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后(1920—2009)在书法绘画艺术上浸淫七十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他的书法一方面取法晋唐宋元的经典艺术语言,具备极其深厚的传统功力;另一方面,他又取法20世纪以来出土的两汉简牍,富有极其浓厚的创新意识。他的行草书创作和章草书创作,在笔法、字法、章法和墨法等各个方面,都突破了前代书法家的樊篱,形成了自己浓厚的个人风格。他将米字行书和两汉简牍书有机糅合而自创新体,是当代书法对书法艺术历史发展的重要贡献。
这篇文章是时任中国书协副秘书长、《中国书法》主编的刘正成先生于1999年夏天与魏启后先生的第一次对话,对话主要围绕书法创作与书写心态展开。此文除了发表在1999年第十期的《中国书法》上,后也被收录在刘正成先生的《晤对书艺——刘正成书法对话录》里面。
微言大义 妙趣横生
刘正成与魏启后关于书法创作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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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逢盛世,有了暖气』
刘正成:为庆祝国际老人年,去年我们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京华十一家遗作展”。今年重阳节我们还准备为在京的75岁以上高龄书家举办“京华十老书法展”,包括赵朴初先生、启功先生等。对外地高龄书家,《中国书法》计划做重点介绍。今年第1期介绍了饶宗颐先生,我们还计划介绍徐邦达先生、蒋维崧先生等,还有魏老。
魏启后:你们办的都是大好事,但办好事却不容易。
魏启后在日本进行文化交流(左),魏启后在为中小学生示范(右)
刘正成:我们还年轻,应该多干些实事。为了从最基层了解情况,知道基层书法工作者在干什么、想什么,有时也为了配合基层书协的工作,包括艺术、学术的辅导、交流,有时也到山东来。虽然没见到魏老,但我来都要打听一下魏老近况。现在魏老在山东的名气很大,求字的人很多,甚至说魏老写字,像发挂号牌一样。今天我看到您,还像前几年一样,身体非常好。广大读者很想了解您晚年的书法活动及主要生活状况。
魏启后:我到了晚年,躬逢盛世,又加上有了暖气,所以活过来了。我常说,过去老头、老嬷嬷都是冻死的,因为那个时候取暖设备不行。清宫里的皇帝头几代还长寿,后来不行了,都说是荒淫无道而短寿,我看实际上是冻死的。
刘正成:清宫取暖是在地沟里烧火。
魏启后:温度总不行。咱们在清宫里转,觉得越转越冷。我现在工作在有暖气的环境中,所以身体好了些。过去家中普遍没有暖气,烧煤炉子,用烟筒,不用烟筒就更不行。我生理上有一个很大的缺陷,过去我不敢在厨房门口站。过去烧煤炭、烧柴火不使烟筒,烟很大,我在门口站着都不行。
刘正成:我70年代末到北京去拜望启功先生时,他住在小乘巷,正在捅煤球炉。
魏启后:那可是有烟筒。
刘正成:有一个铁的烟筒,接出去的。
魏启后:我小的时候,还没有烟筒,更不行。后来幸亏有了烟筒,不呛了,但温度不够。所以说到了晚年躬逢盛世,暖气也跟上了,夏天有空调,四季如春。
刘正成:暖气看起来是小事。
魏启后:很重要,特别对我这个体质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说清宫里的皇帝一代一代都是冻死的。我说的可能武断些。
刘正成:有道理。
魏启后:房间里暖和了,我一个人在家里不闷得慌。简单地说,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只适合于退休以后的生活。我是“颠倒黑白”,白天休息,晚上活动。
刘正成:我听说你有半夜起来工作的习惯?
魏启后:快天明时我就睡了。以前是四五点睡,现在三点左右睡。二十四小时是一圈吧,早上九点钟起床,吃过早点,十一点左右接待,十二点结束,有时可能延长到十二点半。午饭后,大约两点来钟午休。接近四点钟起床后,在屋里活动活动。晚饭大约在七点钟。我晚饭很简单,晚饭后看看电视,大概八、九点钟睡觉。十一点到十二点钟之间起床。起床后,喝点茶,活动活动,这才是我干事的时候。从十二点半到两点半,基本上就是工作两个小时左右。
刘正成:你接待来访者也是工作。
魏启后:那可不动笔了,都是晚上写出的现成的,就是落落款,盖盖章。正赶上书画时髦,就得多干点。要赶不上,就没这事了。恐怕以前的一些老名家也体会不到,他也不会这么忙碌。忙碌也好,逼着你动动笔。我的手干什么都很“笨”,就是拿笔不抖。
刘正成:这说明你脑血管还很好。
『我要笔精纸良,不要“苍劲古拙”』
魏启后:我还没有遭到报应。因为我在中学时代,就常说一句讥讽性的话:“苍劲古拙。”这句话本不是孬话,实际上我用来反对手底下抖抖擞擞故意表现笨拙。为什么呢?因为年龄还不到那个时候,故意做出来的,所以成了我讽刺的对象。幸亏到现在我接近80岁了,还没遭到报应。我要“苍劲古拙”了,我就不干了。
刘正成:真能那样理性地写字,像李瑞清写字就抖动。
魏启后:李瑞清他是有点故意的。启老说,过去许多名家喜欢用光滑的纸。他说,我只会用光纸,涩纸我不会用。在这一点上,我是赞成启老的。有的故意用纸的粗糙面,表现涩势。
刘正成:宋人用纸,如苏东坡、米芾都很精,很考究,用“澄心堂纸”。
魏启后:很光滑。
刘正成:我也喜欢用非常精细的纸,不喜欢用粗糙的。
魏启后:有些走江湖的,纸粗还不满足,还把纸揉成团,再打开,纸上就会凹凹凸凸的,达到“苍劲古拙”的效果,这正是我所反对的。
刘正成:笔精纸良,这是古代的传统。
魏启后:我过去一直反对着意。着意和造作不一样。后来我体会到,着意也是对的。随着年龄、条件的不同,着意就会减少。努力追求的时候,精心制作是好事情,是良好的工作态度。我反对的是造作,像启老写字很流畅,和那些“苍劲古拙”是个强烈对比,所以我总觉得就是低水平的流畅也比装模作样好。我这种倾向过于强烈,在书界我不会正面讲的。在书界是否有对立面,我就不知道了。
刘正成:刚才你说到我们当代书法家晚年应酬活动特别多,这是一个时代现象。据我所知,40年代谢无量先生在成都卖字,在一个地方就像中医坐堂一样,把诗本摆在那儿,5个大洋写一张字。谢无量名气很大,书名很高,当时也需要像中医大夫一样。现在的书法家是求上门来写字,有时还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