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的“师造化”
张俊东
徐悲鸿是中国二十世纪画家中知名度和影响最高的。这种知名度不仅在国内,更是在国外;不仅是在美术、中国画界业内,更是在普通百姓之中。徐悲鸿先生曾经担任过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主席、中央美院院长等职,1953年9月,在即将去世之前还任全国第二届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的执行主席。徐悲鸿的影响、知名度和这些很重要的职务有一定的关系,但我觉得徐悲鸿之所以有如此高的知名度和广泛的影响,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其在绘画、书法等方面所达到的艺术水平以及在美术教育方面的学术思想。因为徐悲鸿在这些领导职务的基础上,还被誉为中国现代绘画的奠基人,中国写实主义美术教育的奠基人。试问后来、包括今天,我们的美协主席、美院院长们有谁的知名度和影响可以和徐悲鸿先生相比呢。当然,一个人的影响和知名度是由多种因素综合而成的,如果抛出外在的因素,我觉得成就一位艺术大师有三个条件不可或缺:一是古人所讲“大人”的人品,二是非凡的艺术成就,三是深邃的艺术思想。这是一个几句话说不清的问题,我们还是回到书法艺术。



另一问题是一个书家其实无论学习什么碑帖都是一种载体,最后出来的都是作者的人的迹化和反映,最后要达到“人品即书品”。因为一件经典的碑帖就像是一个财富的宝藏,我们每一个人面对一个巨大的财富宝藏的时候,我们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各取所需,不同的人需要和审美都不同,因而取的东西也不同,生产出来的产品也就不同。但如果一个人很贪心,不管是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的想都取走的话,一般都不会成功,因为太贪欲;即使成功了,只是原来经典碑帖的复制品而已,没有什么价值。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叫艺术品,如果有几个或是多个相同的就叫工艺品了。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如果以一个人书法艺术最后所达到的境界来看,其实我们不管写什么样的碑帖、进行如何的训练,最后的境界和什么碑帖关系不大,因为最后反映出的是书者人的境界,那些具体的碑帖所带给书者书法作品外在章法、结体、笔法的东西已经被真正的洞察者忽略掉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是按照中国传统书法的审美标准得出的一个结论,如果是按照现代书法的审美要求,书法艺术是纯粹的艺术,强调的是视觉冲击力和现代艺术审美表现力,运用了大量现代艺术形式构成的东西,因而,“人品即书品”在现代书法上是不成立的。
三、徐悲鸿“师造化”艺术思想的矛盾。前面说过,看徐悲鸿的中国画总觉得有一种矛盾的东西,中西方文化和审美、中西方绘画具体表现手法的差异在一张画作中使我们觉得这样的中国画不够纯了,缺少了传统中国画的笔墨内美,缺少了含蓄的博大,缺少了模糊的虚静……我觉得造成徐悲鸿国画“矛盾”的主要原因就是徐悲鸿艺术思想的矛盾。徐悲鸿在1947年的《新中国画建立之步骤》中说:
新中国画,至少物必具神情,山水须辨地域,而宗派门户则在其次也。
还有:“建立新中国画,既非改良,亦非中西合璧,仅直接师法造化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徐悲鸿提出的艺术观点是建立“新中国画”,他不承认是对中国画改良,也不是中西合璧,但人们都在他的画作里看到了“中西合璧”,看到了他对传统中国画的“改良”。而且徐悲鸿只是提出了师法造化观点,那么如何师法造化,造化又是什么呢,徐悲鸿没有具体的论述。但从徐悲鸿一再力倡的“素描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强调“精确”、“精密”和写实主义,“山水须辨地域”等观点可以大体推断出,徐悲鸿的“师法造化”只是借了传统书画理论的一个名词用一用而已,他的真实艺术思想其实还是写实主义。我们不去具体评价徐悲鸿的这一艺术观点是否正确,这样的发展之路是否就是中国画的唯一出路,但如果中国画真的到了只有写实的时候,中国画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画了,因为中国画最为重要和基础的笔墨内美已经丧失了它本来的作用和意义。
如果从中国画师法造化的观点而言,我觉得宾虹老人的论画稿里有一段话极其精彩:他说“古人论画‘造化入画,画夺造化’。‘夺’字最难。造化,天地自然也,有形影常人可见,取之较易;造化天地,有神有韵,此中内美,常人不可见,画者能夺得其神韵,才是真画。徒取形影,如案头置盆景,非真画也”。从宾虹老人的观点我们可以知道,在传统中国画的理论中,师造化不是徒取形影,而要师天地造化,窥其内美,得其神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
也许是徐悲鸿的生命没有给他足够长的时间来实践和完成他的艺术思想,使我们没有在他的国画创作中看到一种更加和谐的状态,看到他理论的正确性;也许是那个时代特有的背景使他对艺术自身的规律作出了不很准确的判断,矫枉过正(关于时代和环境对艺术家和其艺术作品的影响,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这里不再单独展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艺术上其实没有什么弯路的说法,任何探索不管后人评价正确与否,都是有意义的。还有,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背景下,艺术都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任何强行的改变其方向都会是徒劳的,最后它还要回到自身的发展轨道上来,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非常幸运的是,相比较于徐悲鸿的国画,徐悲鸿的书法是纯粹的,有一种清澈、冷逸的境界,因为不涉及到他国画创作中骨子里的东西和其艺术思想相矛盾的问题,他的书法既能师法造化,又能中得心源,达到一种悠游不迫的从容。见图六、图七。
在这里,我们总结一个本质问题。师法某碑某帖,师法某师,究竟是师法什么的问题。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东西,其中有一个观点:“传统其实是透过物质的帖子,透过具体的章法、结体、点画而感受到的一种精神、一种审美、一种思维方式”。徐悲鸿师从康有为,师法碑版,徐悲鸿书法的“骨”来源于康有为所尊崇的碑版而不是具体到康有为书法艺术作品的个人风格,因而学习一个人的书法风格不如学习一个人的艺术思想,这才是真正“师造化”。
本来还要写一块徐悲鸿对待艺术的真诚,因为徐悲鸿的书法艺术中之所以有那样的一种“清”的境界,是其人品、人格的一种外在反映。而徐悲鸿的画是徐的主业,也是其职业,也是其为国家和人民服务的工具,因而也就带有更多的迎合社会和他人的色彩,不是作者心性的自然而然流露,不在“人品即书品”的讨论之列。因为徐悲鸿对待艺术极其真诚,因而在生活中也是一个因为艺术热心帮助像傅抱石、刘勃舒等学艺后学,而对待伪艺术、虚假权威爱憎分明之人,包括因为真诚对待艺术登报否认是刘海粟的学生而与刘交恶等很多对我们如何对待艺术很有启发的事例,但限于篇幅,不展开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