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文之前,先把傅山提出的“四宁四毋”重温一遍,或可更利于我们认识理解傅山大师的本意。
宁拙毋巧:宁要古拙不要华巧,应追求一种大巧若拙、含而不露的艺术境界。
宁丑毋媚:宁要“丑”些甚或粗头乱服,也不要有取悦于人、奴颜婢膝之态,寻求内在的美。
宁支离毋轻滑:宁要松散参差、崩崖老树、也不能有轻佻浮滑,自然潇疏之趣,远胜品性轻浮之相。

“丑书”前辈应该是傅山
不满你说,我本来想叫傅山为“丑书”鼻祖,但没有认真考证过,还不能妄下结论。不过,用现代人的话说,称他为“丑书”大师,是没错的。
我主要有两个依据:
一是他提出过“四宁四毋”的美学观点,影响深远。这个观点不仅在书法界,在艺术界,甚至在文学界都深入人心。尽管不同的人理解不一样,但总的价值观还是很明晰的,就是不要装逼,不要总是想着讨好别人,搞自个的东西才是艺术。
二是他的作品风格,大家都看到了。如果你对“四宁四毋”还有其它的解释,看他的作品就无话可说了,作品让哪些瞎解说的人无处可退。
傻子都可以看出,傅山的作品与正统唯美风格不是一路货。完全背叛自古以来书法创作规律和法则的东西。
他的调性,随心所欲,天马行空,率意而为,无拘无束,狂放恣意,挥洒自如。
他的笔画,线条飞动,毫无束缚拘滞之感;结构纵横散乱,毫无矫揉造作之意。草势纵逸,体态圆转;信马由缰,放任自流;管他墨浓墨枯,管他或疏或密。真是要多任性有多任性。
仅此二条,足以封其为“丑书”大师不过誉。
其实,“丑书”不过是现代人通俗无知的说法。实际上,“丑书”是创造新美学的书法,开拓书法审美新境界的书法。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傅山是中国书法的异类大家,中国书法美学新境界的大师,一点也不为过。

“扬州八怪”讲求无拘无束自由创新。他们为反对“馆阁体”,发泄对于“馆阁体”之不满(当然也包括对黑暗社会、腐败统治之反抗与不满),以其“怪”即无视传统书法的要求与规则、大破大立、标新立异。把真、草、隶、篆融为一体,以隶、真为主干,以作画之法用笔、结字、布白,执意于异乎寻常,狂怪而多奇趣作品情趣。
以包世臣与康有为为代表的学者群体,不仅对“馆阁体”深恶痛绝,甚至大胆否定唐代楷书,认为应以研习魏碑为正道。甚至认为,唐楷不复能变,专讲结构,几若算子,整齐过甚,欧、虞、褚、薛,笔法虽未尽亡,但古意已失,应予灭绝。话说的都很过头。他们的思想影响了建国初期的徐悲鸿,刘海粟,肖劳,于右任等一大批精英书法家,一直到现在。
你说,这“丑”书的源头是不是有傅山的份?
傅山为何要大骂赵、董书法?
有文献记载,傅山对当时盛行的赵孟頫书法,“痛恶其书浅俗,如徐偃王之无骨。” 认为赵孟頫书法软美媚俗,“熟媚绰约,自是贱态”和董其昌书法清媚新巧一样可恶:“好好笔法,近来被一家写坏,晋不晋,六朝不六朝,唐不唐,宋元不宋元,尚暖暖姝姝,自以为集大成。有眼者一见便窥见室家之好。”(《家训-字训》)
那傅山为何要反对赵、董此等秀美风格的书法家?是因为人品还是因为作品,还是自己写不了去骂别人以抬高自个?
没哪么复杂。主要还是价值观与审美观的差异。
在哪个年代,那赵孟頫,董其昌可是当时国家领导人喜欢的书法家,他能说出此等判逆之语,与主流社会的价值观背道而驰,非有颠覆式创新灵魂之人办不到。
不过,傅山因人废字的观点,由鄙夷人品到鄙夷书品,并不可取。 当然,他提出“作字如作人,亦恶带奴貌。”(《题昌谷堂记》),有其历史背景的原因;愤世嫉俗,政治上对清朝统治的反叛、变成对当时社会的反叛、进而变成对投降文人及其艺术反叛。
一个奸人作品也就是奴才像,逐恶之。
随着历史烟尘的远去,现代人并不一定因其人品而恶其书法,有时候这个人人品差,书法却并不差,这还是要分开来看的。
一个人的审美取向是与他人生价值取向息息相关的。
傅山的人生,将人生中的各种坎坷都遇到了。什么仕途坎坷、命运多舛;什么政见不同、精神压抑;什么政治腐败、社会动乱等等,不一而足。这些个睹口,你说他能写出秀美如歌的书法吗?这秀美的书法能表达他“狂狷”之精神吗?。
日子过得顺顺当当,心情如死水一潭,我们都没有表情了,还表达什么呀!你让哪文化部门的书法家,写出傅山这种风格的作品,哪不是开玩笑吗?他们整天看人脸色过活,堆笑如山,满脑肥肠,趋炎附势,写的字可不都是赵、董式的光流漂白粉吗?人啊,在不同场景生活,他的作品就是不同场景的体现。八大山人如果居庙堂之高,哪有他的天才显现?对吧!
回过头来,再看看我们书协主席类书法,哪一个不是奴像百出!还有点艺术个性吗?我看,以后,可以提出一个新的书法类别:即“书协主席书法”,这分类可与“老干部书法”、“江湖书法”、“恶俗书法”相提并论。
傅山一生鄙夷苟且偷生奴颜婢膝的文人,鄙夷阴柔媚俗软弱圆滑艺术。他抨击自宋明以降,在文人中盛行的程朱理学,推崇被明朝统治者视作洪水猛兽的李贽学术思想和刘辰翁、杨慎、钟星等节高和寡之士的文风;喜欢“狮筋霹雳,象弦皆断”“沉郁”、“佶倔”、“倜傥豪雄”豪劲悲壮的美学风格。
所以,他恶赵、董“秀美”之风,来自于他的价值观和当时的社会场景。
自明至清,赵孟頫、董其昌的巧媚书风风行天下。巧之极则流于雕饰,过于雕饰则乏自然天趣;媚之极则伤于甜熟,过于甜熟则必气格卑下。清初以来,康熙、乾隆崇尚赵孟颊、董其昌,文人纷纷效仿、推波助澜,成为当时的“流行书风”,于是,馆阁体书风泛滥成灾。
千人一面,毫无个性、缺乏神韵、端庄刻板、人称“乌(乌黑)、方(方正)、光(光洁)”。笔画,死守横平竖直,笔笔顿挫;结构,专重四平八稳、端正四方。追求形式上极其工整、大小一律、状如算子。没有思想感情,排斥艺术个性,使书法已陷于僵化之桎梏。
这种情形和现在中国书坛主流的病证何其相似乃耳?
这情形,就有点像文革时期的宣传化和油画;“红”、“光”、“亮”,漂亮是漂亮了,可这和艺术有关吗?
再说这传统功夫,人家傅山同志写的好着呢!完全不是自己基本功不到家,就乱写?不信,你看看人家楷书,试试傅山的草书!不是那么回事。
再说,以会不会楷书论能不能写草书,和以会不会写字来定能不能批评的观点,都是外行话,不足道矣!
其实,傅山研习书法数十年,传统功力甚为坚实。“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无不精,兼工画”(全祖望《阳曲傅青主先生事略》)。其八九岁时即从钟繇入手,继而学王羲之、颜真卿,至二十岁左右,已“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无所不临”。年轻之时,其书法已直追钟王,颇得时誉。只是后来,明朝的灭亡迫使傅山书风改变。“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现实的无奈,只有通过书法来反映,发泄。于是,他丢弃“秀美”,转而追求“狂狷”,以表现自己的反叛精神,与基本功没有半毛钱关系。
傅山的书法倒底怎么样?
从本质上讲,傅山就是一个忠厚老实的文化人,只不过玩不了官场那一套。当年他可能想过名利,想名利也想不着,只有淡于名利,勤于读书,钻研学问。好在,他真的是一个学问家,退居江湖,居然书画,诗文,医学,武学无所不能,无所不精。
傅的书法初学赵孟頫、董其昌,达到几可乱真的程度。后受张瑞图、黄道周、王铎和倪元璐等诸名家的影响,才走上了“丑”书的大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的人生观和审美观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对颜真卿的人品书品推崇备至,喜用用大字写颜体。邓散木先生在《临池偶得》中说:“傅山的小楷最精,极为古拙,然不多作,一般多以草书应人求索,但他的草书也没有一点尘俗气,外表飘逸内涵倔强,正象他的为人”。
傅山很讲师古,认为“字一笔不似古人即不成字”,并不是人们认为的,将传统一棒子打死,而是极为尊重。傅山认为俗字全由人力摆列,无天机自然之妙境。在傅山看来,写字不要扭捏作态,不要造作,而要顺乎自然,古法也不过是平平正正,一笔笔爽爽写去,刻意安排,则匠心太过,人的真情就无法自然流露,便是俗书。基于此,傅山提出“闲中有不得,迅笔含毫均为藉经,观者自豁然胸次,斯技也进乎道也”。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傅山草书。他的草书是技、道合一的杰作。所谓“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为书”,整个作品呈现出一种浩荡之气。
傅山是感性的书家,他将理性赋之以激情之中,虽粗服乱头而气雄万夫。“字正体直,书法通于射也”,使傅山的草书神完力足,元气淋漓。他的作品与思想,让他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第一个举起反叛大旗的大师,对后世书法发展具有振聋发聩的警世影响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