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 大盂鼎铭文手卷 嘉德2014春拍 成交价1725万元
贤者无所不能——黄宾虹书大盂鼎铭长卷
作为二十世纪最优秀的山水画家,黄宾虹的名字早已为艺术界所熟知。黄宾虹的成就,可分为艺术和学术两个方面。在艺术方面,宾虹还精擅花鸟画,但为山水画之名气所掩盖;他又精善书法,一般人可能都看过他题画的行草书,但少有人看过他的篆书,或者看过篆书的也觉得难以理解。在学术方面,黄宾虹是著作等身的画学大师和金石学家,因当代社会的粗俗和浮躁,就更少有人能知其详细了。
嘉德2014年春拍征集到的这件大盂鼎铭长卷,为我们了解黄宾虹的篆书成就和学术修养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此卷是黄宾虹为陈柱所书,并附有黄宾虹致陈柱书札一通,及钱仲联、杨铁夫、冯振、启功跋。此卷中的内涵和故事,可以分为几个方面来谈。
黄宾虹所摹的大盂鼎,是一件西周早期的重要青铜器。大盂鼎在道光初年出土于陕西郿县礼村沟岸中,先后经邑绅郭氏、周广盛、左宗棠、潘祖荫等人收藏。器物通高101.9、口径77.8、腹深49.4厘米,重153.5公斤。铭文291字,记载了周康王在宗周册命训诰盂之事。因为器、铭均极其重要,此器在民国初年已蜚声海内外。抗日战争期间,潘氏后人将此器深埋地下,日军屡次为此器在无锡搜寻潘氏宅而不得。解放后,1951年由潘祖荫的孙媳潘达于捐赠上海博物馆,1959年转至中国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
大盂鼎是西周早期的一件标准器。它的器形极其厚重雄伟,是后来的很多仿古铜鼎的范本。其铭文字体严整,可以代表西周早期的书法面貌,也是许多书法家的临摹的范本。
黄宾虹曾对大盂鼎鼎铭文长期临摹,但目前面世的仅有两本。1998年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名家临书》第一辑即《黄宾虹临大盂鼎》,此临本不著年代,共9页,每页24字,并非全铭。另一本,便是这次嘉德公司征集到的黄宾虹为陈柱所临大盂鼎长卷。
关于黄宾虹临书
从此卷跋语来看,黄宾虹选择的是《愙斋集古录》所著录的拓本作为底本。《愙斋集古录》二十六卷,清代金石学家吴大澄着,民国七年有涵芬楼影印本。吴大澄对大盂鼎极为重视,其跋语凡5页,近3000余字,均用篆书写就,若非专家,难以读懂。黄宾虹在长卷余纸中录写了许多条考释意见,并称“均愙斋说”,可知黄宾虹曾对大盂鼎铭及吴大澄的篆书题跋做过研究。
比较大盂鼎原铭和黄宾虹临本,会发现如下几个问题。1、有漏摹字,如漏摹“王若曰盂”四字;有重摹字,例如重摹“畏天畏”之“天畏”二字;有误摹字,如“唯王廿又三祀”之“廿又”二字,因原拓有泐痕,黄宾虹误摹为一字。但这些偶然出现的漏摹和重摹,都不影响铭文的通读,这说明黄宾虹识读铭文的能力很强,他是以铭文的词句为单位,边读边临。
以大盂鼎为代表的的西周早期金文,其特点是常有肥笔,起笔与收笔的形态多变,在转折处常见方折,圆转处亦很流利,结体疏密不一。而后世篆书则一味追求笔画和结构的均匀,至小篆尤其如此,这是汉唐以来常见的一种篆书审美标准,例如清代学者洪亮吉、钱坫等人的铁线篆,即是如此。清代金石学兴起,许多书法家开始临习天发神谶碑之类的汉魏篆书,类似后世的悬针篆之类的杂体篆书风格兴起,因此有了以赵之谦、徐三庚篆书为代表的清代篆书的面貌,但清代书家很少探源上古篆籀。而吴昌硕取法石鼓文和散氏盘,其最终形成了左松右紧,右肩高耸的一种积习。即使到了吴大澄、罗振玉这些金石学家的笔下,他们学习金文也未能摆脱传统的篆书审美,仍是以笔画均停作为基本的标准。
在上述背景下来看,黄宾虹的篆书风格是创造性的。从这卷黄宾虹临大盂鼎铭文,我们可以发现,其线条看似轻松,实则紧致严整,大盂鼎铭的肥笔和起收笔之多变,在临本中均有很好的表现。其用笔毫不做作,涩而能留,流而不滑,如此长卷,在用笔上前后一致,无一懈怠,真是难能,此所谓“百炼钢成绕指柔”,与其山水、花鸟画的用笔如出一辙。这种线条,若非日久功深,难以如此老道。而且他在结字上,也非常注意将用笔的使转和笔画的搭接相结合,其笔画在实处,而其意在虚处,其所营造出来的空间构成,是清人所不能想和不敢想象的。
关于用笔与虚实的问题,黄宾虹曾说:
古人画诀有“实处易,虚处难”六字秘传。老子言:知白守黑。虚处非先从实处极力不可。否则无由入画门。(《黄宾虹画语录》,第4页)
看画,不但要看画之实处,还要看画之空白处。(同上,第5页)
作画落笔,起要有锋,转要有波,放要留得住,收要提得起。一笔如此,千笔万笔,无不如此。(27页。89岁题《湖上晓烟图》)
古人说:“书画同源”,黄宾虹的用笔是为了分割阴阳,剖判虚实,并不是简单的为写字而写字。将大盂鼎原铭与黄宾虹的临书相比较,可能有很多人会觉得黄宾虹的临书未忠实原作。这实际是一种皮相之见。关于似与不似,黄宾虹说:
画有三:一、绝似物象者,此欺世盗名之画;二,绝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写意,亦欺世盗名之画;三、惟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画语录》第1页)
画者欲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理法之外不可。作画当以不似之似为真似。(1页)
黄宾虹所临大盂鼎铭,正是得其精神绝似的真似之作。现在所见的书家,则常见欺世盗名者,或者功力不逮而徒以创新唬人,或者一味求似而修养不及前人,满纸俗气而已。观黄宾虹临大盂鼎铭长卷及其画语录,正可以清醒地认识当下。
作为金石学家,黄宾虹对于古物的鉴赏和研究功力非凡。他是著名的印学大家,终生致力于战国古印的辑录和研究,曾经提出“古玺和陶文合证”的著名研究方法。他的书法,行草书取法二王、怀素、米芾,篆书取法上古商周。黄宾虹的书法和画笔有高度的一致性,我们知道,书画同源,是中国绘画区别于西方绘画的重要标志,因此其画作也是气韵高古,面貌独特,没有习气。
黄宾虹之所以选择临习大盂鼎铭,一方面有他深厚的金石学背景,另一方面,也与他对美学的深入理解有关。此卷附裱的黄宾虹致陈柱书札,谈到了“齐与不齐”的问题:
柱尊先生大鉴:昨诵 示并惠珍墨及贵友画润,恧感谢谢。拙作陋劣,过蒙奖饰,猥以刍荛之采,垂询殷殷,此古人之所难,今于足下见之矣。鄙见以为,道法自然,人为天造,两不相合,而实相通。如花之艳,如石之丑,皆宇宙之至美者,爱之既甚,虽富贵不与易。古之人陶栗里、米漫仕其最著者。夫花与石之美,正欧人所称不齐弧三角为美术之标准。故花之枝叶,石之皴折,无一处齐,齐即是人工琱琢而非天真矣。然表面虽不齐,其中有极齐之处,是物之分类,犁然不杂,枝叶有刚柔,皴折有方圆,花与石各各皆不同,至其疏密阴阳向背离合,莫不有情。书法之妙,其整齐在虚处,不在实处,适与花石同其趣。拙作心知其意,而功力不足以赴之。愿与同志共勉至之也。专复,颂着绥。黄宾虹顿首
“齐与不齐”语出《庄子·齐物论》。商周文字比起秦汉文字,其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齐”。晋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说:“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齐,便不是书法,但得其点画耳。”秦汉以来流行的篆书审美,基本是以“状如算子”的匀整为要,这比起商周文字,秦汉篆书人工雕琢的痕迹多,大概更接近工艺美术字。所以说,黄宾虹选周初大盂鼎铭文为范本,就是因其表面之不齐,而得到虚处之极整齐。此卷不但體現了黃賓虹的美學思想,又有夫子自述其意,實在罕見。
此卷上款的“柱尊先生”是民国著名学者陈柱。陈柱(1890-1944),字柱尊,号守玄,广西北流人。著名史学家,国学家,师从无锡国专的创办者唐文治。曾任教于无锡国学专科学校,南京中央大学、交通大学上海分部。陈柱是南社重要诗人,作为学者,陈柱勤于国学,博闻强记,根基厚实,精于子学,一生著作等身,五十余年著述九十余种,议论遍及经史子集四部,实不多见。较为流行的名著为《中国散文史》,开历代散文研究之先河。
陈柱在民国时是学术明星,交际很广,社会知名度很高,但今天学界较少提起他。其主要原因,在于他于1940年参加汪精卫伪政府,出任南京中央大学校长。陈柱的此段历史,后人提起皆称“陷于南京”,认为他晚节不全。不过从有关史料看,当时参加汪伪政府的学者,例如钱仲联、龙榆生等,都是有些目的和抱负。后来出于政治需要,对这些人都加以“汉奸”的标签,反而掩盖了真相。
陈柱与黄宾虹订交于民国初年。陈柱比黄宾虹小25岁,二人是忘年交。陈柱本人写章草,受黄宾虹影响,也写金文,曾见其所作章草对联:“文字虚名何足道,家国旧景不能忘”,又见集毛公鼎铭对联“大人敬天家国永保,君子在位政刑自明”,均有相当的水准。黄宾虹卷末上款说“柱尊先生以著述余闲,研求籀篆书法。拙笔荒率,聊博一噱可耳。”可见黄宾虹对陈柱的尊重。陈柱极其推崇黄宾虹的艺术,他的画学见解常与黄宾虹相通,例如他说作画“形似流于匠,神似近乎文”,即黄宾虹所说“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之神似说。
陈柱是民国时期黄宾虹艺术的一个重要评论人。陈柱曾遣自己的三女蕙英随黄宾虹学画,他对女儿说:“现代画家,以汝师黄宾虹先生为最,其书法亦甚工。余越园(余绍宋)以宾翁之篆,为自明以来所未有,盖善学盂鼎,而能以篆笔为篆字者也。其狂草学怀素,亦今人所不能及。即画上题款之字,看之似无他奇,而安和舒适,非曾用力于二王者,不能为也。”这是比较中肯评论。
陈柱收藏了几十幅的黄宾虹书画,且竭力为之刊布和传扬。1935 年6 月—1937 年7 月,陈柱先生主编《学术世界》杂志,发行了两卷共十七期,刊载了黄宾虹十余幅书画精品,均属精品。黄宾虹心存感激,并投桃报李:称“拙画不足存,辱宠以名作,感何可言。如不嫌拙劣,可多作分赠友人也。”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陈柱为盛名所累,身陷南京,直至1944年去世。这段时间,他仍多方为黄宾虹艺术作宣传,曾在1944年为黄宾虹山水画集作序,晚年又曾随黄宾虹学画,亦有成就。
由上述可见,陈柱与黄宾虹为莫逆之交,《黄宾虹文集·书信编》中收录黄宾虹与陈柱的通信多达67通,黄宾虹赠与陈柱的书画均为精心之作。1935年,黄宾虹与陈柱曾同游广西桂林,诗画酬唱,佳作颇多。此卷应即作于此次偕游桂林之前不久,不是泛泛之作。卷末所附书信,为《黄宾虹文集》所未收。
关于无锡国专与钱仲联、杨铁夫、冯振
卷后有四跋,前三跋均写于1935年。题跋者钱仲联、杨铁夫、冯振均为陈柱在无锡国专的同事。
钱仲联(1908-2003年),号梦苕,字萼孙,著名诗人、词人,国学大师。他1926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馆,先后任教于大夏大学,无锡国学专修馆,南京中央大学,1949年以后任教于苏州大学。其专长为诗歌研究和创作,著有《梦苕庵清代文学论集》。钱仲联在无锡国专学习时,陈柱为其老师,所以钱仲联在跋语中自称“受业受业门人虞山钱萼孙拜稿”。钱仲联应陈柱之请,作长诗为跋,其诗全仿苏轼《石鼓歌》,绝似宋人,可见其诗歌水平不同凡响。
钱氏跋语称:“乙亥端节前三日题此长卷,是日适闻河北之警也。”此事即1935年5、6月间,日本侵略军制造事端,图谋占领华北。最后国民党政府签署《何梅协定》,放弃对河北的主权。陈柱在抗日战争时期加入汪伪政权,出任南京中央大学校长,之后又力邀钱仲联来南京中央大学教书,因此钱仲联也有一段身陷南京的历史。
杨铁夫(1869-1943年),名玉衔,字懿生,号铁夫、季良、鸾坡,以号行,广东香山(今中山)人。光绪二十七年(1901)举人,三十年(1904)考取内阁中书。官广西知府。民国间曾任无锡国专词学教授及香港广州大学、国民大学教授。曾从朱祖谋学梦窗词,后即以笺释吴文英的《梦窗词》扬名词坛。杨氏自谓:“盖梦窗之精华萃于此,余对梦窗之心得亦抉发无遗矣。”夏敬观誉其于词学“造诣极精深,力避凡近”(《忍古楼词话》)。王树柟谓其词“浑浩流转,卓然成家”。着有《抱香室词钞》、《双树居词》、《梦窗词笺》等。晚年蛰居香港之青山,以著述自娱。
冯振(1897——1983),字振心,笔名自然室诗人。冯振为广西省北流县人,与陈柱为同乡。他在南洋公学毕业,从1916年起, 先后于暨南大学、大夏大学、交通 大学、江南大学、南宁师范学院、广西大学任讲师、教授,并曾于 1942年前后任无锡国专代理校长兼教授。解放后任广西大学、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主任兼教授。著述有 《老子通论》、《说文解字讲记》、《诗词作法举隅》 等7种。冯振诗风似南宋杨万里。
由此三位题跋者的经历可见,陈柱得到此卷时,正在无锡国专教书,因此可以找这几个人作跋。无锡国专是民国时代传播国学的一个重要阵地,许多著名的学者都曾在此任教或学习,例如章太炎、钱穆、唐兰、饶宗颐、冯其庸等。冯振、杨铁夫、钱仲联跋语均极其推重黄宾虹的书画,可见,因为陈柱的推介,黄宾虹的艺术成就在民国学者中间的声望很高。
关于启功跋
启功先生的跋语没写年代,不过从其字体风格看,作于大约1980年代。启先生的跋语说:
宾翁学养何啻泰山北斗。但观此卷附装与柱尊先生论学书札,宫墙数尺,已见一斑。而画名彪炳,致掩众长,卷尾诸跋,俱见斯议。功昔登函丈,获闻绪论,知先生酷嗜金石,殆过于书画。而搜罗古印,时出把玩,弥见珍爱之笃。有烟霞散人宋铜印一,每自摩挲,遇有得意之笔,始一钤之。此卷首朱文大印是也。后学启功敬识。钤印:启功私印。元伯。
尾无余纸,拟稿只誊其半,他时续装再为补录。钤印:启功。
此跋不见于已出版的《启功文集》,另一半跋语,也有待今后的发现。
从启功的跋语看,启先生对黄宾虹非常推崇。启先生指出,因为此卷首钤印的宋印“烟霞散人”,所以这是黄宾虹的得意之笔。以启先生的博学多闻,此评洵非过誉。冯振跋语中说:“顾未知其钟鼎篆籀雄健郁律,亦海内无双者也。”杨铁夫跋语也说:“始知公不独善书,且精古籀文字。”从这种惊艳的语气来看,黄宾虹不轻易以金文书法示人。因此这是一件绝非寻常的作品。
在近代美术家中,黄宾虹的修养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这个长卷的面世,为深入研究黄宾虹提供了难得的资料。此卷真可以当做画来看,如古树着花,纷披疏密有致,层层深入,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黄宾虹的书画均戛戛独造,超越前人,这不仅仅是功深而就,更是积学所致。他是一位“不能仅以画史目之”的学者型艺术家,所以冯振在跋语中赞叹说:“信乎贤者之无不能也。”
2014年3月23日
后纸钱仲联(1908-2003)跋:古器纵横何足数,盂鼎第一晚出土。黄公橅此力能举,开卷跃出万龙虎。文字郁律读者苦,雩昧厥诂。以外云云难覶缕,诘屈聱牙良龃龉。当年成王有九宇,为铸此鼎显文武。令盂作铭嗣乃祖,字十九行行十五。径围三尺高隐堵,历三千年落何所。郿县礼村水之浒,不同九鼎沦泗浦。岂有祖龙沉水取,欧赵集古此待补。好色不见臣里女,岐山周令快先睹。晚归郑盦庆得主,愙斋嗜古识良寙。为作考订侔郑许,毛鼎位置或伊吕。石鼓只应配两庑,呜呼此鼎出土百寒暑。宣庙当时固吾圉,无何鲸海动鼙鼓。从此神州启外侮,今夕何夕泪如雨。江山满眼塞强虏,蜻蜓洲寇恣跋扈。河北又闻鼎迁府,背城谁倚即墨莒。有笔欲投人或沮,合向豪端寄欎怒。黄公衰腕足张弩,掉臂乾坤力撑拄。观鼎频以指画肚,尽曲生铁入钗股。黄山古松无此古,方圆以外见规矩。万古斯文通法乳,虚拳所探非自诩。成周法物气象聚,真赝何人辨刻楮。我师得之狂欲舞,百尺楼头日摩抚。雷公下攫声裂柱,光芒万丈时一吐。遣我长歌逞胸腑,我惭笔力输韩愈,鲁班门前弄大斧。举鼎绝膑敢莽卤,安得乞归三日真气惊牖户,卧对犹龙相尔汝。乙亥(1935年)端节前三日题此长卷,是日适闻河北之警也。守玄夫子大人赐正。受业门人虞山钱萼孙拜稿。
后纸杨铁夫(1869-1943年)跋:黄宾虹先生书画诚双绝,独以画名驰沪上,书为画掩也。今见为守玄先生所作盂鼎文卷,古色古香,揽之满抱。始知公不独善书,且精古籀文字。因即载酒问寄,蒙面授古法,有已知者,有未知者。稍加玩索,亦已有进。继又得守玄函论章草奥妙,虽似另辟一进,不知圆而转之,则为古籀,方而曳之,则为章草。二而以矣。今问一而得二,胥于此卷发轫焉。故喜而志之。时乙亥清明后四日。守玄先生属题。弟杨铁夫题于无锡国专。
后纸冯振(1897-1983)跋:黄宾虹先生以画名海内数十年,其行草虽为画所掩,而题跋卷轴寥寥数行,洒落超脱,见者莫不服其精妙。往曾乞得所书手卷,珍藏行箧,时时发视以为乐。顾未知其钟鼎篆籀雄健郁律,亦海内无双者也。乙亥夏,柱尊道兄以先生所临盂鼎长卷相视,把玩反复,不能释手。信乎贤者之无不能也。谨跋数语以识景仰。他日有缘,当更求先生重临一卷,永保藏之,以为宝云。弟冯振谨跋。
后纸启功跋:宾翁学养何啻泰山北斗。但观此卷附装与柱尊先生论学书札,宫墙数尺,已见一斑。而画名彪炳,致掩众长,卷尾诸跋,俱见斯议。功昔登函丈,获闻绪论,知先生酷嗜金石,殆过于书画。而搜罗古印,时出把玩,弥见珍爱之笃。有烟霞散人宋铜印一,每自摩挲,遇有得意之笔,始一钤之。此卷首朱文大印是也。后学启功敬识。钤印:启功私印。元伯。
尾无余纸,拟稿只誊其半,他时续装再为补录。
后纸黄宾虹致柱尊先生信札:柱尊先生大鉴:昨诵示并惠珍墨及贵友画润,恧感谢谢。拙作陋劣,过蒙奖饰,猥以刍荛之采,垂询殷殷,此古人之所难,今于足下见之矣。鄙见以为,道法自然,人为天造,两不相合,而实相通。如花之艳,如石之丑,皆宇宙之至美者,爱之既甚,虽富贵不与易。古之人陶栗里、米漫仕其最著者。夫花与石之美,正欧人所称不齐弧三角为美术之标准。故花之枝叶,石之皴折,无一处齐,齐即是人工琱琢而非天真矣。然表面虽不齐,其中有极齐之处,是物之分类,犁然不杂,枝叶有刚柔,皴折有方圆,花与石各各皆不同,至其疏密阴阳向背离合,莫不有情。书法之妙,其整齐在虚处,不在实处,适与花石同其趣。拙作心知其意,而功力不足以赴之。愿与同志共勉至之也。专复,颂著绥。黄宾虹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