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是由蒙古族建立的大一统封建王朝,其国号取《易经》“大哉乾元”之意,疆域异常广阔。元初的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蒙古贵族的绝对统治权,多年未开科举,众多士子进阶无门,国民也被划分为四等,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这体现出对汉民族,尤其是原南宋辖区内汉人的歧视。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宗教和文化领域,统治阶层则采取相对宽松的多元化政策。很多愿意入仕的汉人,凭借其过人的学养才艺依然可以享受到朝廷的厚待。身为宋代宗室的赵孟頫即官至一品荣禄大夫,高贵的社会地位一方面对其艺术影响力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也是他作为成功伯乐的重要资本,正是在他的培养和举荐下,以邓文原、张雨、朱德润为代表的一批青年才俊才得以在当时的艺坛崭露头角。

生活于元末的朱德润出身于东吴望族,少年时师从吴兴名师姚子敬,熟知儒家经典。身处江南的碧山秀水间,感悟着经典文化的玄妙,这种生活状态使他对未来憧憬无限,适逢仁宗朝恢复科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一时间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所处的时代。然而,他在历史上是以书画而闻名的,这主要得益于高克恭与赵孟頫。起初姚子敬认为:“艺成而下,足以掩德。”他希望朱德润以儒学扬名,过多的追求艺事或许会掩盖其学识品德。但画家高克恭在拜访姚氏时,偶见正在作画的朱德润,不禁赞道:“是子画亦有成,先生勿止之。”高克恭曾位居刑部尚书,又与姚氏相友善,其言语之分量自不待言。此后的朱德润遂潜心绘事,终成一代名家,这除了朱氏自身的天赋与努力之外,这位长者的鼓励和期许所起到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赵孟頫与朱德润的交游时间当在赵孟頫任职于吴杭之际,约在1312年后。对于朱氏这样的人才,赵孟頫是颇为赏识的。为了给朱氏提供更为广阔的施展空间,赵孟頫适时地将他推荐给了正在杭州巡游的高丽王王璋。1319年冬,朱德润首度进京入仕,授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身份的变化使他频繁往来于仕宦门庭,其间获观大量的皇家及私家收藏,其自云:“自弱冠游燕京,诸王公家及秘府所藏,悉得瞻览。”可以说,眼界的开阔是艺术提升的首要因素,对他今后艺术风格的形成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青年得志的他,在很多人看来,其仕宦生涯应该是会平步青云的,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随着高丽王的失势、病故以及英宗的遇刺身亡等一系列变故,朱德润毅然辞官归隐,“增益学业,不求闻达”近30年之久。至于其中的原因,朱氏未曾明示,或许是对宫廷内部血雨腥风的畏惧,又或许是缘于知己故人离世后的孤寂落寞。但不论如何,居乡的恬淡生活似乎更适合他,没有了官场的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也无需再迎合上峰、揣摩圣意,诗文书画既是他的“正业”,也是他寄托情感的重要归宿。其间,朝廷多次想起用他,皆被婉拒,直到1350年,终于出任试院执事官等职,三年后以病辞归,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病逝于吴地。

提及元代书法,人们首先会想到赵孟頫,可以说,元代主流书风是在赵氏复古旗帜的倡导下而逐渐形成的,比他年辈稍晚的奎章阁侍书学士虞集也不得不承认:“自吴兴赵公出,学书者始知以晋名书。”故而,在当时以“赵体”为学习范本已俨然成为一种风尚,赵孟頫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就和尊崇的阶级地位,对学书者自然有着旁人不可比拟的吸引力。甚至有学者将邓文原、张雨、俞和等人统统归入“赵派书家群”,这足以说明其书坛泰斗的地位。朱德润生长在这样的文化环境,又有机会得松雪亲传,赵书之风神在他笔下时时显现,在赵氏去世后更受到皇家的恩遇,被委以重任。“时集善书者以金泥写梵书,遂以德润总其事”,足以证明其书名之盛。

1 2朱德润《范成大田园杂兴诗卷》局部

遗憾的是,朱德润的传世书作极为稀少,据笔者所知仅有三件,其中最为精彩者当属上海博物馆所藏行书《范成大田园杂兴诗卷》,此卷长六尺有余,1362年67岁所作,为晚年精品。其风格极似赵孟頫,点画遒健劲拔,笔势舒展落拓,撇捺开合大度,绝无局促之感,用笔线条的提按变化极为丰富,厚重处丰腴清雄,瘦硬处则细而不弱似铁画银钩,笔笔有痕。详而观之,较赵氏的温润雍容、笔锋内敛,更具刚柔相济之英气,体势也更为开张纵逸,流露出作者轻松洒脱的创作心态。范成大是南宋的著名诗人,其诗中所云的“柳花深巷午鸡声,桑叶尖新绿未成。坐睡觉来无一事,满窗晴日看蚕生”的田园美景正是朱德润晚年的人生写照。汉末蔡邕曾言:“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散怀抱”是一种老庄的虚和静谧之态,无思欲,无挂碍,亦无机心,无欲则万物通达,好的书法作品必然是由心而发的一种“物化”表现形式。虽然朱氏作书难出赵氏规模,所出“晋韵”也是站在巨人肩膀之上而求得的,从书风的独特性而言,很难用“自出机杼”这样的赞语来评价其艺术成就,但若从创作者的立场而言,书画不过是“畅叙幽情”的笔墨游戏而已,也许对于他这样一位儒者而言,书画艺术所带给他的精神享受和诗意宣泄才是更为重要的。

朱德润不同于一般的书画家,在他的身上始终有一种儒家的情结,他的心灵徘徊于仕与隐之间,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体现在作品中,即表现为缺乏突破既定风格的勇气,在守成与出新的关系上过于消极。因此,在与杨维桢、黄公望、倪瓒等真正的隐士相比,其作品整体的格调和趣味便显得逊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