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郭熙——在线皴上的建树。

郭熙是学李成的,他全面继承并发展着李成独具的风貌。后人评价李成画风“木石瘦硬”、“石如云动”,这八个字也可以概括他所有作品的特色。因为可信的传世作品几乎没有,所以线皴中“卷云皴”法的代表画家就非郭熙莫属了。

2所谓“卷云皴”,从郭熙的传世作品看,主要是以粗细不等的线条表现呈团块结构的山石、山体的一种画法。

3以他的代表作《早春图》为例,山石不论远近大小,几乎都是圆锥形的体貌。石的上方是较为圆润的凸出结构,而下方是凹陷而斑剥的崖岩。处于凸出部位的上方山石的画法除勾出轮廓外,还施以类似长披麻般的皴法,使山石显出浑厚的质量感。尤其在山峰部位,这种画法就更加明显。

4而画轮廓的线条,其粗细浓淡的变化是很大的,绘画中的书写性、书写中的即兴随意性在文人意识产生之前,在山水画皴法刚出现百余年的时代竟有如此表现,不能不归因于郭熙过人的胆识和老到成熟的技巧,也不能不归因于“卷云皴”的创立者李成作画“盖心术之变化”(董卣《广川画跋》)、“惟意所到,宗师造化,自创景物”(《圣朝名画评》)的主观意趣和“博涉经史”的学养。可以说,“卷云皴”从其一开始所写的就是一个高尚人格的磊落襟怀,所谓“胸中块垒”、“胸中丘壑”‘卷云皴”可谓是最直接最形象的体现。

5正因如此,郭熙画石画山才会有如此奔放写意的笔法。当然,他画的是天地之间最浑厚博大的自然之物,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他在第一层画好之后又添加了不少复笔。有许多“长披麻”般的皴法,正是这些复笔造成的。

6《幽谷图》的皴笔,“卷云皴”通常的卷曲笔法已变成为方折的笔法了,复笔仍很多,虚实很相宜,大小结构的参差组合也恰到好处,方折而温和的皴笔使这段幽谷显得宁静而深邃、崇高而坚凝,不也是一种人格的象征吗?

78后人往往在前人开辟的道路上拾取其最为简便的方式,并根据皴法名称的特征图解成某一种程式来作画。在明清诸多仿李郭的作品中是绝找不到以方折的笔法来画 “卷云皴”的,同样也找不到用点、线、面综合的笔法来画“刮铁皴”的,剩下的只有大、小斧劈了,以后要谈到的披麻皴,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吗?这也许是中国画的另一特征吧!而这又恰恰迎合了普通市民的审美习惯。

9郭熙的《林泉高致集》

熙宁朝,元丰年,郭熙出,画院变;

用郭体,考生员,郭熙画,大自然。

幽谷图,重岩障,早春图,春色荡;

平原图,石鬼样,树枝弯,向下长。

子郭思,富才气,父经验,细整理;

山水训,成体系,论高致,有新意。

《枯古要论》说:“郭熙山水,其山耸拔盘回,水源高远,多鬼面石,乱云皴,鹰爪树,松叶攒针,杂叶夹笔,单笔相伴,人物笔尖带点凿,绝佳。”这则评论基本概括了郭熙的技法特色。郭熙也是一位卓越的理论家,他的《林泉高致集》,就是他对山水画创作实践的总结,对北宋山水画起着革新和推动作用。这个理论集,是其子郭思据其平日言论和手稿辑录整理的,包括《山水训》、《画意》、《画诀》、《画题》、《画格拾遗》、《画记》六篇。《山水训》是郭熙的创作思想和经验的总结,《画意》,是讲画中的意境问题,《画诀》,主要讲经营位置和笔墨技法等画理问题,《画题》,是说明绘画的作用,《画记》叙述了郭熙在宫廷中的绘画活动和地位。其中《山水训》中的理论很重要,他说:“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十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肯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如此一山而兼十百山之形状,可得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谓四时之景不同也。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阴晴看又如此,所谓朝暮之变态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意态,不得不究乎?”他又说:“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这里的“势”和“质”,不仅是讲气势结构,而且也包括形象,可以说郭熙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一位杰出画家。

《林泉高致》是郭煕山水画创作的一篇经验总结,是由其子郭思整理而成的。全书分六节,即序言、山水训、画意、画诀、画格拾遗、画题。原书有南宋许光凝序,今佚。今存六节中“序言”和“画格拾遗”两节为郭思所写,其余四节均为郭煕之词,乃郭熙生前所述,由郭思记录整理而成。序言称,郭思小时,常跟随其父游泉石,郭熙“每落笔必曰:‘画山水有法,岂得草草。’思闻一说,旋即笔记,今收拾纂集,殆数十百条,不敢失坠,用贻同好。”

《山水训》一节集中叙述郭熙山水画创作经验和主张,认为人们生在太平盛世,想要“苟洁一身”,不一定去隐居归向大自然,借助好的山水画,完全可以不下堂奥而坐穷泉壑。这是对前人提出的“卧游”、“畅神”的绘画美学思想的发展。又讲述了山水画家如何观察大自然、如何汲取素材、如何继承传统和如何表现。这是全书的精华所在。《画意》一节主要是强调画家要注意艺术气质的锻炼和文学修养的提高,认为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诗可以帮助画家扩大思路,丰富想象。《画诀》一节讲的是画面布局、形象塑造、笔墨技巧以及表现四季天气变化等不同景色的基本规律。《画格拾遗》是郭思记述其父的一些山水画的情况。《画题》一节就古代绘画的作用发表议论,认为画家应当有所作为。

《林泉高致》涉及面很宽,有关山水画的方方面面,从起源、功能到具体创作时构思、构图、形象塑造、笔墨运用,以及观察方法等等,都有很好的说明。不少地方发前人所未发。就山水画的创作经验而论,它强调了如下几点:

(一)画家要深入观察生活,抓取主要特征。“远望以取其势,近看以取其质。”对于山水的四季朝暮、阴晴雨雪等环境下的变化,郭熙都经过认真的观察研究,总结出不少带有规律性的经验,如对山水“三远”的提出及山水在“三远”状态下的特征,对山水画创作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山有三远,自山下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水色春绿、夏碧、秋青、冬黑。天色春晃(明亮)、夏苍(淡青色或草色)、秋净、冬暗(深黑色)。”“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暗淡。”等等,不一而足。

(二)抓住富有诗意的情节,酝酿构思。“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清,秋山明净而如粧,冬山惨淡而如睡。”“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画之景外意也。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带着诗人的心怀去观察自然,去发现自然中富有诗意的情节,再给予诗化的表现,画面必然充满诗意的内涵。

(三)创作时精神高度集中,反复修改。郭思追述郭熙创作时的精神状态:“乘兴得意而作,万事俱忘。”“凡落笔之日,必明窗净几,焚香左右,笔精墨妙,盥手涤砚,如见大宾,必神闲意定,然后为之。岂非不敢以轻心佻之者乎。已营之,又撤之;已增之,又润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复之。每一图必重复,始终如戒严敌,然后毕此。岂所谓不敢以慢心忽之者乎。”这种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至今仍值得提倡。

(四)师承要广取博采,不局限于一家。“专门之学,自古为病。”“人之学画,无异学书。今取钟、王、虞、柳,久必入其仿佛。至于大人达士,不局于一家,必兼收并览,广议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后为得。”“今齐鲁之士,唯事营丘(李成),关陕之士,唯摹范宽。一己之学,尤为蹈袭。况齐鲁关陕,幅员数千里,州州县县,人人作之哉。专门之学,自古为病,正所谓出于一律。而不肯听者,不可罪不听之人,殆由陈迹。人之耳目,喜新厌故,天下之同情也。故予以为大人达士,不局于一家者此也。”

(五)技法要根据需要,灵活运用。“笔墨要为人使,不可反为笔墨使。”“或曰:‘墨之何如?’答曰:‘用焦墨,用宿墨,用退墨,用埃墨,不一而足,不一而得。砚用石、用瓦、用盆、用瓮,片墨用精墨而已,不必用东川与西山。笔用尖者、圆者、粗者、细者、如针者、如刷者。运墨有时而用淡墨,有时而用浓墨,有时而用焦墨,有时而用宿墨,有时而用退墨,有时而用厨中埃墨,有时取粉黛杂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润,而不枯燥。用浓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浓与焦,则松棱石角不了然故尔。了然之后,用青墨水重叠过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雾露中出也。’”

对于笔墨色如何具体运用,郭熙也作了论述:“淡墨重叠旋旋而取之,谓之斡淡;以锐笔横卧惹惹(轻轻之意)而取之,谓之皴擦;以水墨再三淋之,谓之渲;用水墨滚同而泽之(布施或铺开)谓之刷;以笔头直往而指之,谓之拃(手持笔顺势轻拖之意);以笔头特下而指之谓之擢(抽拔或耸起之意);以笔端而注之谓之点。点施于人物,亦施于木叶。以笔引而去之谓之画,画施于楼屋,亦施于松针。雪色用淡浓墨作浓淡,但墨之色不一。而染就烟色,就缣素本色萦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见笔墨迹。风色用黄土或埃墨而得之,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浅深取之。瀑布用缣素本色,但焦墨作其旁以得之。”

中国古代山水画发展到北宋中期,产生了巨大变化。突出的一点是多数山水画家不再过隐居生活,他们也不再强调山水画一定要表现隐居思想。郭熙作为宫廷御用画家,适应山水画的发展趋势,及时从创作实践和理论方面给以总结。由于郭熙的山水画强调表现诗意,可望可即可游可居,使山水画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在笔墨技法方面,郭熙的贡献更为突出。中国画的积墨法和用笔法实完备于郭熙,而积墨法的完备,大大提高了水墨画的表现力。所谓积墨法,就是用淡墨重叠数次,使画面深润、厚重,对画面的模糊处和应分层次处,再用干浓墨破醒,破醒后再用淡墨水渲染,务使达到深厚而层次分明的境界。此外,用笔方法的皴擦点刷拃擢画,也是郭熙第一个系统总结的。而这些对山水画的发展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元好问说:“山水家李成、范宽之后,郭熙为高品。”这个评价是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