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巨擘吴昌硕,以其开创性的写意墨彩画对近代中国绘画起了重要影响。其画风源自徐渭,但变徐氏草书入画为以石鼓文入画;变其水墨大写意为重彩大写意。其作画贵以气势取胜,所谓:“苦铁画气不画形”。笔墨纵横、淋漓奇古之风真率酣畅,为后学者仰望。
《曼倩移来》取自西汉文学家东方朔偷食西王母仙桃而长寿的典故,以祝愿人长寿之意。此幅为吴昌硕八十三岁时所作,画面以仙桃上下呼应之势展开,叶之偃仰向背,桃之掩映单复,加之枝干之穿插伸展,使得画面充满生命的张力。右侧枝干倚石劲挺向上,湿笔淡墨点出的立石现于画面下方;左侧倾斜而下的枝头果实累累,硕大的仙桃用鲜艳的洋红与藤黄结合写出,叶子则以墨中掺入花青为之,笔笔间又见作者深厚的篆籀书法功底。整幅构图疏密有致,雄浑恣肆,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空间美感。吴昌硕、齐白石及后人画桃,大多辅之于石头,命为“桃实”。唐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诗云:“桃实千年非易得,桑田一变已难寻。”“桃实”意指西王母的仙桃,取义美好,贺人长寿。
画面左上三段式题款,平添了画面的节奏感。据款可知,1926年秋,吴昌硕应吴江任筱珊之请,为“曹母周太夫人”七秩荣寿作此图。任筱珊(1879-1953)即任传榜,江苏吴江人。曾任中南银行协理、沪宁沪杭甬两路管理局局长、南洋大学教授。任筱珊曾为香港《文汇报》的创刊出资赞助,也曾作为四川大学的主聘代理人与外籍教师签订聘任合同。其与女儿任家纶、 儿子任家祯被录为苏州同里镇知名人士。
吴昌硕的绘画中有金石味,这是与其扎实的金石学根基和以书、印入画的创作手法密切关联。金石味的表现也与其书法、篆刻的风格相契。他在这幅梅花作品上自题“三年学画梅,颇具吃墨量。醉来气益壮,吐向苔纸上。浪贻观者笑,酒与花同酿。法拟草圣传,气夺天池放。能事不能名,无乃滋尤谤”。这段话正是他以书入画的真实写照。画作的左上角题写:“晓观砚池冰,写梅冻墨湿。奚童沽酒归,大雪压孤笠。道人残脚仙,浩歌衣百结,我欲(与)之游,共嚼梅花雪。乙巳岁十有一月之吉,吴俊卿”。得知此作品创作于1917年,初观此幅红梅图,即为其不凡的气势所震撼。构图别出心裁,一片红梅占据了大部分画面,留白处则题咏梅诗三首。诗画相映,互为对应,配合得当,既紧凑又疏朗;色墨相映,笔力苍浑,气足墨酣。枝干用浓墨,主干直上直下,用笔凝重浑厚,于拙朴中见秀雅,给人以刚正平直而富变化的感觉。虬枝以篆书法写出,枝柯交插,坚韧如屈铁,呈倔强之势。红梅用没骨法画出,点缀枝头,疏密相间,浓淡有别。红梅形状色泽恰似被击碎的珊瑚。如姑射仙人一般妖娆冷艳。
此画貌似粗疏而内蕴浑厚、俊逸,大气磅礴。以“重、拙、大”的力量感与意趣特色,一扫清末画坛的柔媚轻俏的清艳之风,达到了超越前人炉火纯青的完满圆熟之境,令人耳目一新。 在作品的左下角又题:“花明晚霞烘,干老生铁铸。岁寒有同心,共似赤松树。西堂老人育此画法,小窗清坐天将下雪,写此寒葩正可姑射仙争奇也,缶又识”。可见吴昌硕对此幅梅花作品颇为得意。
吴昌硕的写意花卉,一是重气尚势,以浑厚豪放为宗,二是“直从书法演画法”,以书入画,以印入画,以金石气入画,如写如拓高古凝重。比之于白阳,更显得磅礴;比之于徐渭,更厚重苍茫;比之于八大山人,显得烂漫;比之于李復堂,更沉雄;比之于赵之谦,更老辣。此幅《富贵吉翔》作于1919年,为吴昌硕后期作品。时年吴昌硕居于上海,书画篆刻创作丰富,并在当年为商务印书馆作十二帧花卉册单行本出版。吴昌硕的画早年多用水墨、淡色,喜简笔,构图多空灵,画风冷逸萧索,成熟后多用设色、浓色,喜用繁笔、构图多饱满,画风热烈昂扬,且一以贯之真率放纵。这是品味吴昌硕画不可不察的。
此幅《富贵吉翔》古厚单纯、饱满鲜活,因而不萎靡、不枯索,大方、强烈、鲜明。此图吴昌硕用复色,甚至有各种丰富的灰色,是因为他作画求苍茫浑厚、求自然奔放,水墨交融一体,淋漓写去,而不矜持做作,故挥运之际,反生别趣,有一些有意无意之间的效果出现,也是他善于用水的结果。
吴昌硕画竹是久负盛名的。在他的笔下,画谱中竹叶的『个字』『介字』等程式化表现手法难得一见,他画竹枝干以纵向取势,竹叶则横向取势,满纸生风,凛凛袭人,具有动人心魄的气势。他自谓生平得力之处在于能以作书之法作画,诸如『离奇作画偏爱我,谓是篆籀非丹青』『画与篆法可合并,深思力索一意唯孤行』之类夫子自道时有所见。《宣和画谱?李煜》记载:『李氏能文,善书画,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吴昌硕画竹曾题『金错刀』,笔下墨浓如漆,劲笔横扫,重叠飞白,无所顾忌,正如他论画所讲的『作画时须凭一股气』『苦铁画气不画形』。当然,正如郑板桥说的,『未画之先,不立一格;既画之后,不留一格』,高明的画家从来不屑简单地重复自己。这件作品也作竹石,但比之他笔下的『金错刀』,已有明显的不同。题曰『潇湘雨霁』,画雨中、雨后的竹叶宜作垂式,笔力自无少逊,却没有金错刀那般猛利,仍作纵势的竹干、竹枝也用淡墨,有虚实断续之感。
画上大段题字的习惯,以明、清及近代为盛。这可以说是中国画中非常有特点的一种处理画面的方式。当然,并不是所有画家都乐于如此这般的,这样做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画家必须具有相当的书法水准。事实上,我们印象比较深的几位擅长此道的画家,他们同时也是书法家,远的如徐渭、赵之谦,近些的如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黄宾虹、潘天寿、陆俨少,这些都是比较突出的例子。与以上诸家相比,名气、成就稍逊些的如石涛、『扬州八怪』等,在书法上也很有造诣,不一一列举。也正是因为他们真正做到了书画兼工,所以才能自由地驾驭这种可以充分展示笔墨技术与书法风采的形式,同样因为如此,他们的画可以简之又简,或一块石头、或几笔兰草、或几颗樱桃,等等,配上大段洋洋洒洒的题款,画面顿时丰富起来,那几笔简得几乎不能再简的『画』,似乎变得丰富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同样的,还有一些画家极少作这样的表现,尽管不排除个人习惯等因素,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他们在书法上还欠火候,起码说,他们能认识到自己的书法不足以与他们的画相得益彰,勉力为之,不无画虎不成反类犬之虞。
此作题款占去画面近半面积,与梅花平分秋色,但字与画天然混成,不可分割。
在各种花卉中,梅、兰、竹、菊『四君子』是吴昌硕乐于表现的题材,其中梅花尤其多见。吴昌硕喜爱梅花,于诗、书、画、印中时有所见;画竹则纵横取势,取其虚心直节,不施粉黛,如金错刀,大有『挺然相斗一千场』的志气;又喜作兰花,伴以松、梅、石等,或『双清』或『三友』;菊花也是他经常画的题材,或伴以岩石,或插于高而瘦的古瓶之中,相映成趣。菊花多作黄色,亦或作墨菊和红菊。墨菊以焦墨画出,菊叶以大笔泼洒,浓淡相间,层次分明。晚年较多画牡丹,花开烂漫,以鲜艳的胭脂设色,水分丰沛,再以茂密的枝叶相衬,显得生气蓬勃。荷花、水仙、松、柏也是他经常描绘的题材。
欣赏吴昌硕的绘画,无法不被其气势所感染。章法的精妙入神、墨色的厚实浓艳、用笔的老辣奔放,无不耐人寻味。此作写菊花,兼用勾勒点厾,在狭长的幅面上,以淡墨写坚硬稳定的山石,而以浓墨勾花点叶写摇曳秋风的菊花,分量十足。花叶掩映,于山石之间俯仰项背,似有风来。花瓣勾勒结实而灵动,花叶则水墨丰足、渗化自然,把花衬得更加突出。花枝焦墨飞白苍劲老辣,花下几笔淡墨横点铿然有声,似花、似叶、似草、似苔,引人遐思。通篇自下而上盘旋一气,颇有『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气度。
吴昌硕的画以花卉为大宗,推崇徐渭和八大山人,广学诸家,又得任伯年指教,加上书法、篆刻等丰厚的文艺修养,『深造求其通』,形成了独特的风格,风靡艺坛,影响至今不衰。吴昌硕在书法对绘画的影响上深有会心,他在诗文题跋上对此多有阐述,诸如『临摹石鼓琅邪笔,戏为幽兰一写真』『竵(歪)扁幻作枝连蜷,圈花着枝白璧圆。是梅是篆了不问,白眼仰看萧寥天』等,而最有名也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句『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所谓『真意』所谓『通』,真正做到的寥寥无几。
此作写苍松之一节,纯用水墨,用笔大气磅礴,点厾铿锵作响,勾勒如屈铁折钗,画面透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气势,动人心魄。
此作没有花费笔墨以高山巨壑作衬托,直来直去,直抒胸臆,背景的留空似乎被松树本身的气势充塞,再添一笔都觉得有画蛇添足之嫌。松树枝干勾勒皴擦简而又简,松针意在曲直之间,笔笔力到,凛凛生威,似乎蓄有千钧之力,所谓『苦铁画气不画形』,究竟不同凡响。当年石涛论画:『点有风雪雨晴四时得宜点,有反正阴阳衬贴点,有夹水夹墨一气混杂点,有含苞藻丝缨络连牵点,有空空阔阔干燥没味点,有有墨无墨飞白如烟点,有如胶似漆邋遢透明点,更有两点未肯向学人道破,有没天没地当头劈面点,有千岩万壑明净无一点。噫!法无定相,气概成章耳。』——这『法无定相,气概成章』与『画气不画形』,可谓殊途同归。
古人说,『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虽然是说花卉,气势以少胜多、以点带面的道理当然是可以触类旁通的。此图松干取纵势直上,别有一枝旁逸斜出,宾主得宜,主次分明,可见吴昌硕的『一味霸悍』实际是成竹在胸、应付裕如,精彩迭出也在情理之中。
斜枝一侧以小行书题诗:『拿攫风云吼瀑雷,空山自养栋梁材。菭荒太古无樵径,匠石安能一顾来。』书画如一,遂成完璧。
『苦铁道人梅知己,对花写照是长技。』这件作品写白梅一树,枝干以双钩为之,兼用皴染,耐心地刻画梅花形态,没有一味的纵横使气,显示出对梅花的熟稔,更可见作为画家的当行手段。此作纯用水墨而不觉色彩单调,枝干蟠曲横斜,极为生动,传统画梅图谱总结的各种程式,自然无法束缚吴昌硕,正是从生活中实际感受出发,才能真正领会程式的『所以然』。枝干穿插掩映,因为作白梅,用淡墨圈出花瓣,所以尽管画得很满,仍能空灵。吴昌硕花卉总以气势酣畅见胜,所谓『苦铁画气不画形』『作画时须凭一股气』,更将画梅称为『扫梅』,足见其气魄。吴昌硕认为『野梅古怪奇崛,不受剪缚,别具一种天然自得之趣』,此作梅干得『曲如龙,劲如铁』之意,花则玉洁冰清,冷艳绝俗,大有婀娜之致。吴昌硕有诗说『是梅是篆了不问』,他对自己扎实的笔墨功夫是颇为自矜的,从这件作品中,确实可以领略其过人的风采。
吴昌硕是近代绘画大家,海派殿军,其绘画风格面貌独特,得力于他深厚的书法功力。他作画往往以“篆法入画”“金石入画”,所谓“强抱篆隶作狂草”,极力发挥书法中“写”的表现性,蕴天机而任自然,以泄心中浩荡之气。《水仙片石》图,题诗为:“湘娥怨魄啼枯竹,湘涛渍泪颇黎绿。步摇碎落河伯宫,鲛人夜琢玲珑玉。嫦娥捣药始变花,春报幽香月中宿。如今瘦叶埋风沙,移根愿向瑶台曲。”是吴昌硕晚年之作,布局上大起大落,取对角斜势,右上方题款纵横长短,经营位置十分讲究。片石以浓墨大笔挥扫,略加点染,用笔阔放润秀,淋漓奇古。几簇水仙则以篆书笔意,双勾写出,笔笔扎实,力透纸背,与水墨苍石形成线面的鲜明对比。吴昌硕画花卉喜巨石辅之,他认为画牡丹易俗,水仙易碎,唯佐石免二病。整幅作品笔墨酣畅淋漓,给人古朴、雅拙之感。
海派大家吴昌硕以书画双绝雄称于世,其书体面貌多样。此作应为绘画作品的题跋,苍劲遒韧,力透纸背,他的行书笔法是“如锥画沙”式,以篆书注入行书之锋,运笔雄健浑厚,得乱头粗服、天籁自鸣的真率之趣。
此作写坡石用淡墨,多滋润之意,写梅则老笔浓墨,勾勒没骨并用,虬枝铁干,生气郁勃。吴昌硕平生爱梅画梅,佳作迭出,时出新意,此作出枝别致,花、枝簇拥,有意繁密,淡石掩映,不乏趣味,疏疏落落的几笔苔点以少胜多,点厾铿锵,笔笔力到,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雪天香海冷烟云,也有疏枝伤夕曛。我在紫梅溪上住,梅花情性识三分。』这是吴昌硕早期梅花册上的题诗。吴昌硕二十二岁随父迁家至安城新居,就辟屋外荒地为芜园。他花了数年时间于山岭间选了三十六株形态各异的野梅移植园中,与梅为伴,朝夕相处,咏梅画梅,佳作多多:『梅溪水平桥,乌山睡初醒。月明乱峰西,有客泛孤艇。除却数卷书,尽载梅花影。』更题诗跋:『春夜梅花下看月,花瓣皆含月光,碎月横空,香沁肌骨,如濯魄于冰壶中也,但恨无翠羽啁啾声和以新咏。』
吴昌硕画梅得意之作多有题诗题跋,如《为香禅画梅》:『香禅居士性好梅,有林逋之风;丧偶不娶,亦绝相似,岂逋之后身耶?拿舟载酒,观梅山中。归出长歌示予索画,挥醉墨应之。昔逋仙以梅为妻,予画拳屈臃肿,丑状可哂,与梁伯鸾椎髻之妇殆仿佛也,投笔大噱。』吴昌硕诗友沈石友(公周),小他十几岁,两人关系极好,常有地方特产酬赠,也多诗画往来。沈石友为吴昌硕寄来了东汉赤乌年间残砖一块,求索梅花一轴。吴昌硕即回复长古一首示以感谢并应索画梅,题诗曰:『蜾扁幻作枝连蜷,圈花着枝白璧圆。是梅是篆了不问,白眼仰看萧寥天。梦痕诗人养浩气(公周一字梦痕),道我笔气齐幽燕。书来索画莽牢落,不见两月如隔年。昨为香禅作屏障,余兴尚逐春风颠。苔梅数本恣荒率,冰花乱落苍崖悬。画之所贵贵存我,若风遇箫鱼脱筌。闲云野鹤此其似,肉眼安识姑射仙?惟君好古有同癖,不厌潦草翻垂涎。寄君一幅伴老柏(公周家有数围古柏,盖明初时物也),水痕墨气皆云烟。虞山阙处露残月,君家古壁龙蛇眠。』又跋曰:『近人画梅多师冬心、松壶,予与两家笔不相近,以作篆之法写之,师造化也。瘦蛟冻虬,蜿蜒纸上,公周见此,必大笑曰:「非狂奴安得有此手段!」』知交酬答,直摅性情,至今读来犹为之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