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日,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展在天津美术馆开幕,共展出591件中国画作品。对于本次“国展”的参展作品,美术评论家和画家们普遍认为工笔画占的比例较大,好的写意作品不是很多,传统水墨写意画的笔墨语言相对弱化,中国画的整体现状依旧是以现实主义、写实主义表现手法为主。大家有一个愿望,就是能看到好的写意画,特别是写意花鸟画作品的出现。
“写意”是中国画最重要的特点,是画者的思想、品格、诗意以及真情实感的最终呈现特征。把“画”称之为“写”,是因为“写”是传统中国画形式乃至内容的一个重要特性。唐代张彦远说:“书画之艺,皆须意气而成。”此语早在一千多年前就为写意艺术奠定了理论基础,并不断在丰富和发展着。
“写意”之“意”是指画家对于时代、民族、社会、自然等深刻体察后的认识总和,是一种意识、一种精神、一种感情。画家借助于客观物象和笔墨将其表达出来,“立意为象”,方为写意。
写意画强调写其意气,不是侧重物象的再现,而是侧重胸臆的抒发。“意气”就是强调艺术家从心里涌出情思和生命活力,传统文论叫“抒发胸臆”“吟咏性情”。作写意画时,不容画家“九朽一罢”,而是应成竹在胸、意在笔先、大胆落笔、随机应变、一气呵成。
写意画强调写其意象。既然绘画是胸臆的表达,物象必然要随表达的需要而发生变化,不能光是照着原物去画;而应在生活感受的基础上,缘物寄情,经过心中反复酝酿,使之成为“不似而似”的意象,成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心象。
写意画强调写其笔意,即中国画中说的“骨法用笔”“书画同源”“笔韵墨章”。写意的状态与书法最为相似。“写”字就出自运笔的某种意味,是直接以书法用笔作画,处处见笔。石涛把书与画看成是一体的。张彦远曾说:“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中国画崇尚简约,重视以线造型,因此很讲究线条质量,使线条富于力度和表现力,所以要重视用笔。古代人物画的“十八描”和山水画的各种皴法都是中国画线的表现能力的体现,是中国画数千年发展的一个优良传统。
中国画的写意性不仅表现在客观物象的形态特征和内在精神、内在美上,还表现在画家赋予物象的主观意识、审美观、感情旨趣等。在这种写意理论的指导下,中国画既重客观,又有很强的主观性;既有具象的描绘,又有抽象的概括;既有再现的因素,又有表现的因素。这些对立的方面在中国画中有机地结合,形成一种审美要求,在画家的把握与引导下,借助笔墨表现出来,既反映了客观自然的美,又揭示了画家的内心世界,这才是中国画(既包括工笔画,也包括写意画)真正意义的写意性。
如今,写意画似乎正在走向衰落。从全国来看,很少有写意画画得好的大家。在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上,很难见到具有高境界、具备写意精神的写意作品。“写”和“意”这两个中国画创作的关键词正在被中西画种嫁接、展厅视觉效应、拼接造作风潮等因素所取代。许多作品看起来像写意画,画面也强调“墨韵”;但细细看来却少了“书法用笔”的笔墨规范,没有用笔的抑扬顿挫、用墨的干湿浓淡的变化,失去了写意画的精神,忽略了对中国笔墨的精妙把握。这些作品,我们似乎可称之为“写意画法的工笔画”。作者大多为了追求画面视觉效果而考虑用笔问题,往往是创作前先画严谨的草稿,再剪裁、加工成初稿,然后依初稿勾描物象,再一层一层地“做”(或渲染或积染),再加上综合处理,达到既定的整体画面效果,最终完成的作品像工笔的“粗写”。这样“意”不足、“写”也不够的“制作”出来的画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稳”、容易出效果、容易获奖。还有的作品,技法上写意了,而本质的东西没有写意,只具有形式上的东西。总之,传统写意画清纯雅逸之格、旷达散淡之境、出神入化之技、文人书卷之气日渐凋零。如今,写意画似乎成了“小品画”“应酬画”的代名词,成了离退休老干部、几岁顽童学上几天就能为之的雕虫小技。
在文人写意画出现之前,工笔重彩画一直扮演着民族审美文化载体的重要角色,并写就了辉煌的历史。可以说,重视色彩表现的工笔重彩曾经是传统中国画的主流样式。唐宋之时,中国画由色彩向水墨转变。宋元之后文人画的兴起,不是一个单纯艺术层面的问题,而是一个更深层次的文化形态问题。它与整个中国文化气候由强健向低沉的转变密切相关。工笔重彩画艺术在沉寂了千年后的20世纪90年代再一次成为当代中国画发展的主流。从第八届全国美展开始,工笔重彩画在入选、获奖作品中所占比例越来越大,中国画的制作性、工艺化现象越来越严重。这也说明,中国画工笔形式的发展是相当迅速的,其成绩也比较突出;相对而言,写意画表现得似乎弱了一些。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艺术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问题。在这个时候,传统的水墨写意画处于艺术精神和艺术形式的深刻危机之中。而在中华文化全面复兴的当今,像汉唐时期一样昂扬向上的精神气度又在古老而现代的国度中呈现出来,像晋唐绘画一样的辉煌色彩又再现了一种阳光般灿烂的文化性格,工笔重彩画也打上了这种文化复兴的烙印。工笔重彩画由于绘画语言精微、表现事物细腻以及技术上可多层次地运用各种材料和制作手段,借鉴、移植其他画种的语言,从而加强了表现力,因而成为当代,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后大批画家趋之若鹜的表现形式,也成为当下用来表现中国气派和人民形象的首要选择。
一些人评说工笔重彩画应规入矩、按部就班,太讲制作,缺少激情,缺少偶然为之的天真自然。我们不否认工笔重彩画中贯注着理性的因素。而艺术创作既需要形象思维,也绝对离不开逻辑的、理性的思维。元、明、清的文人水墨画浸润着文人意识。文人画家们在作品中力求表现内在的韵致,强调抒发主观情趣。对于作品的形式美,他们虽也讲究“经营位置”,但要求不露痕迹。而当代的美术创作,很大程度上,其艺术形式之美就是它的主体内容,一切形式都需要经过理性思维去精心安排。那些在表现上或逸笔草草或纵横挥洒的大写意式的作品,其乱头粗服的背后藏着的也是惨淡经营。比如有些现代书法,初看上去是胡涂乱抹,或线条纵横,或墨痕淋漓,写的似是字似不是字,其实是非常讲究设计、非常讲究形式构成之美、非常理性的书法创作。在绘画中,如果我们不重复传统,不重复别人,一心一意去探寻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那么就需要调动我们的理性思维,去创造新的艺术表现形式。
传统中国画极为重视笔法,强调书法用笔。好的中国画,合起来看,笔笔都是形象;拆开来看,笔笔都是书法。书法深深地影响了绘画,绘画也影响着书法。甚至传统水墨写意画发展到后来,已越来越靠近“书法性”而远离“绘画性”。画家用笔的差异则表现为笔性的差异。对笔性的不同选择和表现,体现了画家对“写”的不同理解和不同的驾驭能力。笔墨是写意画最重要的形式语言,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以笔墨形成的富有精神内涵的意象之美,是中国写意画的精华。“写”包含了用笔方式、线条形态、落笔时的心态及其所呈现出的情感状态等许多方面。要想使写意画的笔墨效果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就要将用笔的提按顿挫、力量、速度、方向以及不同的含水、含墨量有机融合起来,并在画家激情的引导下,以浑然天成的笔法与墨法在宣纸上营造出万千气象,充分展现写意画“元气淋漓障犹湿”的笔墨神韵。可以说,笔墨美的表现是中国画区别于世界其他画种的独有特征之一。笔墨美与“以书入画”“以书法演画法”息息相关。它既是一种可以独立欣赏的抽象语言,又是一种可以与表现主题、意境、内容发生关联的表现话语。
当今,一些理论家提出,要提倡艺术的原创性,就应该重视书法。古人把书法看成是写意画的精髓,历史上的大画家几乎都是书法能手或高手。书法上的优长,用之则可充实和提升绘画的品格,舍之则会削弱绘画的基本功与表现力,这点可以从画史上的传世作品中看出。而当代的画家们多不懂书法,笔下线条软弱无力,没有用笔的轻重提按、抑扬顿挫,何来笔墨情趣?当代的所谓“写意画”,多不用传统书写方式作画,而采用“装饰”“制作”等观念与手法。采用“做”的方式虽然可以丰富水墨画的表现技巧,但用多了会影响作者情感的融入与表现,使作品不耐品、没味道。当代许多著名画家虽然也强调“写”,但实际上他们最多才接触到“写”的边缘,只是在写“形”,偶尔也有一点写“趣”,而距离写“情”、写“意”还有很大差距。这与画家本人的艺术素质、文化修养以及当前的社会大环境等有着密切的联系。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浮躁心态使得画家常常不能够,或顾不上深入地对艺术本体进行探讨,而是一味地迎合市场,草草制作。这不是中国画发展的好现象。
中华民族的传统绘画是具有十足的“写意”精神的。中国画发展到今天,我们可以看到其在技法、技术上的确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许多作品缺乏一种精神上的突破。中国画的民族性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与写意的表现方法相关,而写意精神与民族文化的继承、发展紧密相连。对于当前的中国画来说,我们的写意精神到底是什么?我们怎样以“写意”这一中国画中重要的表现形式对新的时代精神进行积极的表现?当前迫切需要画家用作品、理论家用文章来研究、探讨和推进中国写意画的发展。我们呼唤更多神完意足、笔精墨妙的好作品问世,呼唤艺术家加强对中国画艺术精神的研究和对民族文化体系的认识,以免偏离我们的艺术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