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示学规,乃示学者求端致力之方。趣向既定,可议读书。知人行远,必假舟车,舟车之行,须由轨道,待人驾驶,驾驶之人,既须识途,亦要娴熟,不致迷路,不致颠覆,方可到达。故读书之法,须有训练,存乎其人。书虽多,若不善读,徒耗日力,不得要领,陵杂无序,不能入理,有何裨益?所以《学记》曰“记问之学,不足以爲人师”也。古人以牛驾车,有人设问,“车如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此以车喻身,以牛喻心。车不自行,曳之者牛;肢体连用,主之者心。故欲读书,必须调心,心气安定,自易领会。若以散心读书,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必不能入。以定心读书,事半功倍。随事察识,语语销归自性,然后读得一书自有一书之用,不是汎汎读过。须知读书即是穷理博文之一事,然必资于主敬,必赖于笃行。不然,则衹是自欺欺人而已。
今以书爲一切文籍记载之总名,其实古之名书,皆以载道。《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读书之名始此。《尚书序》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爲大训。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此见上古有书,其来已远。《书序》复云:“孔子生于周末,覩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爲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讚《易》道而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疑当时《八索》者类阴阳方伎之书,故孔子作《十翼》,以讚《易》道之大,而《八索》遂黜。《职方》,孔颖达以爲即指《周礼》。疑上古亦有方志,或不免猥杂,故除之。)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此义实通羣经言之,不独《尚书》也。《尚书》独专“书”名者,谓其爲帝王遗书,所谓“文武之道,布在方策”者是也。“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文所以显道,事之见于书者,皆文也。故六艺之文,同谓之书;以常道言,则谓之经;以立教言,则谓之艺;以显道言,则谓之文;以竹帛言,则谓之书。
《易· 繫辞》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夬者,决也。决是分别是非之意,犹今言判断。决去其非,亦名爲决。此书名所由始。契乃刻木爲之,书则箸于竹帛。故《说文》曰:“书,箸也。从聿。”所以书者,是别白之词。声亦兼意。孔颖达《尚书正义》曰:“道本冲寂,非有名言,既形以道生,物由名举,圣贤阐教,事显于言,言惬羣心,书而示法,因号曰书。”名言皆诠表之辞,犹筌蹄爲渔猎之具。书是能诠,理即所诠。《繫辞》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故读书在于得意,得意乃可忘言。意者,即所诠之理也。读书而不穷理,譬犹买椟还珠,守此筌蹄,不得鱼兔,安有用处?禅家斥爲 “念言语汉”,俚语谓之“读死书”。贤首曰:“微言滞于心首,转爲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成名相之境。”此言读书而不穷理之过。记得许多名相,执得少分知解,便傲然自足,顿生狂见,自己无一毫受用,衹是增长习气。《圆觉经》云:“无令求悟,唯益多闻,增长我见。”此是不治之证。故读书之法,第一要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切不可以成见读书,妄下雌黄,轻言取捨,如时人所言批评态度。
南齐王僧虔《诫子书》曰:“往年有意于史”,后“复徙业就玄”,“犹未近彷佛。曼倩有云:‘谈何容易。’见诸玄,志爲之逸,肠爲之抽。专一书,转(通)[诵]数十家注,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尚未敢轻言。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言,马、郑何所异,《指例》何所明,而便盛(挥)[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就如张衡思侔造化,郭象言类悬河,不自劳苦,何由至此?汝会未窥其题目,未辨其指归;六十四卦,未知何名;庄子衆篇,何者内外;《八袠》所载,凡有几家;四本之称,以何爲长。而终日欺人,人亦不受汝欺也。”据此文,可知当时玄言之盛,亦如今人之谈哲学、新学。后生承虚接响,腾其口说,骛名无实,其末流之弊有如是者。僧虔见处,犹滞知解,且彼自爲玄家,无关儒行。然其言则深爲警策,切中时人病痛,故引之以明“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之旨,慎勿以成见读书,轻言批评,此最爲穷理之碍,切须诫绝也。
《论语》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可对勘。世间传闻古事多属怪、力、乱、神,如《楚辞·天问》之类。《山海经》疑即《九丘》之遗。如《竹书纪年》、《汲塚周书》、《穆天子传》等,固魏、晋间人僞书。然六国时人最好僞撰古事,先秦旧籍多有之。故司马迁谓“诸家言黄帝,其言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可知孔子删《书》,所以断自唐虞者,一切怪、力、乱、神之事,悉从刊落。郑康成《书论》引《尚书纬》云:“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以爲世法者百二十篇。今伏生所传今文纔二十九篇,益以古文,并计五十八篇。”《古文尚书》虽有依託,并非全僞。据此可见,孔子删后之《书》,决无不可信者。羣经以此类推,爲其以义理爲主也。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此是孔子之读书法。今人动言创作,动言疑古,岂其圣于孔子乎?不信六经,更信何书?不信孔子,更信何人?“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无)[亡]矣夫!”此是考据谨严态度。今人治考古学者,往往依据新出土之古物,如殷墟、甲骨、汉简之类,矜爲创获,以推论古制。单文孤证,岂谓足徵?即令有当,何堪自诩?此又一蔽也。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漆书三灭,铁挝三折,其精勤专久如此。今人读书,不及终编,便生厌倦,辄易他书,未曾玩味,便言已瞭,乃至文义未通,即事着述。抄撮勦袭,自矜博闻,缪种流传,每况愈下。孔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此不独浅陋之甚,亦爲妄诞之尤,其害于心术者甚大。今日学子,所最宜深诫者也。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伊川曰:“天爲至大,而在山之中,所畜至大之象。”“人之蕴蓄,由学而大,而多闻前古圣贤之言与行,考迹以观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识而得之,以畜成其德,乃大畜之义。”此学之所以贵读书也。“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乃知贵近者必遗远也。河伯见海若而自失,乃知执多者由见少也。读书非徒博文,又以蓄德,然后能尽其大。盖前言往行,古人心德之着见者也,畜之于己,则自心之德与之相应。所以言“ 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业者,即言行之发也。君子言而世爲天下法,行而世爲天下则,故乱德之言,非礼之行,必无取焉。书者何?前言往行之记录是也。今语所谓全部人生,总爲言行而已矣。书爲大共名,六艺爲大别名。古者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言爲《尚书》,事爲《春秋》,初无经史之分也。尝以六艺统摄九家,总摄四部,闻者颇以爲异。(《泰和会语·楷定国学名义》)其实理是如此,并非勉强安排。庄子所谓“道术之裂爲方术,各得一察焉以自好”。《汉志》以九家之言皆“六艺之支与流裔”,亦世所熟闻也。流略之说,犹寻其源,四部之分,遂丰其蔀。今言专门,则封域愈狭,执其一支,以议其全体,有见于别而无见于通,以是爲博,其实则陋。故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拘于墟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束于教也”。守目录校讐之学而以通博自炫者,不可以语于蓄德也。清儒自乾嘉以后,小学一变而爲校勘,单辞碎义,犹比窥观。至目录一变而爲版本,则唯考论椠刻之久近,行款之异同,纸墨之优劣,岂徒玩物丧志,直类骨董市谈。此又旧习之弊,违于读书之道者也。
以上略明读书所以穷理,亦所以蓄德。料简世俗读书不得其道之弊,大概不出此数端。然则读书之道,毕竟如何始得?约而言之,亦有四门:一曰通而不局。二曰精而不杂。三曰密而不烦。四曰专而不固。局与杂爲相违之失,烦与固爲相似之失。执一而废他者,局也;多歧而无统者,杂也;语小而近琐者,烦也;滞迹而遗本者,固也。通则曲畅旁通而无门户之见;精则幽微洞彻而无肤廓之言;密则条理谨严而无疏略之病;专则宗趣明确而无泛滥之失。不局不杂,知类也;不烦不固,知要也。类者辨其流别,博之事也;要者综其指归,约之事也。读书之道尽于此矣。
《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郑注:“离经,断句绝也。辨志,谓别其心意所趣向。”是离经爲章句之学,以瞭解文义爲初学入门之事。继以辨志,即严义利之辨,正其趋向,否则何贵于读书也。下文云:“三年视敬业乐羣,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敬业、博习、论学,皆读书渐进功夫。乐羣、亲师、取友,则义理日益明,心量日益大,如是积累,犹衹谓小成。至于“知类通达”,则知至之目,“强立而不反”,郑注云:“强立,临事不惑也。不反,不违失师道。”犹《论语》言“弗畔”。则学成之效。是以深造自得,然后谓之大成。故学必有资于读书,而但言读书,实未足以爲学。今人读书,但欲瞭解文义,但谓能事已毕。是只做得离经一事耳,而况文义有未能尽瞭者乎!
《汉书·艺文志》曰:“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大患也。”此见西汉治经,成爲博士之业,末流之弊,已是如此,异乎《学记》之言矣,此正《学记》所谓“呻其佔毕,多其讯”者,乃适爲教之所由废也。汉初说《诗》者,或能爲《雅》而不能爲《颂》,其后专主一经,守其师说,各自名家。如《易》有施、孟、梁丘;《书》有欧阳、夏侯;《诗》有齐、鲁、韩,人持一义,各不相通。武帝末,壁中古文已出,而未得立于学官;至平帝时,始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左氏春秋》。刘歆《让太常博士书》,极论诸儒博士不肯置对,专己守残,“挟恐见破之私意,而亡从善服义之公心”,“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此今古文门户相争之由来也,此局过之一例也。及东汉末,郑君承贾、马之后,遍注羣经,始今古文并用,庶几能通者,而或讥其坏乱家法。迄于清之季世,今文学复兴,而治古文家者亦并立不相下,各守封疆,仍失之局。而其爲说之支离破碎,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者犹有过之,则又失之烦。汉、宋之争,亦复类此,爲汉学者,诋宋儒爲空疏,爲宋学者,亦鄙汉儒爲锢蔽。此皆门户之见,与经术无关。知以义理爲主,则知分今古汉宋爲陋矣。然微言绝而大义乖,儒分爲八,墨分爲三,邹、鲁之间,断断如也,自古已然。荀子非十二子,其态度远不如庄子。《天下篇》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某某闻其风而说之”,故道术裂爲方术,斯有异家之称。刘向叙九流,言九家者,皆六艺之支与流裔,礼失而求诸野,彼异家者,犹愈于野已,此最爲持平之论。其实末流之争,皆与其所从出者了无干涉。推之儒佛之争、佛老之争,儒者排二氏爲异端;佛氏亦判儒家爲人天乘,老庄自然外道;老佛互诋,则如顾欢《夷夏论》,甄鸾《咲道论》之类;乃至佛氏亦有大小乘异执、宗教分途,道家亦有南北异派,其实与佛、老子之道皆无涉也。儒家既分汉、宋,又分朱、陆,至于近时,则又成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之争、玄学与科学之争、唯心与唯物之争,万派千差,莫可究诘,皆局而不通之过也。大抵此病最大,其下三失随之而生。既见爲多歧,必失之杂;言爲多端,必失之烦;意主攻难,必失之固。欲除其病本,唯在于通。知抑扬只係临时,对治不妨互许,扫荡则当下廓然,建立则异同宛尔,门庭虽别,一性无差。
不一不异,所以名如;有疏有亲,在其自得。一坏一切坏,一成一切成,但绝胜心,别无至道。庄子所谓:“恢(诡)[恑]谲怪,道通爲一。”荀卿所谓:“ 奇物变怪,仓卒起一方,举统类以应之,若辨黑白。”禅家所谓:“若有一法出过涅槃,我亦说爲如梦如幻。”《中庸》之言最爲简要,曰:“不诚无物。”孟子之言最爲直截,曰:“万物皆备于我矣。”《繫辞》之言最爲透彻,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盖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机者执之即异。总从一性起用,机见差别,因有多途。若能举体全该,用处自无差忒,读书至此,庶可“大而化之”矣。
学者观于此,则知天下之书不可胜读,真是若涉大海,茫无津涯。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然弗患其无涯也,知类,斯可矣。盖知类则通,通则无碍也。何言乎知类也?语曰:羣言淆乱,折衷于圣人,摄之以六艺,而其得失可知也。《汉志》叙九家,各有其长,亦各有其短。《经解》明六艺流失,曰愚、曰诬、曰烦、曰奢、(亦曰《礼》失则离,《乐》失则流。)曰贼、曰乱。《论语》“六言”、“六蔽”,曰愚、曰荡、曰贼、曰绞、曰乱、曰狂。孟子知言显言之过爲詖淫邪遁,知其在心者爲蔽陷离穷。皆各从其类也。荀子曰:“ 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欲谓之,道尽嗛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势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言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由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荀子此语,亦判得最好。蔽于一隅即局也。是知古人读书先须简过,知其所从出,而后能知其所流极,抉择无差,始爲具眼。凡名言施设,各有分齐。衡诚悬,则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则不可欺以曲直;规矩诚设,则不可欺以方圆。以六艺统之,则知其有当于理者,皆六艺之一支也;其有乖违析乱者,执其一隅而失之者也。祛其所执而任其所长,固皆道之用也。《诗》之失何以愚?《书》之失何以诬?《礼》之失何以离?《乐》之失何以流?《易》之失何以贼?《春秋》之失何以乱?失在于不学,又学之不以其道也。故判教之宏,莫如《经解》,得失并举,人法双彰,乃知异见纷纭,衹是暂时歧路,封执若泯,则一性齐平,寥廓通涂,谁爲碍塞?所以囊括羣言,指归自性,此之谓知类。
何言乎知要也?《洪范》曰:“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荀卿曰:“圣人言虽万变,其统类一也。”王辅嗣曰:“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衆而不惑。自统而寻之,物虽衆则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故处璿玑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凑未足多也。”此知要之说也。《诗谱序》曰:“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衆篇明。”康成可谓善读书者也。试举例以明之,如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六艺之总要也。“思无邪”,《诗》之要也。“毋不敬”,《礼》之要也。“告诸往而知来者”,读《诗》之要也。“言忠信,行笃敬”,学《礼》之要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学《易》之要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春秋》之要也。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此亦礼之要也。“报本反始”,郊社之要也。“慎终追远”,丧祭之要也。“尊尊亲亲”,丧服之要也。“谨始 ”,冠昏之要也。“尊贤养老”,燕飨之要也。“礼主别异,乐主和同;序爲礼,和爲乐;礼主减,乐主盈;礼乐只在进反之间”,此总言礼乐之要也。“好贤如《缁衣》,恶恶如《巷伯》”,“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此亦《诗》之要也。“《天保》以上治内,《釆薇》以下治外”,“《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诗》通于政之要也。“婚姻之礼废则淫僻之罪多;乡饮酒之礼废则争鬭之狱繁;丧祭之礼废则倍死忘生者衆;聘觐之礼废则倍畔侵陵之败起”,“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天下)[其国]如示诸掌”,议礼之要也。“逝者如斯夫”,“四时行,百物生”,读《易》观象之要也。“清斯濯缨,浊斯濯足”, “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读《诗》耳顺之要也。“智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亦学《易》之要也。“杂物撰德,辨是与非,非其中爻不备”,则六位之要也。六十四卦之大象,用《易》之要也。“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春秋》三世之要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尧曰》一篇,皆《书》之要也。《乡党》一篇,皆《礼》之要也。孟子尤长于《诗》《书》,观孟子之道“性善”,言“王政”,则知《诗》、《书》之要也。《论语》,羣经之管钥,观于夫子之雅言,则知六艺之要也。他如子夏《诗序》、郑氏《诗谱序》、王辅嗣《易略例》、伊川《易传序》、胡文定《春秋传序》、蔡九峰《书集传序》,皆能举其大,则又一经之要也。如是推之,不可殚述,验之于人伦日用之间,察之于动静云爲之际,而后知心性之本,义理之宗,实爲读羣书之要。欲以辨章学术,究极天人,尽此一生,俟诸百世,舍此无他道也,此之谓知要。
《孔子闲居》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观象,观变,观物,观生,观心,皆读书也。六合之内,便是一部大书。孟子曰:“观于海者难爲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爲言。”夫义理无穷,岂言语所能尽?今举读书法,乃是称性而谈,不与世俗同科,欲令合下识得一个规模,办取一副头脑,方免汎滥无归。信得及时,正好用力,一旦打开自己宝藏,运出自己家珍,方知其道不可胜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