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治印垂四十载,愈知斯技虽小,亦有奥义存焉。暇时披览古玺印,觉其精妙处日见日新,读之不尽。若以前人迂见,此皆匠人所为,非出于高人雅士之手,又何以传之千古而不泯耶?蓋上古民风淳厚,不事华美,虽物质匮乏而精神充盈。目之所触,无非一派天然。故工整处愈不失生动,草率者愈神完气足。是匠人亦不落凡格,此全在天人亲近之故也。

明清诸子力追秦汉,然相去远矣。其病在求之末技而失之大美。近世之弄粉调脂,以炫华丽者,天质尽失,更不可令人猝观。惟缶翁、白石二先贤,能驱寸铁以凿顽石,凸现骨血神气,力辟混沌,直指灵的。余治印亦无他技,惟潜心求索,不惑人议,不假绳削,趁兴而已。检点心得,乃餘五字,曰:大、拙、古、野、率。或问进境高下?余心向往之可矣。

篆刻一艺,于方寸之间,耑求精工,毫厘必较,未免耗损精神,尤伤目力。于是自庚辰岁始,余乃决计藏刀,不复为。阅十有余稔矣。然于铁笔一道,沉浸日久,笃好弥深。所喜近来老眼转明,适有山左守谷弟赠陶印坯百方,令余旧癖再萌,跃跃然故技重拾也。

盖以陶制印,古已有之。持昆吾之刀,施于垩土陶坯之上,手起刀落,易如画沙,畅快何之!

遥想周秦两汉,尚无纸张印泥,赏印唯见于封泥。而封检之事,后世久废,至晚晴封泥实物始有出土。静安先生云:『窃谓封泥与古玺印相表里。』诚哉!查二者印文阴阳恰得其反也。而数百年来古印谱,多不附封泥,可谓只见其表,不知其里,与古人之初衷大谬也。

故余不惜劳烦,每印皆翻制封泥。拓成,觉古趣烂然,溢于几案,大有意外之慨焉。

去岁刻毕,今夏烧制于东山书院。归来检点,计得陶印八十方。辑成付梓,以公同好。非借以或邀许可,实所以酬我知己也。

时在乙未伏月记于寸耕堂上

王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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