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附图)

六法中以“骨法用笔”为最基本条件;国画的特色是由笔、墨产生气韵。笔为骨、墨与色为血肉。潘天寿认为“画事以笔取气、以墨取韵”,是很对的。但主要还是以行笔的线条为主,线条的厚重、轻倩、刚健、婉丽,形成不同的风姿,此即所谓“线条美”,事实上因各人的性格和书法训练而异途发展,形成多彩多姿各具不同的表现,从笔的本质上看来,画笔和画风二者往往保存着对应关系。可以说画家在书法上的训练,他的爱好、取舍方向,配合个性,造成行笔的习惯,以此决定他的画笔的特色。许多人都知道书、画同源,但行笔的工夫及其形成的过程,在画面上的运用诸问题,很需要进一步加以探讨和分析的。

明代上承元人遗绪,书与画的结合,比宋代又推进一步。赵孟頫已提出“石如飞白木如籀”的写法,倪迂折带皴,以侧笔取姿,王蒙杂树简直是以草法入画(指《青卞隐居图》),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例子。线条美在画面所扮演的主角地位,逐渐为人所重视,到了明代发挥更为淋漓尽致,“笔墨”的条件作为中国画的核心,明人在这方面的成就,是不能抹杀的。

不少画家亦兼为书家,如文、沈至晚期的董其昌、八大山人,都是双轨并进而有高度的成就。有的原为大书家,余事作画,像王铎、张瑞图、傅山之流,画亦卓然可观。至于画家而工书者更比比皆是。明代大画家无不讲究“用笔”。唐六如论画云:“工画如楷书,写意如草圣,不过执笔转腕灵妙耳。世之善书者多善画,由其转腕用笔之不滞也。”可谓知言!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卷一论用笔即有十八则,虽然论书,移以论画,许多道理,正自相通的。

下面略举一些重要及较少被人注意的画家,从他的书法造诣可以看出他们画笔所由形成的根柢。

王绂 山人工写竹。自言:“画竹之法,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六如画谱》)全用书法来譬喻画。

1

刘钰 其七言草书(《古代书画图目》二·〇三一七)遒劲流转,画笔亦如之,涩中带润、柔中呈健。

2

姚绶 行草书运笔浑圆、干湿兼施(如《古代书画图目》二·〇三二五、三二六)。山水、竹石学吴镇,行笔路数至相近。

2

史忠 重用水墨,奇恣荒率(如《古代书画图目》二·〇四一三、四一四),信是如醉如痴,书、画行笔正一致。

3

郭诩 人物豪纵(如《古代书画图目》二·〇四四〇)。人称其“寄我清狂”,自题句用笔,重浊浑涵,一如其画。

5

陈淳 白阳书画皆从米海岳来。行书痛快淋漓,笔飞墨舞。写雨景亦水墨酣畅,满纸氤氲。

6

沈(周) 文(徵明) 文、沈书皆学山谷,同归而实殊途。沈得黄骨、文得黄态,而文兼工小楷、隶体,秀整而古意盎然,苍拙不及沈而妍丽过之,文之狂草可追怀素,故写兰竹尤洒落不羁,为沈所不及。观二公书画合符相用之方,于斯道可思过半。

7

8

唐寅 行书近鸥波,韶秀取媚。王弇州谓“其书阮熟”。又称其“行笔极秀润缜密而有韵度,惟小弱耳。”故其山水虽师法李唐,而化险为夷,骨力未能凝重,得其幽邃而乏其峻峭,亦以行笔近赵故耳。

9

徐霖 行书浏离顿挫,画笔亦如是。与杜堇合作长卷,兰石及双钩竹,纯出天真,神品之尤,全以书法作画,异乎常轨。

10

莫是龙 王世贞称其“小楷精工,过于婉媚,行草有豪迈之态”。如山居杂赋,洵是神来之笔。画之行笔,自非拘守绳墨者可比。

11

邹之麟 观其为张灵织女图题字,疏宕有奇气,学大痴富春长卷,亦极疏简,同一笔法。

12

由上举各家观之,画笔与书法正是同一鼻孔出气,处处可悟两者关联处之深。

自董华亭以禅理论艺,取《楞严经》“八还”之义,主张师法前人,贵在能会,而神与之离,如哪吒之拆骨还父。“还”的意义,非常紧要。八大画笔从董而来,晚期可谓拆骨已尽,深契“八还”,而自辟户牗,前无古人(他的印章有“八还”一号,即取自董说,人少知之)。若石涛《画语录》开宗明义,由“一画”说起,自能得源头活水,“一”以生二、生三,以至生出万般形态。执一以驭万,故所得在“用繁”,观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搜尽奇峰打稿》卷,可谓茂密之极;而《万点恶墨》卷,亦以繁见长。可谓有悟于“一即一切”之旨。故知石涛是小乘僧,八大则大乘(摩诃衍)禅师矣。

画家湛深于书道者,明其与画理相通之处,自可左右逢源。惟此须从实践中体会而来。不能迅速立致。艺人致力,须经三熏三沐,何止“八还”,而造境浅深,宛如“十地”。明代各家,深有悟于书、画行笔一揆之理,故造诣往往突过前人。此一关捩,至为紧要。故粗为阐述,以当喤引,望诸位专家有以是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