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信手三行待后问——《孔侍中帖》

“九月十七日,羲之报:且因孔侍中信书,想必至,不云领军疾,后问。”寥寥三行,眉清目展,疏放妍妙,因上略宽下略窄,似成扇一把,盛夏时节,读之仿佛清风徐来,赏心之事,莫过于此。

未曾考证最早从何时何人起,一件书法作品中除正文以外,单独有了落款,常见缀于正文之后,比如何时何地何者书云云,多能与正文主体相得益彰。而随着形式在当下展览中的拓展,有些作品的落款却不厌其烦,长篇累牍,几有画蛇添足之嫌。因此相比起来,笔者还是倾心于魏晋时期此等法帖的干净爽朗、一尘不染与清静之极。由此也会衍生出更多的审美想象空间,不论点画、字势,还是章法、气韵,皆触手可及。

1《孔侍中帖》 王羲之

透过摹本,已无从想象当时的乖合之情境,但应该是心底少有挂碍,方显如此从容。从略带行意的楷书运笔开始,渐渐入行书,尾二字以草法收之,遥想搁笔之际已放怀释然矣!

由此,我们不禁思索,行书的定义可谓宽泛,数行之中可以行、可以楷、可以草,总是好风相从,如影随形,没有半点轻浮与油滑,运笔始终中规中矩,不论楷法与草情,不激不厉,沉着中含灵动,顾盼之间起讫分明。羲之变法之际三体已经产生,却能全然一派新貌。不能不提及的是,后世学书者不深究传统,往往诸体盲目混杂,以楷法入隶书,以隶入篆书,皆非延续传统,不伦不类,野狐禅也。

就这三行书的章法来赏,开始两行在略微摆动的基础上,第三行自上而下由左向右移动,形成左下密右上疏的对比。其中“十七日羲之”以及“必至”两处重墨从块面上凸显了轻重变化,妙绝!而其中的“书”字堪成极致,数行横画渐写渐斜,最后下部渐平,最终以上重下轻之竖画稳定乾坤,习此帖当于此字多加用心也。全篇之中的开合、欹侧、收放以及错落等,看似平淡实际变化丰富,总是在意想之外以无招胜有招,既见手挥五弦之娴熟,更有目送归鸿之境界。

此帖中的大小变化亦是一大看点,其中的“十”“之”“信”等字恰如点睛之笔,顿使全盘皆活。羲之法帖没有状若算子之弊,至少于此点我们可以会心。

行笔至此,不由想到后世名家皆宗“二王”,得其一肢半体而卓然成家,如颜真卿得其厚,杨凝式得其空,苏轼得其雅,董其昌得其灵,白蕉得其逸等等,可谓代不乏人。这些后世书家显然不是纯然从技法中得来的,而我辈面对千年法帖,拂去烟尘,在当下的时空境遇中到底该怎样取法,如何新得半体一肢,另辟蹊径呢?又如何融合时代,切入自身,凸显属于自己的“这一个”呢?当我们再次面对妍美典雅之“二王”法帖,思索的深意显得尤为重要。

信手三行待后问,不知欲问何如?但我们更应扪心自问,怎样取法传统,如何化入笔下、化入灵台?在洪流之中有何定力?这也是书法史是否能键入自我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