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印社2009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中国书画古代作品专场”有一件拍品是元代著名学者金履祥的信札(见下图)。该作为纸本楷书,纵22.4厘米,横27厘米,面积和A4纸差不多大小,小楷16行,一百三十余字。其估价为80,000至100,000元人民币,最终以481,600元成交。金履祥为“金华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宋元之际在江浙一带影响颇大,有诗文著述多种传世,但其书法作品存世极为罕见。此件信札亦未见于著录,但上面有清人张天柱的收藏印“擎庵”等。张天柱,字梦高,号擎庵,浙江秀水人。其康熙初年曾著《进善集》,企望以之正风俗、匡世情。
一、金履祥及其学术
金履祥(1232—1303),字吉父,号次农,又号桐阳叔子。兰溪(今浙江金华兰溪)桐山后金村人。深于经学、史学、理学研究,为宋元之际“浙东学派”之中的“金华学派”中坚。与王柏、何基、许谦合称“金华四先生”,又称“北山四先生”,所创立的学派被称为“北山四先生学派”。元代文学家柳贯《故宋迪功部史馆编校仁山先生金公行状》对其经历有详细记载:
先生讳履祥,字吉父,金氏。金本刘也,避钱武肃王嫌名,故以金易刘,后遂因之,以为彭城之宗。谱言:世本项氏,其先项伯,入汉以恩赐姓为刘氏……桐阳散翁讳梦先,先生父也。学博闻多,志尚崭然。……散翁以事留兰邑,夜梦家塾壁间画虎甚文,已而真虎复升屋大吼,觉而自语:“维熊维羆,男子之祥,吾殆得男也耶?”归而先生已生,遂以祥名。……先生夙有经世大志,而尤肆力于学,凡天文、地形、礼乐、刑法、田乘、兵谋、阴阳、律历,靡不研究其微,以充极于用。尝出游杭都,诸公贵人争相引重,及进牵制捣虚之策,辄弗售,谢归。迨其阽危,乃思其言之有味,而以迪功郎、史馆编校起之,则已不及于用矣。……于时宋将改物,兵燹乘之,所在绎骚,先生之居尤与盗近,因挈其妻孥避之金华山中。……州党之间,颇知宗向,赢粮景附,蹑屩云从,户屦常满。……先生之学,以其绝禀济之精识,得于义理之涵濡,而成于践修之充阐。研穷经义,以究窥圣贤心术之微;历考传注,以服袭儒先识鉴之确。……先生神爽清竦,器宇静夷,平居渊潜俨恪,深自晦藏,而内积忠信,与物无忤,非意之干,自不能近。简直不阿,视人犹己,久与之居,愈益生敬。四方学者,承风依业,肃襟造请。……先生生于绍定壬辰三月丁酉,而卒于大德癸卯三月壬辰,得年七十二。……先生中年筑居仁山之下,文定为书其扁曰“仁山书堂”,学者不敢字之,称“仁山先生”。
文中“绍定壬辰三月丁酉”为1232年4月8日,“大德癸卯三月壬辰”为1303年3月22日。行状述金履祥姓名变更始末:姓因避讳吴越王钱镠之名,“镠”与“刘”音同,即所谓“嫌名”,因而改刘姓为金姓,即繁体的“刘“字去掉“卯”与竖“刀”。行状中所言“乃进牵制捣虚之策,辄弗售”,系指元兵初围襄樊之际,金履祥曾献策朝廷,建议以重兵由海道直驱燕蓟蒙古腹地,且备叙海舶所经地形以备行军之用,然未被采纳。为“仁山书堂”题匾的“文定”则是其师何基。
金履祥一生著述宏富,计有《尚书注》12卷、《大学义疏》1卷、《论语集注考证》10卷、《孟子集注考卷》7卷、《通鉴前编》18卷、《通鉴举要》3卷、《仁山集》6卷,编纂有《濂洛风雅》6卷等。其于经学、史鉴研究精湛深微。
“金华四先生”中的许谦在《通鉴前编序》中评价金履祥:“先生神劲而清,气候明洁。平居独处,终日俨然。至与物接,则盎然和怿。……先生以高明之学,负经济之才,……其所著述,间已获行于世,惟是编之作,广博精密,凡帝王经世之大猷,圣贤传道之微旨,俱在是矣。……裨我国家稽古之治,为生民无穷之泽,则先生为不朽矣。”许谦为金履祥的弟子,追随衣钵,仰承謦欬,深知其师学问深湛博大:每有著作皆为自出机杼,发挥源本,追根究底,钩深致远。许谦在其《论语孟子集注考证序》中说:“……先师之著是书,或隐括其说,或演绎其简妙,或摅其幽,发其粹,或补其古今名物之略,或引群言以证之,大而道德性命之精致,细而训诂名义之弗可知者,本隐以之显,求易而得难,吁!尽在此矣。”
金履祥学问高博深洽,于经学、理学皆峥嵘卓立,泽被数代,颇受后学爱戴。许谦弟子吴师道在《请乡学祠金仁山先生》中说:“先生道德无忝于前修,论著有裨于后世,列之祀典,义叶古今,虽一时之未遑,岂公论之终泯?”元末明初历史学家王祎在《拟元儒林传》中说:“履祥负其绝禀,济以精识,于凡载籍,悉加点勘。平居涵濡于义理,以践修为先务,事事物物咸致其体验之功。……宋既改物,遂潜晦不耀,异居教授,间出讲道郡城,受业者恒数十百人,学者不敢字之,因其所居在仁山之下,称之曰‘仁山先生’。”
金履祥为学不践故臼,多所发明,自出新意,度越前贤。清人黄宗羲《宋元学案》中《文安金仁山先生履祥》一文记载:“仁山有《论孟考证》发朱子之所未发,多所牴牾。其所以牴牾朱子者,非立异以为高,其明道之心,亦欲如朱子耳。朱子岂好同恶异者哉!世为科举之学者,于朱子之言未尝不锱铢以求合也。乃学术之传,在此不在彼,可以憬然悟矣。”
二、金履祥的诗赋与书法
金履祥的诗赋似远不如其文章引人注目,《元诗选》未并从《仁山集》中选其诗。杨镰著《元诗史》,其中“诗人—理学家”“诗人—学者”“隐士与苦吟诗人”诸章节中皆未列金履祥。只有清人钱熙彦编纂《元诗选补遗》中收了金履祥的三十余首诗作。这几乎是金履祥《仁山集》中所收诗作的一半了。金履祥的思想意识、所处环境、交游及其学识修养决定了其诗歌创作的主旨、意趣与格调,所吟以忧国恤民、寄情山林为主调;论诗以言志抒情为上,崇唐之景雅,而卑视斤斤于声律者。
金履祥在《作深衣小传王希夷有绝句索和韵》中说:“深衣大带非今士,考礼谈经尽古书。莫把律诗较声病,圣贤工夫不此如。”他在《紫岩于先生诗集序》中说:“介翁又以其魁岸奇伟之气,发为清丽温雅之诗,岂非昌黎公所谓魁奇者耶?而吾今见之也。然郁之久,其发之必宏,介翁之诗固非止此,抑其所以泄山川之藏者,又必有大于诗者矣。”以金履祥的学识修养以及学术地位,其在元诗中应有一席之地,其所作亦不乏佳句雅韵。如《广箕子操》:“此志未就,死矣死南荒。不作田横,横来者王。不学幼安,归死其乡。欲作孔明,无地空翱翔。唯余箕子,仁贤之意留苍茫,穷壤无穷此恨长,千世万世闻者徒悲伤。”《都下会安吉姚学林作诗奉勉》:“客里相逢岂偶然,羡君爽气浩无边。世间固是少英物,吾辈当期不负天。撑起元龙湖海气,掩来坡老短长篇。化工不尽斯文在,莫学余人学圣贤。”
工于书法,对金履祥这样的著名学者来说乃应有之修养。然而其传世作品罕见,更少见于著录,即便一些搜罗颇为广泛的著述如《书史会要》《书林藻鉴》等亦从中难觅其书之踪影。故现身于西泠印社2009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的金履祥手札更显珍贵。此札为回复某官征召的一封拒辞婉转而又语气坚定的复信:
履祥屡蒙翰教,训以大义。祥虽不敏,敢不拜从,然山林泉壑之癖久矣!入我膏盲(肓),安能驱策左右,以供使令耶?况足下特达英才,正国家之桢干,亦安用此放怀不羁辈也?承锡厚仪,谢谢!附上佳茗一封,近唫(吟)三十二首,望足下退食之暇,烹茶静坐,细详诗旨,则鄙志见矣!天气渐寒,起居珍重、珍重。金履祥载肃拜,十一月二日,外札一封附寄旭之,希足下并致之。
此札小楷雍容端雅,意态恬淡,点画精致,结字自如,韵味古雅,气息清爽,脉络迤逦,功性两见,可见书家学深识远。此即古人所说“功趣精细”(《颜真卿述张旭笔法记》)者欤?
金履祥为文“注释章旨”“削其诞浅”(《通鉴前编后序》),“摆脱众说”“正句画段”(《尚书表注序》);为诗“雅尚清虚,风流自赏”(《送三苏君序》。这些学术思想与审美取向亦决定了他为书崇尚德成而上、以人品为重。我们可以从他代王柏所作的《书郑北山帖后》中对郑刚中的赞赏中窥见一二。“莫学余人学圣贤”,作为一个终生不懈地向圣贤努力看齐的学者,金履祥的文章、诗赋、书法无不反映出他那儒家正统的人生价值取向。此亦是其书法有着更高审美价值之所在。金履祥人品高洁。其学生许谦在《金先生挽辞》中说:“德粹身常润,时艰志莫舒。治安曾献策,私淑幸遗书。方寸涵千苦,襟怀湛太虚。哲人今已矣,吾道竟何如!”后人评金履祥诗文曰:“析微初义,自成一家言。律诗取意而不泥律,古风意宣而语劲,纯如也。”其大字书法有评曰“笔法遒劲”。今见其小楷书精妙如此,亦可得养眼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