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图一为“娱”字,图二为“娱”字所在位置的左右关系,图三为“其”字,图四为“其”字局部

毫无疑问,《兰亭序》是中国书法史上的经典之作,然而,这个经典却不是一种物理的事实,而是一种认知的事实。《兰亭序》至今仍被讨论,是因为对它的认知尚未定论。当下,由洪亮先生所提出的“纠错笔法”而引发的讨论也证实了这一点。在以往的争鸣中,各位方家都看到了“纠错笔法”所带来的精彩,而有人却对精彩出处发出了质疑,认为纠错笔法“无中生有”“难以成立”。其实,纠错处处有,中国书法史上的“三大行书”件件都有纠错的痕迹,但“纠错笔法是否存在”成为此次争论的主题。

2笔者认为,纠错分为两类。一类清晰可见,称为“显性纠错”,主要指文辞的修改。比如《兰亭序》第4行上部补足“崇山”,第13行第2字“因”的改动,17行下部“向”字和“之”字的改动,倒数第4行中部的两字涂抹,以及下部“夫”字的修改等等。另一类微妙难辨,称为“隐性纠错”,比如洪亮先生所指出的第7行中下部“畅”字的竖笔、第11行的首字“娱”字的短横,这种纠错比较隐蔽,不经过仔细的观察与研究难以发现,“纠错笔法”在这部分中得以显现。

3首先,无论“显性纠错”还是“隐性纠错”,前提都是“错”,即错误在先,然后纠正。那么,何为错?有误即为错。误又指什么呢?误差。从书写者的角度出发,我们不妨进行一下复原试验:以“畅”“娱”二字为例,从纠错之前的入笔处出发书写,然后对照原作中的上下字行气和本字的空间处理。对比之后不难发现,王羲之纠错之后的调整处才是更加恰当的起笔位置。抛开笔法来讲,“其”字起笔靠下,顺笔下去,势必造成与上字的空隙过大。“畅”字的竖笔起笔处本来是衔接行气的一般性起点,但是,下笔之后方知上方的“以”字势向左下方,“畅”字重心向右偏移,难以与“以”字构成呼应,故竖画起笔后纠错向左,以此呼应上方的“以”字。作为单行首字的“娱”字,起笔处与“其”字相同,都是偏下了,在笔锋按下之前,提笔向上,弥补了下笔之处位置的不足,只是这一次呼应的不是上一个字,而是整篇“上齐下不齐”的抬头。而且,“娱”字左半部分“女”字短横的高度决定着整个字的重心高低。如果以王羲之在短横的起笔处按笔上提,无论怎样倾斜,都无法有效提高整个字的重心。一旦这个字重心提不上去,那么这一行与右侧两行抬头的位置相比,显然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此时王羲之尚未写到左侧一行,也未必考虑到下一行首字是“一”字;如果王羲之能够预知“一”字在“娱”字之左,则更没有理由不提高“娱”字重心以取得平衡。

4其次,笔者以为,洪亮先生所指出的第6行上半部“其”字的起笔应另当别论。如图所示的“其”字,是整篇《兰亭序》中五个中的一个。审视其余四个“其”字起笔,再无此种起笔法出现,故此种起笔是一个特例。在此基础上,深入观察这个“其”字起笔,与“娱”字和“畅”字清晰的运笔轨迹相比,“其”字起笔似乎处在笔锋不受控制的状态。严格来讲,这并不是一个纠错笔法,而是无意中错了之后的重新书写。这个“其”字的起笔部分虽然在位置上起到了纠错的作用,而从其所形成的形态来看,这是笔锋在未受人为控制的状态下所形成的,很可能是下笔之前的犹豫使毛笔无意间触碰纸面所形成的痕迹。这个痕迹显然启示了新的入笔之处,其上部尖锐而微小的笔锋似乎暗示着这是一个新的起笔。

其三,纠正误差同样需要方法,只是这种方法更加高超,也更难以掌握。这个“纠错笔法”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纠错是指在入纸之后,感觉到入笔位置失误,在片刻之间再度提起,运笔至合适的位置,再度按下书写。这显然是一种规律、一种方法,因此称之为“笔法”。相比之下,任何作用于纸面的痕迹都是由笔墨运行实现的,所以,笔触只是结果,而非过程,也非方法。用“笔触”取代“笔法”的观点是在用结果解释结果,有违于逻辑。

5或许,王羲之在当时的情况下对于不当的落笔位置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有强大的控制毛笔的能力,在随后的修正中一带而过。然而,笔者认为,当我们把眼光还原于历史,还原王羲之所处的时代,还原于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那段觥筹交错的快乐时光,还原于《兰亭序》草稿书写的性质,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显性的纠错人人可见,隐性的纠错并非“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