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三吴诗帖》纸本 行书 30.6*63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作为北宋文人鉴赏活动的积极参与者,米芾的人事交往也渗透其中,现笔者就当时文人书画鉴藏之盛况,试论米芾及其书画之友的书画交流活动。
尽管皇家宫廷的收藏代表着文化权力的核心统治,然北宋文士阶层才是书画鉴藏活动的主要参与群体,这使得书画鉴藏不仅具备了身份确认的功能,同时也成为提升文人精神修养及丰富士人文化生活的具体途径之一。
米芾 《拜中岳命作》 纸本 行书 29.3*101.8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首先,米芾《画史》中将从事书画鉴赏活动的群体分为两类:
(一)“有赀力,元非酷好,意作摽韵,至假耳目于人”的朝廷高官、宗室外戚,可谓之“好事者”‚如驸马都尉王诜、检校太师李玮、宰相章惇等;
(二)“笃好(书画),遍阅记录,又复心得,或自能画”而“所收皆精品”者,如郭忠恕、李公麟、李廌、刘泾,当然也包括米芾自己在内,称之为“赏鉴者”、“识书画”者。
米芾《乡石帖》 行书 28.2*30.5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优渥的文化环境育养了俱备深厚文艺素养及品鉴力的文士群体,具有丰富收藏的文士阶层及民间藏家除了私下把玩藏品外,也会与友人于宴乐雅集时相互赏鉴所藏,如坐中恰有“赏鉴者”,亦会为豪富藏家赏订真伪。如藏家之间关系亲密,或者一方囿于另一方权势,亦会互相交换藏品临习或以钱财赀换,如《画史》中言:“唐帅府张史张旭……旧有五帖……为太守沈遘借阅拆留、余遣工摹馀帖,即归诘遘弟遬,时为郡从事,乃云,在其侄延嗣处。余往见,遂得阅,后购得之。”不过,藏家往往自矜所藏,如一方藏家欲获得另一方之心头所好,交易过程常常耗时漫长,往往“议十年不成”以至常在梦寐,这反映出北宋时文人对书画名迹是十分重视及渴求的。
《伯充帖》行草书 纸本 27.8*39.8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然而如遇位高权重而又人品欠佳的“好事者”,其往往会利用诡计或强力获取藏家宝物,如《铁围山丛谈》中所记,元符末年,蔡京谪守香火祠,拟卜居仪真,米芾、贺铸前往拜谒时正遇蔡京操如椽大笔书“龟山”二字,不及米芾反应,贺铸已作势张图,实则急携书以逃,这让米元章大为光火,以致米、贺二人绝交数年。失去当朝名家之书迹,亦丧失了在“侯门拖袖气如烟”的圣上红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也无怪乎一向和气的元章震怒不已。
《清和帖》行书 纸本 28.3*38.5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不过真要遇到令其“呕血目生花”的奇作佳玩,米芾每每使用更耸人听闻的手段,即以死相逼。亦有一事出自《铁围山丛谈》:“在真州,尝谒蔡太保攸于舟中。攸出所藏右军《王略帖》示之,芾惊叹,求以他画换易,攸意以为难。芾曰:‘公若不见从,某不复生,即投此江死矣!’因大呼,据船舷欲坠,攸遽以之。”据曹宝麟先生考证,此段论述中蔡攸实为蔡京,而《王略帖》应为元祐二年(1087)米芾于李玮家所见“晋贤十四帖”中谢安所书的《八月五日帖》。为了这件令其“磨墨终日”、“顿失故步”的晋帖,他竟“议十年不成”,许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才做出如此疯癫之事,也无愧他“米颠”的称号,然而每当读至其所作《画史》中:“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时,亦让人不由讽其乃口是心非罢了。
米芾《岁丰帖》 纸本 行书 31.7*33cm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如借观书画者,是一位富收藏、精鉴识、好阅玩、善装禠的“鉴赏者”,藏家如好心借阅,此借观者很有可能会“即时临摹,易其真者,其主莫能别也”这就牵扯到书画作伪的问题。魏晋时期,书画作伪既已猖獗,张翼、任靖等人喜作伪“ 二王”书迹,唐代书家李怀琳亦是伪造晋代名人书法的行家里手,后张易之、张宗昌兄弟以修复宫禁书画藏品之名,行“狸猫换太子”之实。至北宋,作伪者已经不尽为书画买卖者及职业书画者,以至于富有修养的文人墨客及宗室外戚亦参与此道。
米芾《留简帖》 纸本 行书 31.7*39.7cm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书画名迹的作伪一般出于以下几个目的:
(一)临摹古名人的稀见名迹,可增加藏主藏品的整体水平,从而为其书画交易加筹订码,牟取暴利;
(二)在印刷技术虽已普及但不够完善的北宋,法书复制仍旧依赖临摹,法书临摹本一方面可扩大法书名画的传播范围,亦可使学书者不择时不择地的进行书法学习;
(三)作伪者以此作为邀名获利于当时和后世的手段;
(四)因鉴赏者闻见有限,众多前代“著名”书画家之书绘图式又已成为世俗临习的公共模板,尤其是王羲之、戴滉、李成等者,以至“今人得佛则命为吴,未见真者。唐人以吴集大成,面为格式,故多似,尤难鉴定。”种种因素都为书画作伪提供了丰厚的土壤。
《彦和帖》纸本 行草书 30.1*42.6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书画作伪的手段主要有:
1.拆裂拼接。
如真帖配假跋尾、假帖缀真跋赞。米芾《书史》中记曰:“王诜每余到都下,邀过其第,即大出书帖,索余临学……剪他书上跋连于其后。”王诜亦曾将蔡京题于米芾得于李玮处之《晋贤十三帖》后的跋尾剪下装入别帖之后,以此欺人。
2.近帖做旧。
如米芾《书史》中曾言:王诜将米芾“所临王子敬《鹅群帖》,染古色,麻纸,满目皴纹,锦囊玉轴装”;“葛藻……每见余学临帖,即收去, 遂装黏作二十余帖。 《名画记》所载印记, 作一轴装背。”
《箧中帖》纸本 行草书 28.4*39.5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3.假托近世或古代有名者配之。
米芾《画史》中对此鱼目混珠之法做过简要概括:“大抵画,今时人眼生者,即以古人向上名差配之,似者即以正名差配之。”不可否认,作伪者必是手高目明、博识善鉴者,试想一位艺术修养并不高深的作伪者,以何来作伪才不被有真见之学者识破,而米芾正是其中行家里手,无怪乎皇亲外戚、高官权臣与之相交甚笃。
4.更有甚者,将真迹与仿品连在一起,以至“熏纸上深下淡,笔势俗甚,语言无伦。遂使至宝杂于瓦砾”实在可惜。
优秀的书画作品能为人带来充足的精神愉悦及满足,而作伪图利者,既打乱了书画收藏界的流通秩序,艺术水平不过关的书画亦无益于学,或许应如米芾所言:“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货取……人生适目之事,看久即厌,时易新玩,两适其欲,乃是达者。”把书画当作一场游戏,娱乐之、“寓意”之,才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