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笔与结体,谁上谁下,既不是并行,也不是绝对谁上谁下。

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是赵孟頫说这个话?

为什么是他提出,用笔为上?

想想,为什么只有到他才这么讲?

我前天发过关于赵的文章,他是赵宋皇家子弟,从小受过极好的训练,笔法上好到极致。在他的书法里,几乎没有任何败笔、乱笔,几乎在任何作品中,他的用笔,每一笔,都力求尽善尽美。无论是行书、小楷、大楷,他的作品的完美,都是由细微到每一笔上的完美所驱动的,然后由这些笔笔完美的用笔,构成结体完善的字。

中国古代,很少有像他这样对用笔追求到极致的,他的作品,或者说他创作的风格中,筑基于笔法上的精妙、完美,笔笔完美构成整体上的完善,这是他在书法上的追求。

所以对他来说,用笔为上,肯定是正确的。

1我们将用笔为上这句话,移到别人身上,行吗?

不一定。所以我前面讲了,这是基于赵自身的书写方式、创作风格,给出的结论。

拿董其昌、傅山来说吧!

如果说,用笔为上,这个话套到傅山身上,那就全完了。傅山每一笔单独拎出来,你怎么去说用笔为上? 写那样子没法单独说它就“上”了。对他来说,他更重视对线条、结构、空间感的处理,结体为上,这是肯定的。

不是激动啊,因为这是一年前讲过的东西,我发现当时随想随讲的内容基本上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发起来特别轻松哈哈!

2再看董其昌。这个人很复杂,我既推崇他,又反对他。现在很多人都搞不明,到底董其昌的书法是好还是不好?比如陈忠康就对董其昌推崇得不得了。

很多人读过我写的三篇关于董其昌书法的解读长文吧?我也推崇他,但我对他的技法上的深度,是有保留的。

如果对用笔与结体孰上作一个简单的结论,我认为是要视创作者具体的表现手法,他的风格决定了是重视用笔,还是更着重表现结体。

比如张旭的古诗四首,用笔应该不如结体重要,或者可以线条上需要很好的领悟,但用笔的技巧上并不极致追求;怀素的自叙帖呢,用笔与结体几乎同等重要;孙过庭书谱呢,肯定是用笔为上,结体次之。总体来说,写二王一路的,基本上以用笔为上,结体次之或同等;写颜行一路的,用笔与结体谁上,要看当事人表现手法上的侧重点。

有人提到启功,他就是重结体,在他笔下就是结体为上,黄金分割嘛,所以他的书法局限也在那里,笔法上的趣味不够丰富,而在整体框架上实现了结体比率上的美。

【春风拂晓】前几年好像书法界极少去学赵推崇赵。二年前开始推赵,今年起看到说赵文章也多了起来。这跟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有关吗?

【书法君】你说的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近现代,基本上很多人对赵的用笔为上持否定态度。为什么呢?往前看三十年,那个时代的人笔法上的基础没筑好,用笔是比较弱的,他们在书坛上位后,必然会弱化对用笔的推崇。所以前些年赵子昂的地位一直不怎么高,老是被批评。

我再继续讲一点,拿赵与董说事。

董一生都在踩赵,老想站在赵的头上踩几脚。 但最终,他的书法成就与地位,与赵不在一个级数上。

董其昌说:恨赵吴兴有此墨迹(指《十三行》),未尽其趣。盖吴兴所少正《洛神》疏隽之法。使我得之,政当不啻也。就是说,赵子昂的字好,是因为他能见洛神赋十三行的墨迹,要是我也能见到,肯定不比他差。

吾书与赵文敏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十一,吾得其十七。意思是说,赵临古人的字帖,十分中有一分像,我临来有七分像。

这是赤裸裸的吹牛啊。

总之,董一生都在对越表示不屑。临到老时承认了:“余年十八学晋人书,得其形模,便目无吴兴;今老矣,始知吴兴书法之妙。”

这两人,历来都被比来比去,我也来比一下。

赵为用笔为上,董好像没特别说过,但对用笔的着力,肯定远不如赵。

赵对每一笔都力求完美微妙,董呢,他走的是禅路子,虚无恬淡清和,用笔常常绕来绕去有仙灵气,而脚不生跟、不踏实地,他的用笔常常是虚的,用笔孱弱得多。

但董这个人很矛盾。

他一生夸诩,比如说“凡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 ”,什么意思?三年后不拿正眼瞧文、祝二人,这口气多牛啊。

但他有时候也说:“此余已丑所临也,今又十年矣,笔法似昔未有增长,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他充满了比较与自省,自负与自卑,自我否定与自我肯定。总之这个人充满了矛盾。

所以,在他的书法里,有很传统的一面,着力贴近二王,写得是真不错,特别是扇面作品,但更多则是一些漫不着力的字,在用笔上孱弱虚无,当然也出来了一种虚和恬淡的意境。

也就是说,赵、董二人,都是基于传统的,都是来源于二王,那么,问题来了:

前面我说了,赵子昂等人走二王一路的传统路子,大多追求用笔为上,我也说赵说的是对的,而董也走传统却似乎不是用笔为上,这不就矛盾了吗? 这不就是说明用笔可以不至上了吗?

从赵、董二人的书法成就上比较,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点判断的参考:赵以可谓伟大的成就,说明了他“用笔为上、结体亦需用工”,说的对,做的也对。 而董氏不求用笔上的精致变化,在他书法里,追求的是虚无近禅的意境与趣味。这两人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对用笔的观点会有不同。

我们再从二人所产生的影响来比较。清初康熙年推崇董的书法,整个书坛都笼罩在董香光的影子里;直到乾隆时期却推崇赵的书法,学赵的风气大起。历来有一个认识,就是清朝前期的书法靡靡不振,到乾隆往后,才越来越昌盛。

大量碑刻的出土,碑学的兴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清朝中后期书法上更重尊重传统、重视笔法,不再玩董其昌那种绕来绕去的虚无恬淡的东西。

我们知道这是有历史原因的,董字靡弱,追求禅意的虚无意境,入主中原根基未稳,清初统治者是最乐见汉人如此的,不喜欢硬朗的风格。我好像在哪一篇文章里有分析过。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赵与董二人的自身成就,还是他们对书法带来的影响来看,历史证明了赵的说法、做法是对的。

在赵孟頫的那一条书法之路上,“用笔至上,结字亦须用工”,确实是他践行出来的真理。不必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