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有钱人多,书法家也多,于是,逢年过节时贴“福”字的也多了,盛世繁华也!许多“福”字被故意倒着贴,为何?就是期待你“很二”地说出“福到了”,妙在无意之间,主人则以为自己讨了口彩,接下来会大喜大吉。想想,此种有些捉弄意味的、民间讨口彩之举,的确比那些直白、傻愣的“生意兴隆”“吉祥平安”的祝福高级多了,很有中国味道,而这中间国人的高调或低调,且不多说。

我浅陋地以为,所谓“口彩”,即是以一些吉利、美好的言辞来激化正向情绪、化解病癖的一种途径或工具。中国为礼义之邦,言则讲究有理有据,哪怕是强词夺理,只要能归结于理,并且还能得到大家认同,那就是好理。在传统的牌匾书法艺术中就有利用这种别样的、有理有据的“口彩”,来达到广泛传扬的目的,客观上也有力地推动了文字与书法艺术的发展,而这些口彩正是由作者与作品的“病癖”而生的。

1避暑山庄牌匾

承德“避暑山庄”的牌匾蓝底金字,悬于正宫内午门中门上方,为康熙皇帝御笔,其中“避”字中“辛”部下却多写了一横,有人说这是一个“天大的错字”,也有人说康熙皇帝为了镇住江山,就多写了那么一笔。根据一些资料再加上个人理解,我认为这个多写了一笔的“避”字,较好的解释可以是这样:康熙皇帝贵为雄视天下的天子,一般不存在要避让什么,更不可能被动地去避什么,除非受到威胁或天下不稳了。暑为天之时序,避之在理,“避”字多写一笔,为意识之先行,可谓主动之避,非避难之被动避也。如此,以显天子之圣明与威仪也。

2花港观鱼碑

过去,皇帝是可以造字的,这康熙帝造的字也不啻这一个,他在西湖留的“花港观鱼”碑也出错了。他将“鱼”字下“四点水”写成了“三点水”,何理?人家说了,这是因为康熙爷信佛,心怀好生之德,瞧那“鱼”字下四个点如“火”字,鱼在火上烤,那哪能成?就顺手写成“三点水”了。哈哈!若果真如此,草民我在想那鱼儿少了水,会如何?你懂的。罪过罪过!从汉字的源流上看,这鱼下“四点水”好像是由鱼之鳍、尾演化而来,而跟水无多大关系。这康熙皇帝也算是强词夺理了。而乾隆皇帝在杭州西湖湖心亭有手书碑刻“虫二”二字,一般情况下,如果不经人提醒,大多人难免会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呢?原来这“虫二”玩的是拆字游戏,“風月”二字去掉外框,不就是“虫二”吗!而另一层意思是说此地风光极好,所谓“风月无边”也!这“口彩”故事大妙,故常被人套用到其他人的头上,有说吕洞宾的,也有说某某人的,其实不必考证谁说谁写的,重要的是有这么个精彩的“口彩”故事让这块“虫二”碑闻名天下,这就足够了。

3风流宛在牌匾

如果说康熙皇帝造字博“口彩”还是威权多了点的话,那么,其外的人可能文采“病癖”就多了一点。江苏扬州大明寺的平山堂牌匾左面的“风流宛在”匾额,为清光绪初年两江总督刘坤一题写,据说是其为追念扬州任上的欧阳修而作。这“风流宛在”四字中,“流”字上少一点,“在”字右下多了一点。这又是何理?原来扬州是个好玩的地方,唐朝时已是繁华之地,杜牧有诗为证,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十年青楼,如好梦一觉,是何等惬意、醉美的日子!本是诗人骚客情怀的欧阳修到扬州任官,面对美景美色,自然不能辜负。据说每到夏天,欧阳修就会在这平山堂里大宴宾客,以美伎、乐舞助兴,座中宾客以荷花作击鼓传花式的游戏,鼓乐歇,花在谁手谁则诗,如此往复,美女香艳诗酒花,深夜不止,这欧阳先生也够“风流”了。刘坤一在题“风流宛在”时如将这四字正常写出则毫无波澜,而能混到他那位置的绝非一般人物,都是些能玩些小九九的骚客,于是他笔下的“流”字少了一点,“在”字就多了一点,这一少一多,意思则曲折、有趣起来,何解?可谓左右逢源,左可讲:少点风流,多点实在;右又可讲:少流一点,多存一点。高手就是高手,不得不服。其实,从文字源流上讲,以前许多碑刻中的“流”字上面就没有那么一点,而为了好看,许多书法家在写“在”字时习惯性地多写一点,这在书法里谓之增笔,可以认为是书法家为了更“艺术”而如此。

如果说,“风流宛在”的口彩还有可能是其他人牵强附会的话,山东曲阜孔府大门那蓝底金字“圣府”匾额下那副“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的楹联,则绝对是有意的,上联中的“富”字上面的一点没有了,“宝盖”成了“秃宝盖”,下联中“章”字的下竖,上穿过中间的“曰”部,两个字成了明显的错字。当然不用担心圣人所在会弄出如此低级错误,那其中又是何理?其言“富贵无头”与“文章通天”也!如此一解释,两个错字就成了点睛之笔,一下子将上下联的核心意思调动起来,将这孔府主人的非凡身份也凸显出来了。关于孔府这两个错字的来历又有各种传说,其实也不必太关心,而应该重视“富贵无头”与“文章通天”中阐述的道理为何?“富”字去掉第一笔成了“富贵无头”,其隐含的道理即“盈则亏”,这是我国的一个传统哲学思想,故古人于事、于物常讲究留有余地,尤其对一些易令人心性迷失的东西,都时刻保持几分自我警醒,如富贵、权势等,因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以前常有人以“求阙”为斋室名字,是知其理而主动“求阙”,以期相对长久地保持一定的盛势。“文章通天”是说什么呢?当然是说文章要上献天子,为天下所用,儒家学说正是一门为为政者所推行的学说,孔夫子所作当然是通天之作了。通过“文章通天”来达成经世致用,作为一种文人理想,甚至是最高理想,一直影响、延续至今。人类文明社会发展的每个时期好像都养活了一大批“述而不作”的御笔、文人,从此,“述”与“作”的运行成为一个解不开的结,有时甚至成了各种各样的皮,其中曲直也难以言说。经世致用,难矣!

事之能传多具癖,文人骚客也多有癖好,苏轼谓之“病嗜土炭如珍馐”,牌匾书法中的病癖,无意或有意地成了“口彩”,这些“口彩”反过来又使这些有“病癖”的牌匾从众多的同类中脱颖而出,穿越历史的时空,逐渐成为牌匾文化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为“病癖”而言理是国人的灵性与智慧,感觉这好像也是传统文化中一个部分一样。于牌匾书法,是否要倡导这种“病癖”文化?老实说,我实不怀疑国人有为“病癖”言理之智慧,但如灵性迸发,人人造字,皆自成一说,不日则病癖满天下,则文字乱矣!正如当下广为诟病的店名招牌,如“衣衣不舍”之类,正是道理所在。

牌匾书法中的“病癖”,还是悠着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