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初期有这样一个书家,他在当时备受推重,甚至掀起一阵流行书风,就连宋太宗也曾经向其请教过书法,但是却遭到了后世书家的诘责。他就是北宋初期的翰林侍书王著。目前学术界关于王著的研究,基本上都是在研究《淳化阁帖》的时候提及王著。专门研究王著书法的文章有几篇,其中李慧斌先生、赵紫文先生合撰的《宋代翰林侍书王著生平及其书法诸事考辩》[1]一文,对王著的生平及生卒年进行了让人信服的考证,在对王著的书法研究上,对相关的文献进行了深入对的挖掘。笔者在此研究基础上,对王著书法的相关问题进行梳理考察,重点探究王著对北宋初期草书书风形成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1.忠于职守
王著是北宋初期的“翰林侍书”。“翰林”即指的是“翰林院”;“侍书”是侍奉皇帝学习书法的官员。“翰林侍书”一职在宋代是御书院的属官,但在宋代只有王著一人做过此官。宋太宗选择王著任翰林侍书一职,一方面是王著自称是王羲之的后人,得“二王”书法精精髓,而宋太宗对“二王”书法又较为倾心,所以王著的书法自然会得到皇帝的欣赏。另一方面,王著是由蜀入宋的降臣,优待降臣是北宋文化政策,不仅可以显示出宋太宗本人的圣明,而且借此机会可以让降臣忠心的为本朝服务。
教皇帝学习书法是王著的职责,在很多文献中都有记载,例如朱长文在《墨池编·续书断》中就有着详细的记载:“(宋太宗)始即位后,募求善书者,许自言于公车,置御书院。首得蜀人王著,以为翰林侍书,时吕文仲为翰林侍读,与著更宿禁中。每岁九月后,夜召侍书、侍读及待诏书艺于小殿,张烛令对御书字,亦异寻采外事,常至乙夜而罢。是时禁庭书诏,笔迹丕变,刬五代之芜,而追盛唐之旧法,粲然客观矣。”[2]不仅要留宿禁中、私人行为受到了限制,而且还经常被宋太宗在深夜召来学书写字,宋太宗学习书法的热情可见一斑,作为翰林侍书的辛苦也是一般人不可想见的。
王著的可贵之处在于不会因为皇帝的至尊而阿谀逢迎。他对宋太宗书法提出的建议是直言不讳:
太宗听政之暇,尝以观书及笔法为意,诸家字体,洞臻精妙。尝令中使王仁睿持御札示著,著曰:“未尽善也。”太宗临学益勤,又以示著,著答如前,仁睿诘其故。著曰:“帝王始攻书,或骤称善,则不复留心矣。”久之,复以示著,著曰:“功已至矣,非臣能所及。”其后,真宗尝对宰相语其事,且嘉著之善于规益,于侍书待诏中亦无其比。[3]
王著对宋太宗的“善于规益”,以及宋太宗的虚心学习,在后代的文献中多有记载,而且基本上都是持肯定和褒扬的态度。这样不仅宋太宗本人的书法大有进步,而且在这种权威的带动下,整个社会上学习书法的风气较五代初相比更是有了长足的发展。王著的侍书地位是不可忽视的,王著的喜好往往能直接影响皇帝的审美趋向,皇帝的意志又借此风化天下。
但是在众多的赞美声中,宋代的朱长文似乎持有不同的看法。其《续书断》曰:“真宗常言于辅臣而嘉之(即王著)。噫!书特一艺,而圣贤之余事耳,当其未至,则端士犹不敢谀言溢美,况天下大政,或志于谄,而不以实对,乃知微之罪人也。”这里朱长文的看法不同于以往对王著的赞美声。如果赞美宋太宗的书法,王著担心宋太宗自此产生自满的情绪,对书法的学习就没有了上进心,所以王著选择了先否定后肯定的教学方法。从单纯的教授书法来看,王著这样的行为无可非议,甚至是一种比较有效的教学方法。但是朱长文站在儒家卫道的角度上,认为就连学习书法这样的小技的问题上,王著都没有对宋太宗说实话,即“不以实对”。朱长文认为若是从政治上讲,王著的行为很可能会有碍于士大夫诚恳进谏。其实,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即艺术的纯粹和艺术的附加。若是单纯的学习书法,王著的这些行文都是无可厚非的。若是附加一些额外的政治观念,就是对书法价值的扩大化。从这一点上看,朱长文的观点未免过于偏激。王著的直言进谏还是应该得到肯定的。
2.摹刻《淳化阁帖》
后人对王著非议最多的,不是他对宋太宗的“规益”,而是他主持编著并摹刻到枣木板上的《淳化阁帖》。关于《淳化阁帖》的研究,笔者在后文有专门的章节论述。这里要讨论的,是王著在选择作品时为什么以行草书为主。后人在论及这些问题的时候,往往只是把错误的原因归于王著个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淳化阁帖》选帖的主流字体是行草书,其中以“二王”的行草书居多,米芾对这种现象颇为感慨:“余尝于检校太师李玮第观侍中所收晋帖一卷,内武帝、王戎、谢安、陆云辈,法若篆籀,体若飞动,著皆委而弗录,独取都惜两行入十卷中,使人慨叹。”[4]米芾感叹的,是王著对隶书、篆籀等作品没有收录,而是选择了行草书。
王著自身的审美和风格倾向,在一定程度上会对《淳化阁帖》产生这样的影响。王著自称是王羲之的后人,以“二王”书法为指归,这样他在编著《阁帖》的时候,自然会偏重于选择“二王”书法。如果细加分析,王著对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也不是全部接收。例如王羲之的《初月帖》、《姨母帖》这样古拙的作品并未收录,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王著本人的审美倾向。黄庭坚曾经评价王著的书法是“美而病韵”,相应的王著在取法上就应该偏好流美妍媚一路的行草书,对于《姨母帖》这样古拙一类的书迹,王著应该是不喜欢的。
虽然王著本人的审美倾向会影响到《阁帖》书迹的选择,但是《阁帖》毕竟是在皇帝的命令下摹刻的,宋代初期的书风以及宋太宗本人的审美喜好,对《阁帖》内容的选择起了决定性作用。唐代以降,“二王”书法的“不激不厉”和平正中和,被众多的帝王赋予了正统楷模的地位。宋代建国之初,依照这种思想上的惯性,选择“二王”书法作为楷模是历史的必然。再者宋太宗本人也非常喜欢行草书,尤其是“二王”的行草书。
所以,《淳化阁帖》中以“二王”行草书为主的这种现象,应该是朝廷意志与王著本人的审美一拍即合的结果。后人在评鹜的时候,不能只诘责王著本人。王著仅是翰林侍书,在皇命大于一切的北宋初期,王著也不得不服从政治的需求。
3.“小王书”对北宋初期书风的影响
王著的书作只是见于著录而没有流传下来,我们只能通过文献窥想王著的书法风格。在已经被毁的王著《草书千字文》后面有这样一段跋文:“著书虽丰妍熟,终惭疎慢。及是御前,莫遑下笔。著本临学右军行法,然后浸成院体,今之书诏,盖著之源流。”“院体”中的“院”,是翰林院的简称,作为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不仅要擅长词赋,而且要工书。作为皇帝欣赏的翰林学士,他们的书风必然要符合皇帝的审美风尚,而崇王书法一直延续到宋初。[5]周越说王著的书法“浸成院体”,是指王著的行草书学习王羲之,但是把大王的字写得近于模式化,体势弱化,没有神韵,这样就会产生圆熟妩媚的“院体”书风。
另有陈槱在《负暄野录》中“小王书”一条说:
世称“小王书”,盖成太宗皇帝时王著也。本学虞永兴书,其波磔加长,体尚妩媚,然全无骨力。方上集刊法帖时,著预校订,识鉴凡浅,不无谬误。如列王坦之于逸少诸子间,意谓名皆从之。殊不知坦之乃王述之子,自太远王耳,非琅琊族也。黄长睿《志》及《书苑》云:“僧怀仁集右军书唐文皇制《圣教序》,近世翰林侍书辈学此,目曰院体,自唐世吴通微兄弟已有斯目。”今中都习书诰敕者,悉规仿著字,谓之“小王书”,亦曰“院体”,言翰林院所尚也。[6]
陈槱是南宋人,所以他说的“近世翰林侍书辈学此”以及“今中都习书诰敕者”,应该是指的南宋时期的书法情况。在南宋时期社会上都在学苏轼、黄庭坚、米芾,但是翰林院仍然流行着王著的书法,这样可以看出,“院体”书法只在翰林院使用,书风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但是“院体”书法的成就并不太高,王著把王羲之本来极有活力的书法,写的失去了神采,徒剩字形。在宋代一直标举“韵胜”的文人书家看来,这样的书法缺乏新意。
王著的书法被时人称为“小王书”,一方面是因为王著自称是王羲之的后人,另一方面是当时翰林院中书写诰敕时候,都是模仿王著的书法。不难看出来王著的书法在当时的地位和影响。陈槱这里认为王著的书法学的是虞世南,这与周越说的王著学习虞世南并不相矛盾,因为虞世南学的也是王羲之书法。把王著的书法与王羲之相比较,称之为“小王书”,可以看出对王著地位的肯定。
王著在北宋、南宋的影响都非常大,一方面是主持摹刻了《淳化阁帖》,另一方面是其书法被称时人为“小王书”,在翰林院颇为流行。虽然对王著的书法有很多非议,但是其在北宋的影响是不可忽视。
本文来自墨友【李岩岩】供稿
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书法文献专业
本文发表在《青少年书法报》2014年第28期
[1] 李慧斌、赵紫文《宋代翰林侍书王著生平及其书法诸事考辩》,《青岛农业大学学报》,2011年5月第2期,第81-85页。
[2](宋)朱长文《墨池编》卷九,《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277–278页。
[3](元)脱脱等编著,《宋史》卷二百九十六,中华书局,1977年,第9872页。
[4](宋)黄伯思《东观余论》,《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856页。
[5] 关于“院体”在北宋发展情况,可以参看董家鸿《唐宋时期院体书法考述》,见于《东方艺术》,2006年04期。
[6](宋)陈槱《负暄野录》,《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第373页。