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陈子奋老师大门拜师时,我20出头,老师已50多岁。他说,我是自学画画,没有老师教,从头发青摸索到头发白。

老师喜欢安静地独自作画,尤其作白描钩勒时,不欲有人干扰。

既然爱做画家,就要耐得住寂寞。

我整天想如何能够多看老师画画。好在我住处离老师家很近,步行不过一刻钟。一有空我就往他家跑,总会碰到老师在画画。我很讨势,一声不吭,站住不动,直等到他画完,才开声问答。

1a后来市里成立“陈子奋画室”,我跟老师都搬到西湖宛在堂,同食同住,形影不离。这里是很安静,却像在禅堂修行。我的书房与老师画室只有一板之隔,且有小门相通。看老师画画,听老师谈艺,成为我的日常生活了。

一次看老师画紫藤,调了颜色大笔点叶,趁湿钩脉。接着画两簇藤花,一长一短,笔直垂下……我觉得奇怪,过去没见他这么画,憋不住问,为什么这样直?他吃吃一笑说,没有风呗,风不来花就不摇摆呵。说着又用淡墨画老干,以浓墨画枝条破之。

一方宣纸已变成一幅画,写满老画家的心绪。

最后再研几下墨,换一支羊毫题了“藤花一院无风直”,使这幅画发出了声音。

2a原来先生立意在此,不知他是画前就想好这句还是事后补题,我不敢再多问,而他却又笑道:知道不,会做诗的人,不一定都有诗意。我偷偷记下,有待思索。

踏春郊游到公园植物园观赏藤萝,上了岁数的老藤,盘旋错节,细枝如蛇缠绕,屈曲牵连。花叶婀娜多姿,密密匝匝,令人眼花缭乱。罕见笔直的姿势。

无疑老师是有意做了简化概括抽象的处理。他是写生高手,描绘细节能尽精微,如此变形分明是故意为之。

抽象原从具象来,两者不过都是一种手段。中国画不求形似的写意表现方法与西方抽象主义不搭界,那种远离具象只剩概念化几何形,可不是中国传统绘画所取法的。

3a每次看老师写生花卉,说是“对花写照”,其实写得跟对象有很大差别。老师说,画什么像什么可不是艺术。离象,就是为了更好地表现对象。

看他折来一枝花,是直条向上的,为了构图需要,往往被画成向下倾斜的。

老师说,构图问题就是诗的问题,画中有诗,主要在于构图。

明明有十多片叶子,只画其中三五片。原来叶比花大,常常画得花比叶大。开放花朵在下方,却将它移到上面显眼的位置来……

看他写生,一点都不像实物。他只忠实于自己的审美感受,时刻改造对象,坚持“真实并不等于艺术”的宗旨行事。

老师还强调说,笔墨极为重要,没有笔墨还成什么画。

落笔如写字,运用笔条的变化,或粗或细,或刚或柔,或干渴或滋润……千变万化都是为了创造一件艺术品,不是画什么草药标本。

可见墨守成规绝不可能开拓创作新路的,规行矩步是画不好画的,

无法即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