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歲開始刻印章,觸摸到的各品種、

新舊石章每年如以200方計,

40年大約有8000方左右,

雖不敢以專家自封,

但檔次高低大約是了解一些的。

1而我,藏石之始,則在1990年前后,

十幾年下來幾經篩選,

中檔的石章約略有三、四百方,

田黄石、荔枝凍石等上品十數方,

而特别高檔的,

寶石一級的目前是缺如。

記得一次和韓天衡先生喫火鍋閑聊,

我問他拿上手可看的石章有多少,

他説大概有2000方,

嚇得我不知如何去説話。

我的幾百方擺在書櫉裏,

分上下兩層,累累如森林,

相當壯觀!

遥想齊白石當年稱

“三百石印富翁”的确有點財富的派头,

2000方是什麽樣子,

不敢想象。

2年前還鄉,看到友人藏石,

一櫉柜的珠光寶氣,每方動輒萬金以上,

也嚇了我一跳。

如今壽山石已等同珠寶矣,

真是不看不知道也。

3凡物收藏,

必然朝着珍、精、美的趨勢發展,

這也毋庸奇恠,

祗是石章原為文具的品味

已經蕩然不存了。

在我老家福州,

不知什麽時候的規榘,

田黄石大抵是不拿来篆刻字的,

當我初次看到吳昌碩

在田黄章上也大刀闊斧不誤,

真有説不出的欽敬與惋惜。

後來遇到陸儼少老人,

他取出一方高12公分上乘的白荔枝石,

命我將之截為

三段作閑章的時候,

那感受如犯了

暴殄天物似的罪過。

但細細一想,

老先生也有些道理;

石之美無過其文,

文化的賦彩才是石章的靈魂。

4也許是這些先輩的影響,

我的藏石觀略與時尚不同。

首先不取長料,

凡長過10公分的石料,

不論有無鈕頭,

總以站立欠穩為嫌。

其次不求石貭純潔,純潔當然是美的,

但如果石頭純到如塑料一樣没有一點瑕疵,

那賞石的心情也就没有波瀾了,

不如有一點“針”,有一點雜色,

或有一兩條不太碍眼的“格”,

讓天然的東西保留一點天然的痕蹟,

好在把翫之時,有些念想,有些遺憾,

甚或有些許的感傷,

我覺得這總比單純的驚嘆多了點文人的心情。

5此外,鈕頭是石章的一道風景,

而且是至關重要的,

鈕頭有雅俗之分細精巧論高下,

其實工細精巧祗是一方面,

重要的是要有雕塑感,

或寫實到沉、實、厚的方臻上乘,

不是一味鏤空復雜,

九螭九龍之類的奇技淫巧。

刻鈕作薄意是一門手藝,

因為有幾百年的歷史,

今已沉積為文化。

先輩手藝人未必是識字的文人,

但憑着他们的敬業精神和樸素的審美,

做出了輝煌的業績。

如今的藝人尊為大師,

衣食無懮,工藝也愈發精巧,

精巧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美感的,

如果做過了頭,

石头刻成薄紙一般,

審美也成了負面的想象。

我認識的幾位上海著名篆刻家

就有嫌刻鈕的,

將好好的鈕頭統統鐻掉,

收拾成標準的 “六方平”,

装入藍布的盒子,

一派的文貭清雅,

也是相當的壯觀。

6由於我自賤式的收藏觀,

注定了我的藏品祗可自娛,

不敢登大雅之堂。

前陣子偶整舊篋,

發現數年前裂格滿身的連江黄石,

突然出落得古氣盎然,

原先的裂纹成了带舊色的格,7

我頓時醒悟,

石章最忌諱的裂纹,

看來也不是不可救藥的,

倒是流行幾代人的塗油保養法,

如油炸餅似的油膩膩、

粘乎乎,實在是不大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