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茀之先生是现代中国画的大家。他擅长写意花鸟,间作山水、人物、走兽,素有诗、书、画“三绝”之称。他一生对中国画怀有深挚的感情,勤奋执着、卓然成风,在长期的艺术实践和理论探求中,始终追求中国书画所蕴涵的哲学维度和精神境界,崇尚品藻情趣、学养格调的文人画风格,从他身上,我们得以窥见20世纪文人绘画的清晰脉络。

治心養性,貴有古意。吳茀之對中國傳統藝術有著強烈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他在《中國畫理概論》中提到:“吾國在東方開化最早,素以精神文明著於世,繪畫壹道,相傳至今,尤以傳神為壹,視西法之專以輪廓、明暗、遠近、色彩等傳形為能事者,益覺其超然有獨特性。”吳茀之的藝術,尊重傳統,研習傳統,在傳統中得到收益和發展。他初學吳昌碩,二十幾歲即“畫筆雄渾,氣象高古”。經亨頤、潘天壽等坦誠地向吳茀之指出,他的書畫面目與吳缶廬太接近,缺乏個人風格。既而轉學“揚州八怪”,又上溯到石濤、八大、青藤、白陽諸家,加之時常觀賞古畫真跡,悉心研究,力求變革。吳茀之提出:“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他強調的“古意”並非泥古不化,而是以參透傳統筆墨來表現時代特征。因此他又說:“畫貴參新意以求面目,萬不可踐陳跡以待生活。”在藝術主張上,從來大家都講究借古開今、內涵豐富,吳昌碩以金石為基,學養深厚,氣勢雄強,締造了近代寫意花鳥畫的領袖地位;潘天壽以過人的膽略和才學別成壹派,氣質宏大,壹味霸悍,達到了現代花鳥畫的巔峰;吳茀之受二人影響頗大,卻能另辟蹊徑,結合自身特點,意在古拙豐澤,終成筆墨健拔,氣勢磅礴,艷而不俗,多而不亂,清麗超脫的藝術風格。

天趣縱橫,妙法自然。吳茀之生平最服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他壹向主張畫家要深入自然,觀察事物,體驗生活,抓住對象的本質特征,抒發自己的真實情感。他曾說:“學畫有三個步驟,初學以古今名家為師,下番臨摹工夫,以明法鏡;次以自然為師,取法寫生,以探其理;最後則以心靈為師,任意創作。”從浦江風物的啟蒙到上海都會的開智,又遊歷江浙,轉涉昆明、八閩、巴蜀,最後定居杭州,雖然吳茀之壹生命運多舛,流居多地,卻得以飽覽大好河山,視野和胸襟為之打開,藝術創作也更上層樓。吳茀之在藝術上追求的是壹種天趣,“平時只要看到壹花壹草、壹木壹石有其動人之處,他就會流連顧盼,不忍離去。他善於靜觀默察,壹旦抓住事物最能入畫的風姿和瞬間,即兔起鶻落,攝於筆下。”(吳戰壘)因此,他的創作題材極其廣泛,經常描繪的花卉有數十種,還有壹些鮮有人涉及,如合歡花、石斛等,甚至是不知名的野花。他對花卉的形態、結構、色彩皆觀察入微,甚至是花瓣的數目、花葉上的斑紋,都有細致的描繪。他平時觸類廣博、知識淵深,如在紫茉莉的寫生稿上註“水粉花即紫茉莉,可治病,活血、痢疾”,可見他在學養上的積澱非壹般畫家能比。更令人動容的是吳茀之常以農作物入畫,他指出:“野草閑花和農作物也應該畫,尤其是農作物,和勞動人民的生活關系密切,他們對它也特別有感情和感到親切,所以更不能舍棄它,同時這為花鳥畫擴充題材,開拓天地。”他始終提醒自己“追求物趣容易落俗氣,追求天趣可入雅境”,正是深懷這份熱愛自然、關照生命、贊美生活、熱情謳歌勞動人民的藝術理念,使其作品充滿情感,雅俗共賞。

剛柔相濟,筆歌墨舞。吳茀之有兩方常用印,壹方是“打破常規”,壹方是“筆歌墨舞”,這是在他心中刻烙下的藝術信念。我們仿佛可以從吳茀之先生儒雅的外表下感受到他剛毅的內心世界,作為壹名藝術家,他有著強烈的突破自我、崇尚自由的精神追求。吳茀之說過:“治畫又分前後兩個時期:前期為學的時期,重在吸收與研究,對各種形態與結構,皆須有壹深刻之認識,在基本上做工夫。後期即為用的時期,重在發揮與創作。”吳茀之受吳昌碩影響頗深,與潘天壽亦過從甚密,他努力在拉開距離,雄渾沈厚的畫風中融入靈動瀟灑,奔放健勁中不失端莊秀雅。吳茀之的作品以繁見長,繁中有簡,繁而不亂,這得益於他高超的穿插技法,“壹俯壹仰,互相回合,這樣氣勢不易逃脫,好像打拳壹樣,無壹處空隙可擊”。吳茀之總結創造了“平正”和“奇險”、“補闕”和“救失”等經驗技法,就如同潘天壽的“造險”和“破險”壹樣,成為他獨具魅力的創作形式。傳承“吳派”畫風,吳茀之的用筆勁挺雄健,講究順逆、虛實、幹濕,善用復筆和接筆,起先大膽落筆,行雲流水;之後細心收拾,氣勢貫通,因此,他的作品富有極大的藝術感染力。吳茀之的用墨千變萬化、渾然天成,他指出:“用墨要有韻味,無韻味則不活。物象是有生命的、是活的,如無韻味就不能表現對象的生命力。”中國畫講求筆墨,正是在嚴格的實踐論證中,吳茀之達到了“筆歌墨舞”、相映成輝的博大境界。

—— 浙江美术馆馆长 马锋辉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