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生性灵。“书圣”王羲之正因为酒“挥毫制序,兴乐而书”,使《兰亭序》成为千古绝唱。唐代以草书见长的张旭、怀素两位大师更是酒中书圣,世称“颠张狂素”。“醉僧”怀素嗜酒如命,自言:“饮酒以善性,草书以畅志。”汉代蔡邕号称“醉龙”。宋代“小太白”陆游常醉中狂草。明代朱耷以酒为伴,佳作每出于醉酒。
陆游,号放翁,(1125一1210年)以作诗近万首的产量,雄居中国诗坛榜首。他是继屈原、杜甫以后又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同时又是一位大书家,存世书作甚多。只可惜他和李白、贺知章、柳宗元等大诗人一样,其书名被诗名所掩。对这一点他自己早有所觉察,并极力提升自己的书名。有诗为证:“九月十九柿叶红,闭门学书人笑翁……即今讥评何足道,后五百年言自公。”他以“闭门学书”自称,并深信自己的书法能成为书史上的一代宗师。其实,书史上敢放言“五百年后”独领风骚的也不多。只是陆翁生不逢时,南宋书坛一百五十年间低迷、颓丧之气,几乎是书史上的最低点。怎一个陆翁撑得起?更何况他也并不是能撑得起一个时代的巨擎名将。 “诗圣”杜甫,既有“书贵瘦硬方通神”的妙论,又擅“观我落笔中书堂”的潇洒挥毫。更不用说李白的“醉墨”,贺知章“尤见真率”的草书……这些中国历史上的大诗人,大书家,现在为人耳熟能详的大抵只有其诗名了。
对于这种现象,陆游几乎是有点愤愤不平,说到他自己的字,他说“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读这两句诗,我的心头曾为之一震。为了不做“睁眼瞎”,我把能够搜罗到的陆游书迹反反复复地看了。越看,越觉得好,越觉得陆游的深刻。
查《宋史》可知,陆游的确书艺不凡,孝宗称其“笔力回斡甚善,非他人可及”。他在“绍熙元年,迁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寻兼秘书监。”秘书监一职,自古皆为善书之人担任,如郑道昭、虞世南、褚遂良、贺知章等都曾经做过秘书监。陆游兼任秘书监一职,足以说明他在当朝的书法地位确实是“非他人可及”。至于是不是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我们这些“后五百年”之辈就不必再费口舌了。
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时期,诗人陆游极力反对和议,主张克复,其“六十年间万首诗”就是其壮烈情怀的自剖。由于不为当局所重,又被诬为“恃酒颓放”,诗人愤感“罪其无辞”,遂自号“放翁”。不能“手枭逆贼清旧京”,便寄情笔墨,“直用毛锥惊沙场”!清人叶昌炽《语石》云:“建炎以后诗,以范(成大)、陆(游)为杰出,而其书亦皆杰出……放翁‘诗境’二字八十以后所书也,而笔力遒健尚如此,舍文穆(指范成大——笔者注)谁与竞爽邪。”而曹宝麟先生则认为:“放翁的书迹虽以人传,然而其真实水平确实轶出同时代且名噪朝野的范成大和张孝祥之上。”正如清人赵翼《瓯北诗话》云:“放翁不以书名,而其书实卓绝一时。……是放翁于草书,功力几于出神入化。惜今不传,且无有能知其善书者,盖为诗名所掩也。”
陆游书擅诸体,尤长于狂草。在他的诗集中,曾多次谈及自己的书学渊源、艺术见解和创作感受。如“草书学张颠,行书学杨风。平生江湖心,聊寄笔砚中”(《暇日弄笔戏书》)、“学诗当学陶,学书当学颜”(《自勉》)、“午窗弄笔临唐帖,夜几研朱勘楚词”(《冬日》)、“日阅藏经忘岁月,时临阁帖杂真行”(《新治暖室》)、“一卷楚骚细读,数行晋帖闲临”(《感事六首》)等等。从诗中可见他对《阁帖》诸家包括钟繇、张芝、“二王”及张旭、颜真卿、杨凝式的推重与取法。明人李日华还从陆游《大圣乐帖》中寻绎唐五代及宋人书风的遗韵:“陆放翁词稿,行草烂漫,如黄(庭坚)如米(芾),细玩之,则颜鲁公、杨少师精髓皆在。”(见《六研斋笔记》)清代大书家何绍基为陆游楷书《焦山题名》题跋道:“放翁此书,雄伟厚重似蔡君谟,而非君谟所能及。”何氏认为陆书较蔡襄更胜一筹。陆游还用歌行体描绘书法创作时的感受:“倾家酿酒三千石,闲愁万斛酒不敌。今朝醉眼烂岩电,提笔四顾天地窄。忽然挥洒不自如,风云入怀天借力。神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此时驱尽胸中愁,捶床大叫狂堕帻。吴笺蜀素不快人,付与高堂三丈壁。”(《草书歌》)诗人创作时捶床大叫,头上巾帻震落了都不顾。“吴笺蜀素”难以尽兴,只有在三丈宽的屋墙上挥毫才“驱尽胸中愁”!当代朱东润先生在《陆游选集》中说:“书法是中国的特有艺术,草书驰骤挥洒,更能发挥书家的不平之气,陆游此诗极能深入。”
然而,当时的人对陆游书艺并不看好,陆游颇不服气,其《学古》诗云:“九月十九柿叶红,闭门学书人笑翁。世间谁许一钱值?窗底自用十年功。老蔓缠松饱霜雪,瘦蛟出海拏虚空。即今讥评何足道,后五百年言自公。”此中前四句自述用功之勤,后四句对书艺颇为自诩。他坚信“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夜起作书自题》),甚至还作如是惊人之语:“堂堂笔阵从天下,气压唐人折钗股。”(《醉中作行草数纸》)
和行世的近万首诗作相比,陆游留存下来的书迹极为有限,《怀成都诗卷》即为其行草代表作之一,系诗人54岁时所书,诗集中署题为《怀成都诗十韵》。此卷系故宫博物院藏品,卷后有明陆钱、谢铎、程敏政、王鏊、周经、杨循吉、沈周等人题跋,清乾隆时曾入内府,《装余偶记》、《石渠宝笈初编》等书对此均有著录。
陆游45岁被朝庭任命为夔州(今四川奉节)通判,遂举家入川,48岁时赴成都充任闲职,后又四处辗转,年过半百再回成都,成为时任四川制置使的范成大的幕僚。三年后,范成大奉诏赴浙江临安任职,不久陆游也调往临安。前后算来,陆游在成都达七年之久。从《怀成都诗》中可知“放翁五十犹豪纵”,“足迹更多地出入于歌楼酒店,过着饮酒、赋诗、赏花、听歌,以至斗鸡、射雉的生活。他借这样的生活来麻醉自己,暂时解除心头的苦闷。”(齐治平《陆游》)尽管侪辈中人称其“笔札精妙,意致深远”(朱熹语),可陆游重温“锦城(指成都)华梦”时,仍感叹道:“浮世堪惊老已成,虚名自笑今何用。”
细抚此帖,诗人的气质、书家的神采熔冶一炉,用笔、结字和布白与其“豪纵”诗风浑然无间。其线条沉实,结体纵长,章法错落。点画既厚重有力,又灵动飞扬,掌控有度,挥运自如。徐徐观来,疾涩合律的节奏、浓淡匀称的墨韵、疏朗通脱的章法……一无挂碍,神完气足,飘逸遒丽,潇洒出尘。诚如元人俞庸所赞:“(陆游)字画遒劲,犹跃龙凤翥,鹏搏鲲运。对之精爽飞越,诚久所未见也。”从整体气息看,正如前引陆游诗所述,出入晋唐,接踵前朝,作品参以今草、章草笔意,尤其受张旭、杨凝式、苏轼诸家大草和行书沾溉良多。其气势之雄健、行笔之流转、意态之洒落,近于杨凝式的潇洒简逸;而作品中沉郁顿挫、蕴藉浑厚之美则与东坡最为契合。试取苏书《祭黄几道文》墨迹比较,点画之重拙、结体之宽绰、气息之天真烂漫如一脉所承。正如曹宝麟评道:“放翁书(指《怀成都诗》)有郁勃雄豪之气,却又不失敦厚理智,因而其风格大致只介于杨凝式和苏东坡之间,还带有较多的时代流风。”当然,陆游生性狂放,并不刻意求工,认为“古来翰墨事,着意更可鄙”(《醉中作行草数行》)。他是在不经意间汲取前贤所长,融入个人思考,形成“无法之法”,锻就一家体势。诗人更是借笔墨抒怀,可歌可谔、不平之事,一寓于书。正如陈振濂等先生指出:“陆游的书法观显然承继着‘放逸’思想的,而且更带有韩愈的‘不平之鸣’的气概,这就是主观表现产生偏欹后对书法取向的影响。正如苏东坡诗评韩愈书论:‘忧愁不平事,一寓笔所骋。’这种书法精神的深沉力度,成为陆游书法思想的凭依。”
在陆游的所有书作中,他的楷书《焦山题铭》应该属于“千金求不得”的上乘佳作。该题铭书法平稳安详,雄伟厚重。蔡襄喜作榜书大字,《焦山题铭》不在蔡襄之下。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焦山题铭》是陆游和朋友来焦山观赏《痊鹤铭》而在焦山的壁崖上留下的刻石。著名的焦山摩崖石刻群,环集于焦山西侧峭壁,号称峭壁书廊,绵延200余米,大小错落,此起彼伏,洋洋洒洒,气势磅礴。石刻文字上至六朝,下迄明清.字体正、草、隶、篆各体俱全,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多彩,犹如古代书法天然展厅,真是琳琅满目,满壁珠矶,美不胜收。陆游撰并书的《焦山题铭》‘全称《陆游踏雪观痊鹤铭》,即与友人踏雪寻访《瘫鹤铭》的题铭,极其醒目地盗立在焦山摩崖的石壁上。全文为:“陆务观、何德器、张玉伸、韩无咎隆兴甲申闰月二十九日,踏雪观《瘫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风搞战舰在烟霭间,慨然尽醉。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归。明年二月壬午,圈禅师刻之石,务观书。”词文壮丽,书法遒美,因石刻内容充溢着陆游忧国忧民之情,倾注了对当年中原形势“烽火未熄”的优虑,故此石刻最受后人推崇。
陆游在中国书法史上最具典范意义的应该是他的行草书。他的行草《自书诗卷》,纸本,纵31厘米,横701厘米,辽宁省博物馆藏,为陆游告退归里时所作。据卷末交待,陆游时年80岁。其书体潇洒遒劲,气势飞扬,豪迈不减当年。妙心所发,写意抒怀,完全进人到心手两忘、神融笔畅的艺术境界。正如他写于淳熙八年(1181年)(是年陆游57岁)的诗文所说:“纵酒长鲸渴吞海,草书瘦蔓饱经霜。付君诗卷好收拾,后五百年无此狂。”这是陆游对自己草书的自信。《自书诗卷》充分表现和实践了他“长鲸渴吞海”和“瘦蔓饱经霜”的雄心壮志。
陆游光耀诗坛,书名不让时辈,精于行草和楷书等体。他自称“草书学张颠(张旭),行书学杨风(凝式)”。今看他的行书《奏记帖》、《野处帖》,字字精妙,兼有杨凝式、苏东坡笔意。他的书法简札,信手拈来,飘逸潇洒,秀润挺拔。晚年笔力遒健奔放,自由洒脱。朱熹称其笔札精妙,遒严飘逸,意致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