万变而道不变,其以此也。


山水之画,有设色者,峰峦多绿,水石皆赭,,此言用墨之法。当如丹青,分其高下,以明坳突。唐王维《山水诀》言,画道之中,水墨为上。手亲笔砚之余,有时游戏三昧。岁月遥永,颇探幽微。由是李成、郭熙、苏轼、米芾,画论墨法,渐臻赅备。迄元季四家,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师法董源、巨然,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画学正传,各极其妙,有古以来,蔑以加矣。综观古今名画,恒多墨戏,烟云变幻,气韵天成,人工精到,不画思议,约略举之,有足观焉。
一、 浓墨法。
宋晁说之《墨经》言古人用墨,多自制造,故匠氏不显。自唐五季易水实氏,歙州李氏,至宋元明,墨工益盛。何蘧《墨记》言潭州胡景纯,专取桐油烧烟,名桐花烟。每磨砚间,其光可鉴,画工宝之。以点目瞳子如点漆云。明万年少言古人用墨,必择精品,盖不特藉美于今,更藉传美于后。晋唐之书,宋元之画,皆传数百年,墨色如漆,神气赖此以全。若墨之下者,用浓见水则沁散湮污,唐宋画多用浓墨,神气尤足。
二、 淡墨法。
墨沈滃淡,浅深得宜。雨夜昏蒙,烟晨隐约,画无笔迹,是谓墨妙。元王思善论用墨,言淡墨六七加而成深,虽在生纸,墨色亦滋润,可知淡墨重叠,渲染干皴,墨法之妙,仍归用笔。先从淡起,可改可救。后人误会,笔法浸衰,良可胜叹。
三、 破墨法。
宋韩纯全论画石,贵要雄奇磊落,落墨坚实,凹深凸浅,乃破墨之功。元代商?喜车山水,得破墨法。画用破墨,始自六朝,下逮宋元。诗词歌咏,时有言及之者,近百年来,古法尽弃,学画之子,知之尤眇。画选淡墨,破以浓墨。亦有先用浓墨,以淡墨破之。如花卉勾筋,石坡加草,以浓破淡,今仍有之。浓以淡破,无取法者,失传久矣。
唐之王洽,泼墨成画,性尤嗜酒,多傲放于江湖间。每欲作图必沉酣之后,解衣盘礴,先以墨泼幛上,因其形似,或为山石,或为林泉,自然天成,不见墨污之迹,盖能脱出笔墨畦町,自成一种意度。南宋马远、夏圭,得其仿佛。然笔法有失,即成野狐禅一派,不入赏鉴。学董巨二米者,多于远山浅屿,用泼墨法,或加以胶,即无足观。
五、 渍墨法。
山水树石,有大浑点、圆笔点、侧笔点、胡椒点。古人多用渍墨,精笔法者苍润可喜,否则侏儒臃肿,成为墨猪,恶俗可憎,识者不取。元四家中,惟梅道人得渍墨法,力追巨然,明文徵明、查士标晚年多师其意,余颇寥寥。
六、 焦墨法。
于浓墨之间,运以渴笔,古人称为干裂秋风,润含春雨。视若枯燥,意极华滋。明垢道人独为擅长。后之学者,僵直枯槁,全无生趣,或用干擦,尤为悖谬。画家用焦墨。特取其界限,不足尽焦墨之长也。
七、 宿墨法。
近时学画之士,务先洗涤笔砚,研取新墨,方得鲜明。古人作画,往往于文词书法之余,漫兴挥洒,殊非率尔。所谓惜墨如金,即不欲浪费笔墨也。画用宿墨,其胸次必先有寂静高洁之观,而后以幽淡天真出之。睹其画者,自觉躁释矜平,墨质之粗砺,此境倪迂而后,惟渐江僧得兹神趣,未可语于修饰,为工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