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性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画技法和理论研究的核心及脉络红线。历代画论都是从哲学、美学、人文等社会科学范畴立论,紧贴在这条红线上展开讨论,但大都没有与“科学”二字挂钩,对其与自然科学的关系就更谈不上系统性研究了。中国画理论文献在这方面的缺失,加上有些朝代闭关自守,致使西方画家对中国画了解不深,误认为中国画“不科学”。也许这是由于我国在清代之前没有“科学”一词的缘故。其实,中国古代的“格致”(见《礼记·大学》《朱子语类》)就是“科学”的近义词;到了清末,它已被当作“科学”的代名词。“格致”即“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则而总结为理性知识”。
根据研究,笔者认为,中国画载体、颜料、工具、技法和理论就是中国绘画“格致”成果的具体体现。它包含着丰富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原理、概念和规律,而且比西画更古老、更丰富。但令人遗憾的是,近现代以来,有不少西学归来的画家,受西方对中国画偏见的影响,下意识地用西画的“科学”观质疑中国画的科学含量,特别是对中国画散点透视固有的科学性缺乏认识,甚至还有画家对“散点透视”的命名提出质疑,致使对中国画科学含量的挖掘至今尚未提高到应有的高度。本文就是要用散点透视的科学原理对中国画写意过程的科学含量作初步探讨,为发掘和求证中国画的科学性,促进中国画走向世界略尽微薄之力。
绘画是视觉艺术,与人的思维意识和生理本能分不开。中国的散点透视恰恰是包含了生理直观视觉效应和受思维意识支配的主观视觉纠正、思想感情等人文因素的融入两个过程,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相结合的绘画造型手段。中国画就是按照这种手段由画家的直观视觉与“迁想妙得”综合而成的。中国画(包括写生画)的重要特点和本质是具有写意性或意象性。例如中国山水画创作是根据画家长期“行万里路”“外师造化”所得“心源”和“读万卷书”的文化积淀,通过对实地景物全方位动态观察,进而对由直观视觉采集的物象信息进行主观思维组合和视觉纠正,克服直观视觉向消失点方向的收敛变形,使之成为既符合实地客观真实,又符合脑海里的主观意象(心象)和意境的真实,最后将其绘写于宣纸上。这里的意象和意境的主观臆造,包括了三个层面:
其一,对大自然实地景物的外貌、表象“饱游饫看”,进行全方位、跨时空的动态观察,采集直观视觉形象,感悟自然之美和自然生命之所在,积累创作素材。这种素材可以由生理直观视觉印象(采集)而得,是隐含在散点透视中人为视觉纠正之前的焦点透视成分,包括全方位、跨时空动态观察印象;同时,也可用实地速写(包括散点透视或焦点透视写生)方法获得,这就是传统的写生采集;还可用现代摄影设备获取,属影像采集。而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历的画家创作时往往依靠自己的经验和记忆,直接从直观生理视觉获得“心源”储备,不必处处都动笔写生。而且,基于散点透视虚拟平行光线的特点,素材的采集均不受地点、时间、空间的限制。我们将这种不被思维意识支配的视觉印象和采集过程视为中国画写意的第一个层面,叫作“直观视觉层面”。这个层面包括了“外师造化”的积淀过程,其中在单个视点上的定点直观视觉形象与同视点的焦点透视直观视觉形象相同。也就是说,中国画散点透视写意的第一个层面包含了“焦点透视”的视觉形象采集层面,只不过散点透视没有停留在这个层面,也不把它照搬于画面,而只是把它作为创造意象和意境的素材和灵感源泉。
其二,在上述“直观视觉层面”形成的同时,画家依靠自己的文化积淀和自身具有的分析、思考、判断的生理本能,在对实地进行“饱游饫看”的过程中,受主观思维意识的支配,“学穷性表,心师造化”(南朝姚最《续画品录》),“中得心源”,激发创作灵感,“立万象于胸怀”,形成意境构思,进而对直观视觉层面中有形的直观视觉形象进行主观视觉纠正,克服因人体生理直观视觉(中心辐射投影)造成的向消失点方向的视觉收敛变形,使单元意象更符合自然景物实地之实,保持与实地自然物体形状相似;同时还对直观视觉所获得的错综复杂的自然生命元素(如灵气、精神、情感等)进行提炼储存。这一过程可视为中国画写意过程的第二个层面,称作“主观视觉纠正层面”。这里的“视觉纠正”恰恰符合散点透视的正射投影原理和人体思维意识的主导原则。
所谓散点透视的正射投影原理,就是靠人的思维意识把属于中心辐射投影的视线(辐射线)纠正为虚拟的几何平行光线,并与投影平面(画面)相垂直,使视域中一个个单元物体的透视光线形成一组组虚拟平行光束,进而使通过虚拟平行光束投影后的单元意象(如亭台、楼阁、庙宇等)保持与实地单元物体相似的几何关系,例如保持正方体意象各对边两两平行的立体几何关系等(而焦点透视则不能)。在界画中,这种几何关系更为典型,例如明代仇英的《吹箫引凤》、清代袁耀的《九成宫图》和《蓬莱仙境图》的建筑物意象等。
上述散点透视投影光线的两个几何条件,既是散点透视科学性的核心,也是中国画写意过程自然科学含量的重要体现。因为画家在“饱游饫看”的过程中,受主观思维意识支配,根据虚拟平行光束的透视作用对其实地真实景物所形成的脑海里的印象进行保真处理并加以储存,其处理过程就是对有形物体的主观视觉纠正过程,不像焦点透视那样不加纠正地“依样画葫芦”。这是第一、二两个层面部分叠加存在的结果。正是这种叠加,给画家提供了感悟生活、捕捉灵感、整合视觉信息资源、创意构思的时间和空间。
其三,在上述两个层面的基础上,根据前两个层面叠加的结果,画家在思维意识的支配下,把哲学观念、美学理念、人文品德和思想感情进一步融入到创作构思中,对第二层面的构思意象、意境进行再创造和“道”的升华,形成富于哲理的更高层面的中国画写意的第三个层面——“理性创造层面”,然后把最终形成的意象和意境绘写在载体(宣纸)平面上。这就是中国画散点透视的综合写意过程。实际上,“直观视觉层面”和“主观视觉纠正”与“理性创造”是不能截然分开的。画家往往是边观察边构思,边创作边完善,因势利导,即兴发挥,把思想感情和美学理念融入到创作的全过程。
由此可见,散点透视的综合写意过程就是中国画的写意过程,散点透视的科学性诠释了中国画写意过程的科学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