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成功的书法作品,除了其思想内涵和传统功力的深厚外,往往还由于其技巧运用的得当。运用特技来取得通常情况下得不到的艺术效果,是书法艺术在新的历史生活氛围下一个值得注意的一个方面。日本前卫派和少字派书法,以及中国现代派书法之所以也具有一定的艺术魅力,很大程度上也是运用了一系列的特技技法。
首先应该强调的是,特技的运用,应该是在不违反书法总体的创作原则为前提的。如使用毛笔、宣纸而不是别的,也许更明确地强调的就是必须是使用毛笔一挥而就的。这是一个极为严格且严肃的前提,不容动摇。因此,书法特技主要是在用笔(其中包含沾墨、运笔)、用墨(其中包括使用浓淡墨、使用胶水和白矾水、使用颜料色彩等)、用纸(其中包括残破法、折皱法、重叠法)这三个方面。
(一)用墨的特技
古代书法用墨比较单调,比较多的是枯润变化,这与古代只使用墨块磨墨和墨的质量有关。此外,从书法作品传递的媒介看,古代没有像今天的展厅,其作品大多是自娱、或赠送,没有像如今展厅洋洋大观精华汇萃的作品展。这些,都影响了书法在墨的运用上的艺术的追求。当代书法艺术领域开阔了,加之现代科学技术带来的便利条件,使墨的运用在艺术试验实践中成为可能也成为必然。
a)浓淡墨的运用技巧
书条作品中的枯润、飞白等变化,如采用浓淡墨进行处理,有着奇异的艺术效果,而作品内容的意蕴也会得到拓展。
浓淡墨,就是利用水和墨不同的比例、利用水与墨在宣纸上聚散速度、着色度不同,使用一个笔划中或一个字一幅作品中出现过渡自然、浓淡相间的墨意。
浓淡墨的运用,关键在于蘸墨,其次在控制水量,三是及时进行吸墨吸水处理。蘸墨有二法。一是蘸水,后蘸墨,具体做法是让笔在笔洗中大至洗净,撇至五成湿,然后让笔锋一侧蘸墨,马上进行书写;二是先用笔蘸墨,然后快束蘸水,即刻书写。这种用墨法极象国画中浓淡墨的运用,所不同的是国画可以复笔,而书法绝不能复笔,必须是一挥而就,再就是运笔速度比较快,不容犹疑和迟滞。写时还须用旧宣纸和废宣纸及时吸干,以免出现“墨猪”。
如果是书写大幅字,笔划粗大,可用小笔沾墨抹上大笔上,使水墨相间的层次更多。
浓淡墨的运用,不仅增加了少字书法作品中字的艺术感染力,在条幅中运用,效果也很突出。比如,我在创作大中堂条幅《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中使用浓淡墨,其中“碧空尽”三字不仅让其有大片飞白和留空,而且这三个字皆用极淡的墨,在展览中深受观赏者喜爱。我的另一幅作品《虚融淡泊》亦使用了浓淡墨,让大量的水将墨推至笔划与笔划间沉积,较成功地突出了书法内容中超脱飘逸的情境。
b)墨底白字的效果取得
墨底白字在书法作品中已常被书家所喜用,因为这本身既有“拓味”又得帖的肌润。具体做法有二。一先用白矾水(按1∶8 左右的比例调成)写到生宣上,待其干透后,再用墨涂其背面,自然得到这种黑底白字的效果。二是用广告粉写到生宣上,再用墨涂前面,也可以得到相同效果。二者的区别在于:使用广告粉书写,由于干后粉末剥落,字面有残缺感,这对于追求古拙味当然有利,但在书写时由于水粉化散效果不如稀薄的矾水,所以字体显得较为干涩。总之各有千秋,书者可根据内容和艺术需要选择,另外,底面着墨时亦可调入色彩,以增加异味。
c)胶墨的运用
胶墨主要是用于淡墨创作中。有些作品,如想全部使用淡墨时,便可以使用胶墨法来取得色调比较一致的淡墨效果。上面曾说的浓淡墨法,只适合有浓淡变化的创作中,如果用于淡墨作品创作,恐有难处,因水太盛,不好控制,而且一些较细腻的笔道,淡墨不易表达。在这种情况下,可用较高级的胶水用水加以稀释,再调入适量的墨汁,这样,书写时便很少遇到使用水墨时笔划化开太快、难以控制的问题了。
d)宿墨的利用
宿墨的利用,有时可收到意外效果。墨洗中的一得阁的宿墨,墨与胶质及水三者呈分离状。撇开表而浮水后,可作大字,其水印干后有沉迹,似淡墨,呈环状。笔画中部,则可呈焦墨效果,宿墨色亚,也别有风味。
(二)用水的特技
中国画素来有水墨画之称,犹为讲究水的运用,似乎还以水为先。然而,传统书法却很少重视水在书法创作中的作用,这不能不是一种遗憾。其实,在书法创作中充分发挥水的活性、柔性和稀释作用,可大大增强书法作品的艺术魅力。如上述所介绍,浓淡墨中对水的运用,就是其中一例。在创作过程中,还可以有如下的特别用途。
泼水法
生宣吸水、散墨,根据这一特性,在使用浓淡墨进行创作时,可在书写完毕后,对需要继续大面积扩散的笔划,可使用泼水法,即用清水泼下,使笔划上的墨迹,再次散化。
喷水法
作用和步骤与泼水法相同,只是为了更便于控制、或局部需要作此处理的,可使用喷水法。喷水可使用喷枪(如烫衣的喷壶、杀蚊虫的喷筒和喷罐甚至用嘴)有目标地喷洒清水。
使用泼水法,笔画边沿会依低纹的粗细呈现墨迹的散射状,肌理一般比较均匀细腻;使用喷水法,字迹边沿除呈扩散状外,还呈现星星点点浓淡不一的点状墨团,亦别有味道。
洒水法
同样的用清水,或使用喷松枪,或用手洒,只是为了区别时序的先后,故特别用“洒”宇。洒水法的水是在书写之前,先把水洒到生宣纸上,其未干时即在纸上书写,以求得别的散墨效果的用水法。用洒水法所得的散墨效果是不规则的,字迹比较模糊以至残破,粗磊的笔划中如有水滴先于书写前,其处便出现隐隐约约的水印。
笔者使用洒水法创作过一幅作品,这幅作品在多次展览上皆受到注意和观众的反复玩味,艺术效果甚佳。
书法作品的三种品位
书法创作的不同的境界下,不同的境界又有不同的阶梯,这主要是就书家修养方面来说。如果我们从作品鉴赏的角度看,情况又如何呢?
古人历来有给书家和书法作品分列等次的习惯。南梁时庾肩吾在他的论著《书品》中将自汉至齐梁的一百多个书家及其作品分列为:“上之上、上之中、上之下、中之上、中之中、中之下、下之上、下之中、下之下”九品。唐李嗣真《书后品》又分为:“超然逸品,上上品、上中品、上下品、中上品、中中品、中下品、下上品、下中品、下下品”后又有人分为“神、妙、能”三品,再后又有分为“神、妙、能、逸、佳”五品。包世臣道:“平和简净,道丽天成,曰神品。酝酿无迹,横直相象,曰妙品。墨守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
(《艺舟双辑·国朝书品》)康有为则分为“神品、妙品上、妙品下,高品上、高品下,精品上、精品下,逸品上、逸品下,能品上、能品下”十一等。
艺术品之间的差距不能像体育中的竞技那样硬性划一、尺度分明。艺术品的评价,可以说基本是主观的,个体的一种神会。我认为甲作品好,你认为甲作品不行。同一幅书法作品,在一百个人的眼里会有一百种不同的评价,甚至会产生截然相反、大相径庭的评价。因此,客观的、公允的评价,差不多也是一种相对一致的神会而已。书家和书法作品品位的划分,却比较清晰的描述了这种极微妙的艺术档次。包世臣的“神、妙、能、逸、佳”五品划分,是比较中肯的。明代高廉在论书画时曾提出“三趣”,说:“天趣者,神是也;人趣者,生是也;物趣者,形似是也。”他的观点很能解释书法五品中的差别。神品和妙品,得的是天趣,那是造化和心原、审美对象和审美主体高度完美统一的产物,如神来之笔,自然天成,毫无做作的痕迹。能品和逸品得的是人趣。人趣比天趣要逊一等,因虽有人情生意、奇思与哲理,但同时也不免有了人工雕琢气,便审美重心偏向心原一边,失去了契合于大自然的那种风彩。佳品得的是物趣。物趣在三趣中最低,所以墨守迹象,雅有门庭,仅仅在形似,在于对应于客体的外观方面有所成,尚未摆脱“为物所役”的局限。
书法名师极悟个中三味,在他们艺术实践中以及他们的作品中,无不可看到这一点。王羲之就是极注重从自然物中领司书法真谛的。相传也极喜欢观察鹅,以手书换白鹅,并言书法执笔食指要如鹅头那样昂扬微曲。运笔要像鹅的两掌齐力拨水的样子,结字如鹅穿水柳,他那个名蜚四海的“鹅”字,便如天工造化。“全身精力到毫端,定台先将两足安。悟入鹅群行水势,方知五指力齐难。”(包世臣诗)写的便是王羲之这种独特的对自然物的感悟。
颜真卿年轻时曾在张旭门下学书,入门数月,张旭只让颜真卿对前代名家字迹“倍加工学”,反复揣摩,并要他多用心于自然万象,颜真卿不禁失望,人投师一心只想取得笔法的精微密窍,找一条捷径,成天叫“倍加工学”和“领悟自然”,何必来拜门求师?有一天,他带着满腑怨气地向张旭说了这番心思。张旭听了很不高兴,但还是开导颜真卿说:我常说,我是见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察笔法之意,见公孙氏舞剑而得落墨神韵,除了苦学就是师法自然,哪有什么诀窍呢!颜真卿仍以为是推托之词,他一把抓住张旭的衣角,苦求笔法诀窍。张旭气冲冲地斥道:“凡是要一心寻求什么诀窍的人,永远不会有任何成就的。”说完便袖而去,再不理会颜真卿了。颜便是在张旭的教训中明白了书法之道的。以后他再不去寻找捷径,而是苦学苦练,把从自然万象中领悟到的神韵熔铸于笔端,终于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可见,心师造化,是书法艺术一种极高的境界。所谓的上品中品下品,神品妙品能品逸品佳品,无非也是看其在心师造化天工这个点上悟到什么程度,师到什么程度。“万象为宾客”(张孝祥《念奴桥·过洞庭》句),这词句非常准确地说出了艺术家与造化间的密切关系。唐代书家李阳冰“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于骨角牙齿,得摆位咀嚼之势。”(《佩文斋书画谱》卷一)历代书家非常重视将观察到的自然界中的一些优美的线条,运用到书法艺术中。以“屋漏痕”比线条自然圆泣而含蓄者;“壁坼”比喻线条险劲而生动者;“折钗股”、“万岁枯藤”喻线条圆硬而遒劲者;“狐蓬自振”比线条瘦劲而刚健者。而笔病同样也以“牛头”、“鼠尾”、“蜂腰”、“鹤膝”、“竹节”、“棱角”、“折木”、“柴担”、“蚕头鼠尾”、“墨猪肉鸭”、“枯骨断柴”、“布棋布算”、“春蚓秋蛇”等等作为形象的比喻。
宋代书画鉴赏家姜白石把书法的笔划比作人体的各部分:点,要如顾盼有神之眉目;横竖,要如匀正之骨骼;撇捺,要如伸缩有度之手足;要如行走之步履。以人比字,还有清代的包世臣,他在《艺舟双楫》中说:“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势、痛痒相关。”宋代的岑宗旦在谈到颜真卿的书法时说:“真卿淳谨,故厚重如周勃”(周勃为汉王朝开国功臣,刘邦说其“厚重少文”)。真是言简意赅,前者把字与字、行与行间那种偃仰顾盼、笔断意连的血脉关系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出来;后者则从人的气质中揭示了书法风格的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