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山川立像,是中国画的重要母题,也是中国绘画最为厚重的传统。

山水之所以成为中国艺术家不断表现、不断摹画的对象,是因为从中国文化史的原点开始,它就被赋予了重要的象征意义。对中国人来讲,甚至可以说,我们对家国天下的认识,首先就是从对山水的认识开始的。

《左传》里说:“茫茫禹迹,画为九州”。这里说的,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懂的大禹治水的故事。禹迹,就是大禹的足迹,大禹治水时到过的地方。大禹把他治水所到过的地方分成了九州,这九州,也就是我们中国人最初所理解的天下。大禹划分九州的概念是根据山岳海渎的走势确定的,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山水对于中国人来说,就是我们认识天下的坐标。不管大禹的传说有多少是历史、有多少是故事,中国人心目中的家国概念从岳镇海渎、天下一统一直走到今天,却是在我们的历史和每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实实在地存在着的。

1山水单独发展成为画科的时间或许比我们认知天下九州的时间要晚很多,但是我们不能说,后来山水画在中国绘画中一枝独秀的地位,和历代文人士大夫对山岳海渎在中国历史中的象征和理解没有关系。高山流水也好、林泉高致也好,有山水的地方就是家国。这或许就是今天中国山水画的精神所在。迹化山川,为山水立像,为家国代言,是山水画家在新的历史条下的时代担当。

中国山水画发展到今天,正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节点上。回头望去,既有让人们引以为傲的丰厚的传统历史积淀,也有近世以来筚路蓝缕的艰辛探索过程。向前看去,经济全球化对多元文化正产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影响。如何面对自己的文化,做出具有历史责任感的选择,不仅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思考,而是将真正影响到我们手中画笔的重大创作课题。

习近平同志在两年前的文艺座谈会上,其实已经对此作出了回答。他指出:“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精神……实现中国梦必须走中国道路、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核心价值观是一个民族赖以维系的精神纽带,是一个国家共同的思想道德基础。如果没有共同的核心价值观,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就会魂无定所、行无依归。为什么中华民族能够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薪火相传、顽强发展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华民族有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质、精神脉络。”

那么,中国山水画在几千年的发展长河中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质和精神脉络是什么呢?应该正是从“茫茫禹迹,画为九州”开始,就一直印在中国人文化基因中的家国印象。山水画家用手中的画笔继承传统、开拓创新,为山川立像,为祖国代言,是时代精神的必然要求。同样用习近平同志的话说:“以全部热情为祖国放歌抒怀……把爱国主义作为文艺创作的主旋律,引导人民树立和坚持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也是每一个山水画家的历史担当。

蒋勋:美的厚度,不仅是清风明月

大家都知道《清明上河图》,一个画家受命去画他的城市,表现其中的繁华。画家画了一千六百多个人,各式各样的场景。其中有一个场景是:官家的轿子出来,前面有人举着“肃静回避”,一个小孩在路中间玩,他妈妈怕他被马踩到,惊惶地把他抱起。如果是你受命拍一个关于北京的纪录片,你能不能拍出这个画面?

2还有一个画面,出现在画卷快结束的地方。一个做大官的人进城,前有开道车,后有随护。城门口有一群叫花子,其中有一个没有腿,做官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个画家真了不起。我的学生问我:你觉得那个做官的人后来给乞丐钱了吗,我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个画家能画出大官跟乞丐的对视就很了不起了。

好几年前,我路过天安门广场,在长安街上看到一个画面:那一定是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因为只有下田劳动的人才会有那么粗壮的骨骼。她喂孩子吃奶,毫不遮掩,孩子吃饱了,奶汁还很多,她就让奶滴到长安街上。我觉得那个身体好动人:她跟那个土地是在一起的。我问自己:T台上的美跟这个妇人的美,哪一个能让我记忆更久?

美不仅仅是华服名模,甚至不仅仅清风明月、巴赫贝多芬,要看到美,我们首先要看到生命存活的艰难。

唐朝人喜欢画牡丹。我曾在二月间到日本皇宫里看过牡丹,全部用草围着,上面还撑一把伞,因为牡丹有一点风吹雨打就会凋零。宋朝以后发现牡丹的美不能体现生命顽强的竞争力,就开始画梅花。王冕的《南枝春早》成了传世名作。如果说唐朝创造了牡丹的美,宋朝发现梅花的美,我们这个时代用花来象征,可以找到什么?

上海世博会的中国馆使用汉朝斗拱的造型,堆砌出一个倒三角形的飞檐式建筑。我看了很辛酸。因为我看到它强大背后,是几乎要被世界列强瓜分殆尽的屈辱记忆。所以它的强是一定要撑出来。可是我看到英国馆,轻轻松松就做出一个好漂亮的东西。当时我就想:如果真的是大国崛起,必须有最笃定的自信,不去做场面上的东西,而是回到最小的事情,慢慢做,不一定要那么快。现在的强有一点用力,并且用得好辛苦,我害怕它变成烟火,那么绚烂华丽,可是一下没有了。

3唐的文化、宋的文化为什么有厚度?因为它看到大的,也关心小的。杜甫挤在难民里面逃难,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果这十个字变成千古绝唱,我觉得不是诗的技巧,而是诗人心灵上动人的东西:他看到了人。同样那捧白骨,很多人走过去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