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殷(1926—1999),号大康,祖籍河北乐亭,生于辽宁义县,1944年入吉林师范大学美术系学西画。一度从事文物工作,坚持研习书画,后执教于民族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及南开大学、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是中国当代古文字学专家、古玺印专家、篆刻家、书法家、画家。康殷曾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书协顾问、首都师范大学研究员、北京印社社长、中国美协会员、北京秦文学会副会长等。
康殷从小喜爱书画、金石篆刻,潜心古文字研究,并以30余年的精力辑成《印典》巨制。他在“文革”中被逐寒村,在极其艰苦困难的环境中,继续研究古文字形,创获甚丰,著有《古文字形发微》《文字源流浅说》《说文部首诠释》《古文字学新论》,共计有百万余字。他曾获“国家图书奖”、北京“社会科学奖”以及“优秀图书奖”等。康殷的书法各体皆能,尤以魏碑、小篆、金文最为浑穆凝炼、气势博大,有《金文书法精华》传世。
1953年,康殷先生就曾为毛泽东主席刻制过一方象牙印:“润之藏书”(见附图)。此印采用长方形朱文形式,“润之藏书”四字纵式排列,无边栏、平头无纽,象牙尺寸为0.6×3.2×4.4厘米。象牙印两侧宽面有边款,因为印章材质的缘故,此边款并非用刀所刻,而系用黑墨调和了固色胶一类东西绘制而成。印章右侧面边款是一位古代先贤,头戴纶巾,身披袍服,抱膝席地而坐,其神态凝重远虑,胸怀城府,静观世事,是一位绝世高人形象。人像的左上方有纵向两行款文:“刻临唐孙位高逸图,辽西康殷”,文下还绘制有一方鲜红的印记。整个款式就像一幅单色线描国画图,极为形象生动。印章左侧面,靠右半部分,有纵向三行字数不等的边款,内容为:“献给最敬爱的毛主席千九百五十三年十月康殷刻于穗市”。浅白略呈黄色的印章两侧加上黑墨绘制的边款,显得非常醒目,也非常别致。并由此可知1953年10月期间,康殷在广州刻就此印。
刻制象牙材质的印章,与刻制石质的印章,在镌刻技法上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清姚晏《再续三十五举》云:“牙印之刀,须利而薄,直向字边切去,自腻润精美。又牙印,不必用软法。”这告诉我们,不仅两者的镌刻工具不一样,而且镌刻的方法亦不一样。一块需要镌刻的象牙,不必用“软牙”液体去涂抹或浸泡处理,只要用薄一些的锋利刀刃,沿着字边切刻就行。笔者曾经刻过几方象牙印,不过没有更换刻刀,只是将刻石斜口刀,磨得稍锋利一些。总之,因为材质韧性不一样,只感觉刻牙确要比刻石难度大一些。
康殷刻制的象牙印宽度只有半公分左右,本身就已经很窄,如果再在四周刻上一道边栏,那么印文就会显得更小,笔画多的印文文字就不好布白落刀了。这样,康殷所以刻成无边栏印章,也就好理解了。笔者仔细观察过原印效果,印面上纵横自如、开合有度、井然有序,线条匀称利落,居然与石质印材的视觉效果几乎一模一样,颇见作者的功力与水准。
我们从“润之藏书”印的印蜕可以看到,印章以纵取势,布白虚实有致,印文大小、占地多少,皆因字而宜。特别是“之”字,笔画虽少,但利用三个竖画,向上放射出去,既巧妙匀称又灵动活泼,成为全印抢眼的“亮点”。该印结体系在汉印缪篆的基本格局内,用端庄方正的小篆笔意刻出。线条遒劲秀丽、起伏自然,粗细、轻重都包含在微妙的变化之中。特别是诸多笔画的收笔比起笔稍尖细一些,而起笔都呈“蚕豆”一般的圆润温厚之状,使印章充满刀意与笔意。此外,结体的转折亦刻制得非常到位,其主要特点是方中寓圆、圆后见方,转得自然、折得合度,一切尽显自然而然、恰到好处。
此印从艺术审美的角度衡量,尚存在遗憾与不足之处。其一,藏书印使用的载体是书籍,不刻边栏的印章钤盖到书籍这个特殊的载体上,会显得有些散乱,也显得有些不够大气与规整。其二,“润”字略向右歪了一些,“藏”字的布白不够精到,尤其是“臣”字部由于不够匀称,看上去很别扭。其三,笔者多次撰文论述过,“润”字中“王”字部写成“玉”字部,系明清印人的“创意发明”,在《说文解字》《汉印分韵合编》《篆刻大字典》《玺印文综》甚至《汉语大字典》等工具书上都不存在“玉”字部的“润”字。因而,篆刻家在刻制高层次、高档位的印章时,印文用字的正规、精准非常重要。
康殷先生是我钦佩的一位学者,他对古文字研究,古印玺研究,书法、篆刻、绘画、考古、漆器的研究,以及经史、诸子、诗词、戏曲、杂技百工的研究皆颇有成就。
纵观康殷先生的篆刻艺术,其作品之中已经融入了北方的乡土气息和甲金文字的神韵。他把大篆独具的苍劲古朴的风神,通过刀笔传递,表现出了涩拙、疾徐以及枯润、轻重的效果,跟古代的刻、铸、凿以及大自然的风化、腐蚀的艺术效果化为一体,使铜铭文、石鼓文等特有的刻铸味、金石味,在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他的篆刻雄骏方劲、浑厚圆活、端庄雍容、古意盎然,显现出雄伟、豪放的气度,亦形成了他颇具个性的篆刻风格。然而,“润之藏书”一印,他却没有用自己擅长的印风印路刻制,这可能是由于大康先生的创意,或许是因材质改变而改变的缘故吧。
康殷先生在书坛上没有显赫的地位和头衔,处世也一直比较低调,他不为名、不为利、不图个人得失,只为自己的艺术事业而活。
1996年,他因病住进了医院,竟然躺在病床上完成了《古篆文部首》。他的巨著《印典》共汇集了一百多种古印谱、五万多方印拓。为了这部《印典》,他与夫人从30多岁就着手准备,坚持不懈地为之奋斗了三四十年,终于成功出版发行。其间经历了多少浩劫与磨难,也有油灯、牛棚、饥饿、寒冷的相伴。在他的屋子里,桌上、墙上、床上,里外全是一叠一叠的印稿。他著名的作品《文字源流浅说》,有一千多个古文字释义,写下了几十万字的说明注释,并用毛笔楷书抄写、配图,出版后就售出七万余册。康殷先生发自肺腑地说:“古来学人讲求著作等身,屈指算来我的几本书都已出版,可以够得上这个条件了。我比一些前辈学者要幸运许多,在我有生之年居然看到了自己著述的行世。而大多古人每每只能自我安慰地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张辛《回忆大康二三事》)先生的这些做法、实践以及这段话语,正好与笔者同感,体悟尤深,故写下了这些题外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