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魏晋是一个相当有气质的时代。那些翩翩佳公子,虽然也是士族土豪,却比今天的暴发户们玩的层次高多了。这不,王献之同学出名的地方,可不是他买了多少豪车、有多少豪华的后宫团,而是吃药时兴起,随手用裹药丸的纸擦巴擦巴,就是一篇千古佳作。

那帮人无论是文字还是书法都随手拈来,那份气质与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妙,想不牛都不行!

今天就先欣赏王献之的《鸭头丸帖》。

《鸭头丸帖》写道:“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此帖据说是王献之存世的唯一真迹,也有人说是唐人摹本,宁愿它是摹本,这样我辈后人读帖时能多一分惆怅与罔恋。

在艺术上,惆怅与罔恋有时候比欢喜与满足格调来得高,文学中写悲剧的作品明显比写喜剧的艺术价值大,《红楼梦》《金瓶梅》《水浒传》《桃花扇》可以不朽,《好逑传》《玉娇梨》《平山冷燕》这些才子佳人之类大团圆的东西看过即忘。

这一笔扯远了,只说王献之的书法,他的字风格与其父仿佛,但脱去了王羲之的形骸。从见到的墨迹照片看,王羲之,富中有逸气,毕竟是逸少;王献之,富中有贵气,到底是大令;朝玄虚上说,王献之的字有病气。

王献之多病,故帖中常常提到药,鸭头丸是种药,医书上说主治“水肿,面赤烦渴,面目肢体悉肿,腹胀喘急,小便涩少”。他另一名帖《地黄汤帖》提到的地黄汤也是味药。

2今人谈到书法,第一想到的就是碑帖。“碑”和“帖”,原是两个概念。歌功颂德、立传、纪事的文字,镌刻后立于某纪念处的称“碑”。关于“帖”,欧阳修做过定义:“其事率皆吊哀、候病、叙暌离、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欧阳修倒无意中点出了晋人法帖比魏碑、唐楷、宋书的高明所在——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也就是家常。

晋人法帖是油盐柴米之间留下的一些片段,魏碑当然好,唐楷也不坏,但太刻意了,远远不及晋人随便。宋以后,书的味道减弱,法的规矩增加,艺术上规矩越多,成就越小。晋人法帖有平淡生活中流露出来的气息。寄给友人的短信,随手写下的便条,不必正襟危坐地对待,也没有装裱悬挂的念头,笔墨间方有真性情的流露,唯其不经意,愈见真性情。

前些时读蒋勋文章,他说有回台静农先生拿出王献之的《鸭头丸帖》说:“ 就这么两行,也不见怎么好。”第一次见今人批评王献之,觉得新奇,所以记住了。唐太宗曾说王献之有“翰墨之病”,大约不无道理。

王献之的书法视角是家常的(如果视角可以用家常来形容的话),因为家常,弥漫其中的人间烟火味虽足,我还是觉得亲切。不像唐宋后人,唐宋人的书法当然好,但他们的书法里有刻意的成分(《祭侄稿》除外)。到了明清,笔墨在宣纸上几乎成表演了,话剧表演,明清的书法家都是话剧演员,尽管他们演技那么好,但毕竟站在舞台上。

演话剧当然好玩,过日子更不易。把日子过好,何其难哉!在当下,我越发迷恋晋人法帖。鸭头丸虽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还是韵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