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明书坛上,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并称。明熹宗天启二年(1622),三人同时中进士,天启四年又同授翰林院庶吉士。三人皆擅长书法,时人称之为“三株树”。在翰林院任职期间,三人相约攻书,黄道周学钟繇,倪元璐学王羲之、苏轼,王铎则主攻“二王”。不过,三人生活的时代正是明清易代、社会鼎革的激变时期,这也使三人的人生定位发生了巨大的反差:黄、倪成就了忠君复国、杀身成仁的英名,而王铎选择了“贰臣背主”的归宿。应该说,人生结局最具悲壮色彩的是倪元璐。在闻听清军破城、崇祯帝自缢的噩耗后,他义无反顾地自缢殉国,做了后世知识分子舍生取义的榜样。
倪元璐生于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卒于崇祯十七年(1644)。字玉汝,号鸿宝。浙江上虞人。自幼聪颖过人,20岁之前就因三试第一,书法得云间名士陈继儒赞赏而声誉渐起。为人正直,有忠义气概。崇祯初年,为东林党人伸张正义而抗疏魏忠贤遗党。后迁国子监祭酒,落职再起,任兵部右侍郎,再拜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崇祯十七年自缢殉国。南明谥文正,清初改谥文贞。
倪元璐擅长书法,亦工诗文、绘画。其绘画善作水墨竹石云山,雅致有苍古意趣。其诗文有《倪文贞公文集》等传世。关于倪元璐的书法,他的同门好友黄道周这样评价道:“同年中倪鸿宝笔法深古,遂能兼撮子瞻、逸少之长,如剑客龙天时成花女要非时妆所貌,过十数年亦与王、苏并宝,当世但恐鄙屑,不为之耳。”这段评论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倪元璐的师法,主要来自苏东坡和王羲之;二是倪元璐不屑于追逐时风,而是力主入古出新。我们横向比较就会发现,倪元璐的书法面比较窄,只在行草书上用力最多。但越是单一,越是专注。倪元璐在三四十岁之间在苏东坡书法上下了很大功夫,后来又致力于颜真卿书法。或许是颜真卿的人格精神感召了他,他的书作中也多了厚重苍润的气象。除此之外,学习王羲之使倪元璐的书作更加遒媚。倪元璐的书风摆脱了明末柔媚秀雅的藩篱,奇崛古雅,个性恣肆,无怪乎晚清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评价道:“明人无不能行书,倪鸿宝新理异态尤多。”
倪元璐的行草书传世作品以立轴为多。本期所刊这幅行草书立轴是倪元璐写给“若翁”老前辈的自作诗文。文曰:“共晓承明贵,汉臣殊异同。汲生求入幕,严子乞开笼。谒者充淮海,会稽余侍中。繇来英主意,不肯示通融。求归不得十之一。似若翁老父母正之。元璐。”诗文充满了想要归隐而不得的无奈。此作为纸本,纵178.5厘米,横50.8厘米,书4行,每行字数不一,共57字,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倪元璐的大幅立轴书法在总体章法上与其他几家有相通之处,行距比较疏朗,字距紧密。试看这件立轴就明显带有这一特征。从行气线一贯直下的特点来看,张瑞图、黄道周和倪元璐都相同,这是时代风气使然。所不同的是在笔势和字势方面。张瑞图善用方折笔法,方中带圆,多靠运腕的左冲右突来实现笔势的连贯。黄道周用笔迅疾,点画遒媚,结字较扁,并且以左低右高来取势。而倪元璐的用笔顿挫较多。尤其在长线舒展时,为免于直滑,他多用提按顿挫的节奏求得用笔的变化和线条的丰富,如此轴的“中”字以及“幕”字末笔的数次顿挫。或许倪元璐在学苏轼时不期然地受到黄山谷笔法的影响,也可能是同乡前辈徐渭的用笔法启发了他。今年上半年,在故宫博物院举办的“新理异态——明末清初五家书画展”上,有一件非常罕见的倪元璐书法长卷。通卷老笔凝重,点画如“屋漏痕”,苍劲老辣。值得注意的是,倪氏的用笔方法多用提按,几乎每线必顿挫,节奏变化非常丰富。此外,倪元璐用笔中有一个比较独特的方法,就是翻折。这是王羲之的经典笔法——圆转与翻折兼施。看作品中“汉”字“三点水”末笔与右边的折带处、“者”字长撇末端的连带、“余”字左部末笔的连带、“英”字中间“央”部的起笔连带处、“融”字左下部的连带等,均使用了翻折用笔,笔势变化迅疾,也使点画的形态多种多样。倪元璐还善于从绘画中借鉴笔法。他用笔中有许多揉和擦,与浓枯渴等墨色变化相互配合,很有趣味。此幅作品中的墨色变化不甚丰富,但也流露出一些端倪。倪元璐的结字多左低右高,俯仰开合对比很大,精于动势的营造,字形以纵长为主,多随势变化,生动有趣,出人意表。
平心而论,这件作品并非倪氏精品,笔法略显粗糙,结字有些拘谨,整体气局也不够开阔。故宫博物院藏的倪元璐立轴多为其精品力作,读者不妨对比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