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歲開始刻印章,觸摸到的各品種、
新舊石章每年如以200方計,
40年大約有8000方左右,
雖不敢以專家自封,
但檔次高低大約是了解一些的。
十幾年下來幾經篩選,
中檔的石章約略有三、四百方,
田黄石、荔枝凍石等上品十數方,
而特别高檔的,
寶石一級的目前是缺如。
記得一次和韓天衡先生喫火鍋閑聊,
我問他拿上手可看的石章有多少,
他説大概有2000方,
嚇得我不知如何去説話。
我的幾百方擺在書櫉裏,
分上下兩層,累累如森林,
相當壯觀!
遥想齊白石當年稱
“三百石印富翁”的确有點財富的派头,
2000方是什麽樣子,
不敢想象。
一櫉柜的珠光寶氣,每方動輒萬金以上,
也嚇了我一跳。
如今壽山石已等同珠寶矣,
真是不看不知道也。
必然朝着珍、精、美的趨勢發展,
這也毋庸奇恠,
祗是石章原為文具的品味
已經蕩然不存了。
在我老家福州,
不知什麽時候的規榘,
田黄石大抵是不拿来篆刻字的,
當我初次看到吳昌碩
在田黄章上也大刀闊斧不誤,
真有説不出的欽敬與惋惜。
後來遇到陸儼少老人,
他取出一方高12公分上乘的白荔枝石,
命我將之截為
三段作閑章的時候,
那感受如犯了
暴殄天物似的罪過。
但細細一想,
老先生也有些道理;
石之美無過其文,
文化的賦彩才是石章的靈魂。
我的藏石觀略與時尚不同。
首先不取長料,
凡長過10公分的石料,
不論有無鈕頭,
總以站立欠穩為嫌。
其次不求石貭純潔,純潔當然是美的,
但如果石頭純到如塑料一樣没有一點瑕疵,
那賞石的心情也就没有波瀾了,
不如有一點“針”,有一點雜色,
或有一兩條不太碍眼的“格”,
讓天然的東西保留一點天然的痕蹟,
好在把翫之時,有些念想,有些遺憾,
甚或有些許的感傷,
我覺得這總比單純的驚嘆多了點文人的心情。
而且是至關重要的,
鈕頭有雅俗之分細精巧論高下,
其實工細精巧祗是一方面,
重要的是要有雕塑感,
或寫實到沉、實、厚的方臻上乘,
不是一味鏤空復雜,
九螭九龍之類的奇技淫巧。
刻鈕作薄意是一門手藝,
因為有幾百年的歷史,
今已沉積為文化。
先輩手藝人未必是識字的文人,
但憑着他们的敬業精神和樸素的審美,
做出了輝煌的業績。
如今的藝人尊為大師,
衣食無懮,工藝也愈發精巧,
精巧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美感的,
如果做過了頭,
石头刻成薄紙一般,
審美也成了負面的想象。
我認識的幾位上海著名篆刻家
就有嫌刻鈕的,
將好好的鈕頭統統鐻掉,
收拾成標準的 “六方平”,
装入藍布的盒子,
一派的文貭清雅,
也是相當的壯觀。
注定了我的藏品祗可自娛,
不敢登大雅之堂。
前陣子偶整舊篋,
發現數年前裂格滿身的連江黄石,
突然出落得古氣盎然,
我頓時醒悟,
石章最忌諱的裂纹,
看來也不是不可救藥的,
倒是流行幾代人的塗油保養法,
如油炸餅似的油膩膩、
粘乎乎,實在是不大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