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先生在《東尋西找集》中說:“書法,依靠的是線組織的結構美,它往往背離象形文字的遠祖,成為作者抒寫情懷的手段,可以說是抽象美的大本營。”

1在吳先生對書法所做的敘述中,有一點是非常值得註意的,那就是“書法,是線組織的結構美”。線(點可以看作是特殊的線)是漢字的惟一構成元素,是書法的生命。它是書法家的藝術語言,是書法家審美的體現。一個有風格的書法家,其書法作品中的線條就如同戲曲表演家的唱腔、文學家的文風一樣,欣賞者很容易識別出來“誰是誰”。這條線所含的信息是書家生命的再現。它的形成是多方面的。

客觀上講,書家個性化線條的形成與工具有著直接關系,而工具的選擇是與書家的性格和審美、修養、知識結構等密不可分的。

最初是由於性格原因,我選擇毛筆時喜歡短鋒、硬毫多一些的兼毫筆。這樣的筆彈性好,提按使轉時筆鋒會在短時間內恢復到位,相對易於駕馭。在筆鋒和墨稍不合意時,調整也較為容易。這種筆寫出來的線條也因人的修養和審美等的不同而大異其趣。它比純硬毫的筆,如純狼尾、山馬毛的筆含墨要多一些,因此線條也相對飽滿。但相對軟一些的兼毫或純羊毫來說,其寫出的線條顯得較為勁健、彈性好,也會表現得厚重,但可能不夠蒼、渾。

主觀上講,隨著實踐的深入,我的認識發生了一定的轉變。由對書寫時表演式感覺的熱愛轉到對線的自身內在美的追求。我認為線條是有獨立審美價值的。如果拋開字形不論,線條就如同戲曲家的唱腔一樣,非常值得玩味。縱觀書史,每一個真正的書法家都是個性鮮明、形象生動的,而最鮮明的體現就莫過於其作品中的線條了。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們學習,但人的精力和生命畢竟有限,正如我們去圖書館和菜市場一樣,好的、有用的東西太多了,而我所需要的當然也多,但真正需要的或最需要的不過一二而已,“少則得”也。於是我問自己最想要什麽。我最想要的就是給自己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空間,放飛理想,而不是給他人。這是最為原始的,也是最為根本的對自我生命的觀照,這是藝術之為藝術至為重要的東西。

在通過比較研究後,我選擇了長鋒羊毫。因為羊毫柔軟、含墨量大,再加之長鋒,因此,用它寫出的線條更為蘊藉,渾融而厚重,婀娜含剛健,實為“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藝術品往往是這樣,其中所包含的矛盾越多而且尖銳,解決得越好,那麽它的藝術價值就越高,審美內涵也就越豐富,當然我不會“因文害意”,為單純追求線條美而放棄書法的寫意性,因為線條美畢竟只是書法藝術中審美的一個方面而不是全部。

我依舊不斷地錘煉線條。我很註重線條的質感,我認為線條是有體積的,因此它才鮮活,有生命。因此,我強調線條的刻劃感。

一、點畫的形體。

衛夫人在《筆陣圖》中將每個筆畫都作了形象生動的描述。古人常常以物或人來比喻事物,而就在這形象貼切的比喻中卻蘊含著深刻的道理。“形”我們容易理解,但可能忽視了使“形”生動起來的“勢”,字的生動在於“勢”。試看衛夫人描述的“點,如高峰墜石”,其勢之險,其力之重似可想見。事實上,書法中的每個筆畫都是有“勢”存在的。形、勢合一後點畫就具備了體積感,也就生動了起來。蔡邕在《九勢》中說:“夫書肇於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說的也是這個道理,而這一切必須全部由用筆來完成。

2二、用筆上。

黃賓虹先生的筆法被稱為“太極筆法”。實在是賓虹老竊得天機。“自然既立,陰陽生焉”。賓虹老的“太極筆法”實由所來,又有所化。我們都知道漢字來源於象形,即使它作為書法時“往往背離了象形文字的遠祖”。而事實在精神上,它並沒有背離,它依舊是有形體的,並且這種形體還有極為生動的“勢”。就是說漢字在書法的表現中是有生命、有體積的。這種體積感在形上來說是通過結體和造型完成的,而在用筆上卻表現出強烈的節奏感和刻劃感。刻劃感表現在用筆上就是追求錐畫沙和屋漏痕等效果,就是使線條自身有強烈的體積感,圓渾而厚重,有強烈的張力。如“月”字,它的體積感首先在結構上,表現為兩側的外輪廓線和中間的兩小橫。用筆上是兩側輪廓線要肯定有力,要刻劃,一快一慢、一短一長,中間的較為隨意,但也要寫出它們的關系,像外輪廓線一樣,要有節奏感。因此書法在書寫的過程中不僅要有寫意而且要有“畫意”,這樣才會有輕松和愉悅感。

我非常關註線的質感,同時我更註重情感的表達和宣泄。但事物有時是沒辦法兼顧的,就“宋四家”中的蘇、黃來說,蘇東坡性格開朗,為人豁達,他作書往往不斤斤於筆墨,自然而然,生氣遠出;而黃庭堅則有些恃才,個性較強,如同他對詩詞中用字、用韻的錘煉一樣,對於線和形的錘煉不是蘇東坡可比的。但在書法藝術上,卻不能就說他比蘇高。因此,在學習的過程中,還是要先觀照全局,從大方向入手,作細致入微的分析為好。

書法非小道。暫且不講字的結構、造型和作品的章法,就是一條線也足以說明它的博大精深,如果拋開漢字,我們依然可以從一條線中感受到書法家的神采,這是多麽神奇的線啊!這一條線中不知凝結了中國人多少情愫,這是一條中國人特有的“生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