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齐白石被公认为丹青巨擘,同时又是一位成就卓越的诗人。有学者认为,自晚清以来,诗词名家甚众,但齐白石应是此中光芒耀眼的人物!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

黎锦熙在《齐白石的诗》一文中,称:“白石自诩能诗,且谓诗优于画。他生前老朋友们多不同意他这个意见,说他诗中用词造句常有欠妥之处,又爱把口头语入诗。其实,他对于旧体诗词的写作基础是打得扎扎实实的。中年以后意境渐高,要在词句间讲究简炼,又常运用口头语来发挥他的创造性,都不为古典作家偏重规格和爱弄辞藻所害。”写新诗的大家艾青亦云:“我特别喜欢他的诗,生活气息浓,有一种朴素的美。”(《忆白石老人》)

自齐白石诗名初起以来,评说他诗歌创作的名流很多,如胡沁园、王闿运、樊樊山、王仲言、黎松庵、吴北江、杨云史、胡适、黎锦熙、郎绍君……而齐白石对于自己学诗、写诗、评诗、编诗,亦有许多心得和体会,值得后人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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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的诗、书、画、印皆有巨大的成就,尤以画最为人称道,可他为什么强调“诗第一”呢?张仃说得最为中肯:“中国传统的文学艺术家,都是先器识而后文艺的。诗,广义的理解,应是作家的思想深度与文艺修养的集中表现。形象思维,通过语言表现为诗,通过视觉形象表现为画。”(《大匠之门——齐白石》)齐白石的启蒙老师陈少蕃,曾谆谆教导他:“画画总要会题诗才好,你就去读《唐诗三百首》吧!这部书,雅俗共赏,从浅的说,入门很容易,从深的说,也可以钻研下去……”(《白石老人自述》)

齐白石开始学画,便深知诗的重要性,当然也包括读其他国学经典,以提高自身的文化学养,陶冶高雅的人文情怀。学诗之前提,是苦读诗书,齐白石感慨尤多。“村书无角宿缘迟,廿七年华始有师。灯盏无油何害事,自烧松火读唐诗。”(《往事示儿辈》)“读五车书六十年,学诗何不乱离前。”(《岩上老人以诗见赠,次韵答之》)“天天读些古文诗词,想从根底方面,用点苦功。有时和旧日诗友,分韵斗诗,刻烛联吟,往往一字未妥,删改再三,不敢苟且。”(《白石老人自述》)

3齐白石提倡写诗要勤奋,要持之以恒,要反复推敲。他在《九十三岁行书轴》上写道:“难得当年快活时,贫家只有老松知。不妨兰壁烟如海,燃节为灯夜作诗。”70岁时,他对弟子娄师白说:“平生所作之诗,大部分是在出门坐车或在枕上未睡着的时候作的。”《自题诗五首之一》云:“那有工夫暇作诗,车中枕上即闲时。廿年绝句三千首,都被樊王选在兹。”

一诗既成,齐白石还要反复斟酌,使诗意更充盈、题旨更清晰、词句更稳妥。他说:“只字得来也辛苦,断非权贵所能知。阿吾一事真输却,垂老清平自叙诗”。(《书冬心先生后三首之一》)在印文中,也表现出他刻苦写诗的情状:“风前月下清吟。”“苦吟一似寒蛩号。”

4对于诗材的撷取,齐白石遵循源于生活的准则,不作空泛的描写、无聊的抒情,或写景,或状物,或题画,或与师友酬答,都源自他所处的生存境况、生活格局、情怀意趣。他写国难家愁、人生际遇、农事、艺事,都真切感人,朴质生动,让人如入其境。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获取写诗灵感,“诗在寻常岁月中”。如《邻人求画蟹》:“老年画法没来由,别有西风笔底秋。沧海扬尘洞庭涸,看君行到几时休。”

古人倡导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齐白石曾“五出五归”,遍游江南塞北,使他的诗境拓宽,在以往清秀的诗风中渗入雄浑之气。他说:“身行半天下,虽诗境扩,益知作诗之难。多行路,还须多读书。”他赠胡佩衡的篆书联:“胸中富丘壑,腕底有鬼神。”正是这种远游,不但开扩了他的胸境、眼界,领悟了山水的神形真趣,而且,引发了他更浓烈的诗情。如《题山水画》:“曾经阳羡好山无,峦倒峰斜势欲扶。一笑前朝诸巨手,平铺细抹死工夫。”同样可看作是他写诗的心得,“平铺细抹”会令诗平庸。

齐白石的诗,正如他的夫子自道:“我的诗,写我心里头想说的话,本不求工,更无意学唐学宋,骂我的人很多,夸我的人却也不少。”(《白石老人自述》)在《借山吟馆诗草》的自序中,他说得更明白:“故集中所存大半直抒胸意,何暇下笔千言,苦心锤炼,翻书搜典作獭祭鱼也。”故他的诗,往往晓畅易懂,我手写我心,同时注重诗意的晕染。他也用一些典故,但多是常见易解的;即使不懂典故的出处,亦可从字面上理解其义。大量的口语、俗语入诗,并且能化俗为雅,此最为难得。“说话要说人家听得懂的话,画画要画人家看见过的东西。”(《白石老人自述》)

如口语、俗语入诗,在他的诗集中比比皆是:“八哥解语偏饶舌,鹦鹉能言有是非。”(《古树归鸦》)、“扫除一室空无物,只许儿孙听读诗。”(《戏题斋堂,示子如、移孙》)、“心事已如霜杀草,年光不似水回滩。”(《秋日山行,与儿辈语农事》)、“老我交游思缩脚,爱君吟咏又摇头。”(《次韵罗君赠黄山桃》)、“贫未十分书满架,家余三亩芋千头。”(《煨芋分食如儿、移孙》)……

5齐白石对于诗集的编选出版,亦极慎重和严谨。但怕对已作有偏爱而舍不得删削,故先后请名流编选,如樊樊山、王仲言、张次溪、黎锦熙;或者自选,感觉不行的诗,毅然焚毁。

他说:“余年四十至五十,多感伤,故喜放翁诗。所作之诗,感而已。虽嬉笑怒骂,幸未伤风雅。十年得一千二百余首,为儿辈背携出而失。余于友处搜还之诗笺,计诗四百二十余首,亲手写为四本,以二本寄湘绮师删改,不数日师没,其稿又失。搜还之诗已成秦灰,仅留此二本。求樊鲽翁删定……余细心再看,可更定者十之二三,当删弃者十之五六,何能成集也。”(《借山吟馆诗草》序)他的《焚稿》诗写道:“旧稿全焚君可知,饥蚕那有上机丝。苦心岂博时人笑,识字无多要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