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灭亡只留给南宋半壁江山,艺术也从全面繁荣瞬间走向凋敝,加之南宋理学兴起,这使艺术创作追求淡雅清静,强调温静平和、雍容中正、严谨内敛,反对狂怪变异、张扬外露,渗透着浓厚的理学气息。但南宋初年,由于高宗赵构耽玩翰墨,艺术发展反而有复兴之象。书法上出现“中兴四大家”,朱熹就位列其中。相比较而言,陆游、范成大、张孝祥属于一类,朱熹则属于另一类。陆、范、张三家在诗词领域成就斐然,并皆多才多艺,书学秉承北宋尚意书风,作书多取法苏、黄、米三家,意气风发,直抒胸臆,是“艺术家字”,艺术气息浓郁;而朱熹因其特殊身份,论书主张“正心诚意”和平正,对蔡襄大为推重,并怒斥苏、黄把字“胡乱写坏了”,书学魏、唐,并格外突出字之“德性”,是“学者字”,伦理气息较重。

朱熹这件《致彦修少府尺牍》为纸本,纵27.3厘米,横55.1厘米,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此作品是朱熹写给好友彦修的一封信札,大意是说与朋友分别日久,又生思乡之意,近来隐居澄怀,清静无忧,适一友上任,便托其为好友彦修捎茶叶两问候。

1朱熹《致彦修少府尺牍》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就朱熹书法而言,董其昌曾评曰:“大都近钟太傅法,亦复有分隶意。”此是评其小楷。其行草则多得唐人法度,詹景凤曾云其书法学唐人而“有骨有筋有韵”,大致不差。此札书法即可证之。此作文意虽然极其清雅淡逸,然下笔则自信而意气鼓荡。用笔起讫分明,提按丰富娴熟,牵丝映带纤细如发又凝练扎实,如锥画沙。笔法多用切锋顿挫的方折之法,故点画形态多方而显耸峭有力,于率意书写中平添了几分生拙之趣,说明其运笔自信、笔力刚劲。朱熹书法笔力本来较弱,尝言“余少尝学书,而病于腕弱,不能立笔,遂绝去不复为”。如果说其《城南唱和诗卷》字画稍肥而略显绵软的话,那么《致彦修少府尺牍》则绝无此弊。此札结体则近于唐人欧阳询、虞世南,运以内擪之法,修长竦瘦,紧峭内敛,但少唐人洒脱之势;字态多变,或长或扁,或方或圆,或平正或欹侧,皆随字赋形。分行布白上与他的另几件作品相类,多疏朗中略显整饬。通篇来看,朱熹此札因出于实用性书写,少了几分刻意使气,多了些许率意洒脱,精谨之余透露出逸笔草草的意趣,殊为难得。当然这与时风有关。北宋尚意书风发展至南宋,余绪犹存,况且与朱熹同时并称的陆、范、张三家都受到影响,朱熹尽管喜欢板着面孔批判苏、黄、米,但时风所及,他不可能与之彻底绝缘。尽管他作书不取“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米芾语)的洒脱不羁,但他凭借深厚的学养仍然跻身南宋书坛中兴的四大家行列,加之其理学大师的特殊身份,对后世产生了一定影响。

孔子在欣赏自然美时提出了“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的美学命题,并由此发展出“比德”的理论。这种自然美的“比德”理论在我国文艺发展史上影响巨大深远。这体现在书法方面就是“作字先做人”“心正则笔正”,将书法艺术的本质与伦理道德观念紧密相联。在中国书法史上,我们是不能格外以艺术家的身份来审视朱熹的。朱熹是理学大师,由师承程门三传弟子李侗而上追“二程”,尽得“洛学”之精髓,兼采周敦颐之“濂学”、张载之“关学”,集两宋理学之大成而开创“闽学”,与“二程”并称“程朱理学”。以这样的特殊身份观照其书法,无疑打上了浓重的伦理烙印。朱熹论书本其学术思想,将作书与做人简单对等,如他在赞评北宋宰相韩琦书法时说:“书札细事,而与人之德性,其相关有如此者,熹于是窃有警焉。”又在评北宋尚意书家时说:“字被苏、黄胡乱写坏了。近见蔡君谟一帖,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其实在书法史上,苏、黄、米的意义远远不是韩琦、朱敦儒、喻樗(后两人皆朱熹最为推重者)等辈所能相提并论的。这种有失于偏颇的观点我们应持一种理性辩证的态度来对待。

朱熹(1130-1200),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考亭、紫阳、云谷老人等,徽州婺源(今江西)人。宋高宗绍兴十八年(1148年)进士。历官同安县主簿、知南康军、提举浙东茶盐公事、知漳州、秘阁修撰等。宁宗初,为焕章阁待制,旋以本职提举南京鸿庆宫。“庆元党禁”被削职。追谥“文”。朱熹一生为官清廉,多兴利民之举。学术上开创“程朱理学”,世称“朱子”,对后世影响极大。著有《四书章句集注》《伊洛渊源录》《名臣言行录》等。亦工书法,为南宋“中兴四大家”之一,传世作品主要有《城南唱和诗卷》《卜筑帖》《秋深帖》《致彦修少府尺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