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画坛,20世纪曾经人才辈出,21世纪会是空白吗?企业界涌现出任正非、柳传志、董明珠,美术界自然也会有叶毓中、朱松发、王迎春。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山顶,都有标杆式的人物,过去是这样,以后也还会是这样,以其示范效应,引领时代不断走向兴盛。决非一些人的危言耸听,好像吴冠中之后,画坛就没人了、熄火了。若非杞人忧天,也是混淆视听,大师并非空中楼阁,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人物,我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我深信唐勇力、田黎明、苗再新、陈钰铭、袁武等人在各方面都具备了登顶的势力,只需假以时日,必定大器可成。

当下画坛之中坚力量在年龄段上分为两拨人:一拨是叶毓中、杨力舟、王迎春等人,“文革”前完成初、高中学业,而后被抛到社会的各个角落,直到“文革”结束后回归,时代对这拨人有着特殊塑造,使其成为历史上少有的人才群体。还有一拨是50岁上下,已经接班或正待接班,这拨人的优势是年富力强、富于创造,既无前辈们的断层现象(政治运动频发,“文革”蹉跎10年),亦无后学者们的浅薄敷衍,能力、作为已然不凡。劣势是物质条件过于优越,诱惑太多,牵扯精力,其中已经有人为利所困不能自拔了,自然不在笔者的关注之列。

范曾先生一向是焦点人物,树大招风,褒贬不一,学院派画家越是不买账、江湖上越是诋毁他,就越助推其知名度,可谓时势造英雄。范先生确属大才,没有哪个画家有他那样的气场、那样的气度。“范曾现象”足以说明国人尚文,读书人受人尊敬,范先生的成功足以表明“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这个“礼”是传统文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我同冯远先生有过有限交往,听他说到一个词叫“很正”,铜豆般深深地落嵌在心头。后来读到他为《孙其峰书画全集》十卷本所写序言“大画家走在大道上”,深有同感,深以为然。冯远之忙碌,时间之宝贵可想而知。难得他忙天忙地仍不忘初衷,忠诚艺术,严格自律,用心创作。他自定目标,每年力争画两幅有分量的大画,他画过《世纪智者》《星火》《我们》《圣山远眺》等。他画的“向阳花”表现一群孩童欢腾雀跃,奔向希望。他把对孩子的爱对明天的愿景画进画里,把“很正”的情怀画进画里,作品故而堂正、明亮、庄重,一望而见其用心、倾情。他用勤奋及对艺术始终不渝、持身以正的态度,尽可能防范官位带给他的影响。只可惜,在他那样的位置上,即便视野能够达到,用心也想深入,但局限却是天然的,约束无处不在。画画是天才加勤奋,天才又分大中小,勤奋的程度不一样,故而即便是名家也会分出三六九等。

若说死画画、特勤奋,就不能不说到唐勇力先生。我到杭州采访,羡慕那些在中国美院犹如花园般的校园里进进出出的学子们,仿佛从他们身上能看到画坛的未来。画家李桐先生陪我漫步校园,手指一处建筑说:“那儿原先是一栋宿舍楼,后来拆了,唐勇力当年就在那栋楼里,经常看到他从楼里出来,打两瓶开水又回去,关上门用心画画。夜间,所有的楼、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他房间的灯光亮到最晚。”冯远先生也曾同我提到这件往事说:“那时我跟唐勇力住上下楼,每到下半夜,听到楼梯里脚步响,一准儿是唐勇力从校园画室里回来了。”从入学到身份转换,由教师到人物画教研室主任、国画系副主任、教授,唐勇力从无停歇,直到调离杭州,别离西湖,这才不无留恋地说:“哎呀,还没腾出空来逛逛西湖呢。”唐先生始攻工笔人物,进而转向小写意、工兼写。所画题材涉猎广泛,自古至今,率性为之。他从对敦煌壁画的反复临摹中获得灵感、启迪,将今人对古人的眺望璧合在画面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空隧道,任其往来。这般构成需要极高的笔墨技能、极高的悟性及极大的胆识。正是此类创新,丰富着唐先生的绘画实践,调动其创造潜能不断地实现跨越,笔下取象不惑,作品千姿百态。

十数年间,我采写的百余位画家,有些人安于现状,不进则退。更有人始终如一,甚至更加勤奋、更加努力,比如以“老北京风情人物画”闻名于世的马海方先生。那年,我在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一间编辑室里见到马先生。一栋破旧灰暗的小楼里,他所在的房间位于最顶层,夏天的楼板经过一整天的曝晒后,房间变得像蒸笼,不是千锤百炼之人很难在其间稍停片刻。每逢下班之后,人去屋空,马先生却迎来一天中最兴奋、最迫切的时间段,光个大膀子,穿件裤衩子,埋头作画,挥汗如雨,年复一年,从无懈怠。我去访他的时候,他已经小有名气了,同事们为推动、鼓励、支持他抓紧打拼,将已经拥塞不堪、桌椅板凳磕来碰去、房主人进出必要侧身的小办公室(我的记忆中,不足20平米,挤坐着五六位编辑人员,所有能利用的空间全都摞满了资料),再行拼挤、调整,腾出一个角落,约有3平米左右,勉强能搁下一张三屉桌,用木板隔挡开,形成一个独立的小屋。有了这个空间,即便是白天工作时间,他也可以拱在里面作画了。这便是他早期的画室,也是“老北京风情人物画”的发祥地。我看到隔板上贴满人物头像写生,每个头像不过桔子般大小,贴得密密麻麻。当时,他的上司是沈鹏先生,其时还顾不上跟随沈先生习练书法,一心扑在“老北京”研发上。沈先生对他的取材和立意予以肯定,央美他的恩师姚有多先生、卢沉先生也都给予赞许,促其坚定信心,以题材新颖、形式感强、色彩强烈及独具特色的没骨技法,终将“老北京”画成一种文化品牌,享誉中外。

马先生沉默寡言,为人敦厚、谦和、低调,将所有的心劲都用在绘画上,用孙其峰先生的话讲:“上帝给我的时间,一分钟都没有还给他。”画坛上有两位“本不离身,笔不离手”的人,一位是孙先生,一位是“马北京”。马海方画速写,无所谓居家还是外出,任何场合,哪怕有片刻的空闲,他也会从衣兜里掏出小本埋头作画,快速进入状态,必定旁若无人。飞机上、列车里、街路旁,气流颠簸也能作画,影像飞驰也能捕捉;到饭馆用餐,趁点菜的空隙,他画邻座的客人;在家里收看电视节目,见到有趣的画面或是人物,赶紧抢画下来。由于常年坚持,笔下人物众多,神态各异,以其非凡的造型及构图能力,确保了“老北京”系列创作的不断丰富,日臻完美。

能吃苦,下大力,抓住亮点,用心开发。凡是艺术家、大艺术家,无不是天才加勤奋的典范。我采写他们,深信其方向可作为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标定,也寄希望于后学骥足、天上石麟们跻身前辈之列,唯有加倍努力,方可青出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