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著名书画篆刻家钱君匋先生曾为毛泽东刻过白文“毛泽东印”与朱文“润之”印,并通过当时的文化部部长沈雁冰(茅盾)转赠给毛泽东。1954年,钱君匋在北京任中国音乐出版社副总编时,曾应邀前赴中南海,在中南海做客面见毛泽东,毛泽东笑着与他握手说:“你刻的印非常好,谢谢你。”1961年,毛泽东又让秘书田家英找到钱君匋,又请他刻了一方朱文“毛氏藏书”印。这三方印章现藏国家中央档案馆。
钱君匋(1906-1999)原名玉棠,后更名涵、瑭,学名锦堂,字君匋。别署午斋、豫堂、敬堂、冰壶生,浙江桐乡人。其篆刻宗秦汉玺印,旁及赵之谦、黄牧甫和吴昌硕,自出新意、风格清新。印款典雅秀美,且四体皆工。除治印外,钱君匋先生在书法、绘画、音乐、装帧、音律等领域亦有建树,且富收藏。1985年,其将生平收藏的文物四千余件捐献桐乡故里,当地特为此建钱君匋艺术院。现有《钱君匋印存》等著作存世。
解放初期,钱君匋为毛泽东刻的两方印,得到毛泽东“你刻的印非常好”的赞赏,这并非是人之常情的“客套”与溢美之词,“非常好”就艺术审美而言应是恰到好处、名副其实的结论。我们不妨先观赏一下白文“毛泽东印”(见图一),此印特别工稳端庄,但又不失俊雅遒丽,全印洋溢着古朴典雅的书卷气息。印章采用满白文布局,回文形式,又采用汉印缪篆结体镌刻。文字布白既规矩又规范,上下、左右大小比例得当,法度严谨。每个字等分占地,方方正正、平平稳稳。字与字之间纵向的“印路”异常清晰,横向的“印路”相对含蓄。结体转折方直匀称,但并不缺少灵动与力量感,“毛”字与“泽”字、“印”字与“东”字,都隐含着内力与呼应之势,静穆之中折射着呼应灵动感。该印字与字、部首与部首、线条与线条之间浑朴含蓄,它们相互依托、相互映衬、相互对照,各自折射着动人的光彩。印章的刚健遒劲主要表现在线条上,钱君匋对汉印线条把握得很好,粗细、轻重、宽窄一任自然,线条通达爽直,转折方劲有力、内含圆意。我们可以看到印章的“泽”字,笔画较多,但他依然镌刻得那么匀称、清晰、空灵,一点也没有拥挤堵塞感。“印”字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以动为主,险劲活泼;下部以静为主,平方肃穆。“毛”与“泽”字的横画都有上折之形态,故而形成对角呼应协调之势。印章的边栏,镌刻成“白文留红边栏”,有意识刻成粗厚宽阔之状,其中上下宽、左右窄,打破了“白文必逼边”的传统惯例,使印章愈显典雅俊美之感,显示了钱氏驾驭印章镌刻的娴熟技艺。此印刻有两行楷书边款,内容为:“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三日,赴京倚装作,润之先生削正,钱君匋记”。边款分纵式两行,朴茂庄重,为印章添加了不少魅力与品位。
笔者曾见“毛泽东印”原石,乃为封门青材质,封门青属青田石系列,呈青色半透之状。此类印石质细润而微脆,易出金石效果,深为刻家和印人喜好。但平时要注意石质保养,否则容易开裂。钱氏所刻“毛泽东印”就有这样的问题:四周都有长短不等、纵横、斜向的裂隙暗纹。印章不大,实际尺寸为:1.5×1.5×6.1厘米。平头无纽,印面上呈露的刀痕平方端庄、干净利落,冲切效果清晰可辨,先刻横画后刻竖画,确实领略到钱氏深厚的腕下功力。
“润之”印(见图二),亦为青田封门青材质,大小尺寸与前述“毛泽东印”等同,亦为:1.5×1.5×6.1厘米。平头无纽,裂隙暗纹相对要少一些。印章一侧上方刻有七字楷书边款“君匋刻于丛翠堂”。纵向两行排列,款文刻得非常规范端庄,气息典雅俊秀。印面上呈露的效果更是高古凝练、清俊妍丽。看得出镌刻时以冲刀为主,刀点准确、行刀稳捷,开挖深浅合度,线条坡度直立。印面丰富的内涵、通达刚健的线条,给人以视觉美的艺术享受。再看实际印拓效果,印文采用朱文形式,结体当为缪篆,左右横向排列,汉印格调。印文疏密有致、虚实相生,水旁居中,线条平稳匀称。“闰”字部与“之”字部下留空,营造出布白的呼应之势。“闰”字部对应的短横向上斜出,“之”字对应的短竖向两边斜出,营造出动势的呼应之状。印文整个重心上移,所有的竖线都与边栏接壤。右边栏因为“润”字有长竖与之并行,故采取了残破断缺的方法,通过敲击形成诸多开口透气点。全印方圆兼顾、动静相宜、内涵丰富,堪称钱氏别具匠心的佳作。
1961年冬,毛泽东让秘书田家英通过上海博物馆找到了钱君匋,并带去了一块印石,请他刻了一方朱文“毛氏藏书”印。这块印石乃是昌化鸡血石,米黄质地,夹带少量坚质的浅灰色白斑,血色不太鲜红,呈棕红状,以散点、斑块形态满布印石四周,平头无纽,整体观感还是大方漂亮的一块鸡血石。印石大小尺寸为:3×3×9厘米,为了不破坏印章四周的鸡血层面,钱君匋决定将边款刻制在印章顶端。边款用隶书刻就,内容为:“辛丑除夕,君匋制”七字。“辛丑除夕”即1961年农历大年三十之夜,至今也已有54个年头了。
“毛氏藏书”(见图三)一印为细朱文印,或称铁线篆印。刻治这类印章更要认真、谨慎、细心,冲刻时刀点要准,不能犹豫迟疑,不能走刀、失刀。走刀时用力也要平稳凝重、顺势顺畅。而“毛氏藏书”印证明钱君匋对此把握得很是到位。印面上呈左实右虚的布白,因为左面“藏书”二字笔画繁多,右面“毛氏”二字笔画相对简少。钱氏因地制宜,“藏书”二字刻制得茂密、匀称、秀丽,“毛氏”二字刻制得疏朗、空灵、遒劲。但左右的虚实布白十分谐调,最令人叫绝处乃是“毛”字中间的曲笔,从上方往左顺势弯垂下去,与“毛”字二横画之左上端接壤后,打破常规,将笔画改曲为直,一直延伸下去。而到此并未完结,下方的“氏”字,其撇折之笔作横竖直角处理,使“毛”字的左边延伸之笔与“氏”字左竖曲之笔,形成一个笔断意连的整体,提携顾盼着下方的“氏”字。另外,“氏”字的末笔亦意连“毛”字的中竖笔画,并随弯带弯延伸到印右下角,与边栏相接壤。线条流畅柔顺,干净利落,充满弹性与张力,视觉审美效果俊雅秀美。“藏书”两字笔画相对繁多,但钱氏镌刻得非常平稳匀称、多姿多彩,其间有方有圆、动静相宜。印面上每个文字都形神兼备,风度翩翩,令人赏心悦目。我们不妨再观赏一下印章的边栏,采用细线圆角,刻得相当典雅挺劲,既不抢眼、跳跃,又不多余、柔弱,与印文旗鼓相当,相得益彰,非常协调和顺。上文已提及,从印章实物上能看到浅灰色的白斑,这白斑是印石上坚固的僵块,刀是刻不动的。我们从印面的线条坡度上可以看到“毛”字左端与下部、“氏”字下端、“藏”字上部、“书”字右端,都遇到了僵块,必须要用力敲凿,刻刀才能通过。而这些线条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然保持着潇洒飘逸而又钢筋铁骨般的质感,令人钦佩与感慨。此印真称得上无可挑剔的绝代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