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郎绍君,1939年生,河北定州人。1956年考入河北师范学院美术系(天津美术学院前身),1961年毕业留校任教。1978年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毕业留院美术研究所工作,曾任近现代美术研究室主任。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著有《论中国现代美术》、《现代中国画论集》、《重建中国精英艺术》、《齐白石》、《齐白石的世界》、《从写实到荒诞》、《林风眠》、《陶冷月》等,主编有《中国书画鉴赏辞典》、《齐白石全集》、《陆俨少全集》、《唐云全集》等。

走进郎绍君的寓所,清幽静雅之气迎面而来。积书盈室,书画满壁,其中还有几幅郎先生和夫人徐如黛的画作。“传统绘画有些静气。”郎绍君指着其中一幅拟古之作笑着说。

2与郎先生对坐而语,他专注的神情、亲切的言谈与时而流露的幽默,并不像听一位资深学者的授课,更像是与一位蔼然长者自在闲谈,他在从容、平淡的谈论中流露出一份对学术的虔敬和对艺术的真诚。再过几天就是郎绍君的75岁生日了,岁月无声如这冬日午后的暖阳,他的生命感怀与学术信仰沉淀着宁和又热烈的华彩。

负笈津门,与美术结缘

1939年,郎绍君出生于河北定州的一个农家,幼时随母亲来到北京,就读于宣武门小学。后因母亲返乡照顾年迈的祖母,留下他一个人读完五、六年级。1953年,考入能住校的潞河中学,继而考入天津河北师范学院美术系,踏入美术这片天地。

五年的美术系学习,先修绘画,后修美术史论,毕业后留校任史论教员。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几经调整,先后更名为“河北艺术师范学院”“河北美术学院”“天津艺术学院”“天津美术学院”。“文革”期间,学院一度被取消,校址改为电子管厂,郎绍君先被下放干校劳动,后被分派到中学教书。1973年,天津美院“复校”,他又调回学院任史论教员。

3从1961年始,他陆续在《天津日报》、《新晚报》、《河北美术》、《河北日报》发表美术评论文章。谈及这段往事,他十分感谢天津日报文艺副刊的提携和培养,他在中学时代的学长、小说家刘绍棠最初也曾得到这个副刊的培养。1976年,在阎丽川教授的支持下,郎绍君到北京为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写了《中国古代绘画百图》。他回顾说:“人美社的王靖宪先生和沈鹏先生,对我多有指点和鼓励。这本署名《天津美院理论教研室》的通俗读物,虽然很幼稚,但作为人美社‘文革’后出版的第一本关于美术史的书,有点纪念意义。”

难忘的恭王府岁月

1978年秋,郎绍君考入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成为“文革”后的第一届研究生。“年近四十读研,又兴奋又惭愧。兴奋的是遇到改革开放,像我这样出身不好的人能获得机会再学习,惭愧已经是个老学生。”艺研院在恭王府,不同艺术专业的几十个老学生聚在一起,刻苦攻读、终日讨论的氛围,让他回味无穷:“我们这帮同学,学音乐、美术、电影、戏曲、舞蹈的都有,听专家讲座,寻找新书,看内部片,自由讨论,大家经常处在一种激情的状态。”“来讲课的,如张庚先生、王朝闻先生、廖辅舒先生、启功先生、李泽厚先生、郑杭生先生、裘锡圭先生,刘纲纪先生等等,都有自己的真知卓见,都真率有趣,没有架子,还欢迎我们找他请教。”“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面临着知识结构的更新,否则就跟不上时代。读研这三年,真是终生难忘。”

毕业后的郎绍君留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有一段时间,他的研究范畴兼及古代与近现代;80年代中期,研究视角集中到近百年中国美术,先后担任了《美术史论》编辑部主任,《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近现代分支》的副主编,美研所近现代美术研究室主任。到90年代,20年中,撰写了《论中国现代美术》、《齐白石研究》、《重建中国精英艺术》、《林风眠》及多部以中国画为主要对象的研究文集。主编了《齐白石全集》。其中《齐白石研究》一书获得了首届文化部优秀艺术科学研究成果一等奖,《齐白石全集》获得了中国图书奖。

4参与“笔墨论”讨论

上世纪90年代,中国美术界展开了一场关于笔墨问题的大讨论,从而大大促进了人们对中国画传统的理解与重视,郎绍君从80年代中期就开始关注笔墨问题。大讨论期间,他先后撰写了《笔墨论稿》、《笔墨问题答客问——兼评“笔墨等于零”》、《黄宾虹与笔墨问题》等有影响的文章,是对笔墨讨论中最有学术力度的文献之一。在《笔墨问题答客问——兼评“笔墨等于零”》一文的结尾,郎绍君写道:“近百年艺术史证明,轻视或抛弃笔墨的基本部分就会失去笔墨,因而也会失去传统绘画的基本特征;而把某种笔墨风格与具体画法视为神圣,固化、僵化,就会使传统绘画失去活力。我们须防止这两种倾向与局面的发生。”这段小结提出“防止两种倾向”的观点,直到今天仍然具有时效性和针对性。

由于郎绍君对笔墨的强调和重视,在争论的几方中,有评论将他称之为传统派,“笔墨中心论”的代表。对此,郎绍君笑着说:“我确实强调中国画传统的价值,但我并不轻视对西方艺术的借鉴,比如,我写过《林风眠》、《方人定》、《李可染》的专著,对他们借鉴外来美术的努力与成就做了充分的肯定。当然,肯定不是没有批判性,否定也不是没有肯定者。总之都要讲道理,这是比较难的。”

如今回顾这场论争,郎绍君欣慰地说:“关于笔墨问题的这场争论,谁对谁错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那场争论,加深了人们对传统相对深入的认知,奠定了中国画在教育和创作上回归传统的思想基础。即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画的发展,包括学校的教育都更加重视对传统的学习,也更加重视对中国画历史的研究。这才是重要的。”

提高鉴赏力是一辈子的事情

在研究美术史的过程中,郎绍君通过看大量的作品,培养了鉴赏书画的能力。在美术史教学中,他始终强调培养和提高鉴赏力的意义。他说:“鉴赏能力的提高是一辈子的事情。”

聊到鉴定,郎绍君说,迄今为止,书画鉴定主要靠经验,即判定书画笔墨风格的经验。经验就是熟悉。“一是熟悉图画本身,如作品的题材、风格、气息、书法的功夫、笔墨的特点等,风格是作者个性生命特征的表征,是通过笔迹、墨迹、色调和整体上韵致留下的综合信息,没有丰富的经验就无法捕捉到它们。二是熟悉文献。书画历史与书画文献密切相关。鉴定功夫的另一方面,是根据文献印证的功夫,也需要读书和记忆。”

5郎绍君举例说,他主编的《齐白石全集》,后来发现有个别不可靠之作。这与当时对作品还不够熟悉、经验还不够丰富有关,与当时的条件限制有关(如大多看不到原作,只能根据很小的照片分辨等)。直觉很重要,但有时从直觉上感到不对劲,但找不出什么破绽,也就收录了进去。“经验也有它的局限,有深浅之分,准确度高下之分,即不免有误。但人的感觉是随着经验和知识变化的,曾经认为对,后来发现不对,或曾经认为是错的,后来被认为是对的现象,时有发生。”他坦言。

对于鉴赏能力的普遍不足,郎绍君深感忧虑。他认为,20世纪是激进主义盛行的世纪,是以西画改造中国画的世纪。这改造有成就,但反传统思潮始终占主流,学校教育始终是批判否定传统的倾向占主流。20世纪20年代以后成长起来的艺术家,普遍缺失对中国传统艺术的鉴赏能力。“对悠久的中国艺术传统要有敬畏之心,要珍惜,要热爱。再不能以高举‘打倒’为荣,不能像吴冠中那样一再鼓吹‘反反反传统’。现代和传统的关系,并不是现代生、传统就死的关系。”

对于书画鉴定,郎绍君还谈道:“做鉴定的人,要有人品,就是不被利益绑架的品质,尊重事实的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看错了也没有关系,但要讲实话,知错就认错。”

“朝花夕拾”与“砚田秋耕”

郎绍君虽然多年从事史论研究,几乎没有时间作画,直到退休后才重拾画笔。他说:“史论家写字作画各不相同。作为业余作者,我作画写字始终不能自由挥洒,一是技巧不够熟练,二是没有感受就不画。临帖稍自由点,但也做不到天天临写,常有临不进去的时候。”

在郎绍君看来,如果对艺术本体不了解,这种研究就会浮于表面;而深入其理的研究,比如艺术家的结构、语言、风格类型,这些都属于美术史的内部研究。“从书画研究的角度说,书画实践是必要的修养,只有对书画的外在技巧与内在精神都有切身感受,才能进入对书画的内部研究。”对于自己的研究生,郎绍君总是要求他们知画、懂画,多看、多动手。一定要动笔画画。“有些学生没有学过画,对于绘画技术生疏得很,这会导致研究工作的隔靴搔痒,说外行话。”说起自己的学生,郎绍君不吝称赞之词,坦言哪位学生的思辨能力比自己强,哪位学生的艺术感觉特别敏锐等等。

6退休后,学生们主动帮助他做了几次小型书画展,第一次在恭王府,取名“朝花夕拾”,由他的学生杭春晓策划主持,那是郎绍君工作生活了30年的地方,不免勾起诸多的感慨与回忆。后来,在绥风艺术馆举办了“逍遥与象征——郎绍君、邓平祥联展”,是由美协中国画艺委会等单位主办的。继而,学生们又先后在青州、济宁、开封为他和夫人徐如黛办了取名“砚田秋耕”的小型伉俪展,见证了两位老人对艺术的恒久的勤勉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